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雪岭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夏天转瞬间就在繁忙中悄声过去了。

    北川局的职工们,在风吹日晒、蚊子叮、牛虻叮咬中,每个人都似掉了层皮,黑黢黢的,变了模样。他们的辛苦,换来了局里一排排的砖瓦房、板夹泥房,北川局来了个大变样,终于有了和现代生活相连的模样。

    供销社建起来了,学校建起来了,粮站建起来了,……。眼前的变化,让先前来到这里的职工们,亲眼目睹的一幕幕变化,是心有所触的。

    在刚刚庆祝完北川局建局一周年后,随着建设人员的持续进去,连海平将目光瞄向更远的山林中,在北川局外围建设林场,已是眼下紧迫的任务。

    刘魁退休一个月后,地区的任命文件终于来到了,连海平去掉了“代理”二字,成为了北川局的第二任筹备组组长。但这个筹备组组长,他只当了半个多月,筹备组解散,他变成了北川局的第一任局长。

    这年的9月1日,北川局的第一个外围林场,红星林场成立了。要想拉运更多的木材,就要修建更多的公路。而向大山深处延伸的公路,也一天比一天向大山深处延伸着。

    望着已经建设完毕的贮木场,连海平心里知道,今年的冬季,局里的木材贮运任务,就要开始了。虽然眼下铁路还没有修通,木材无法实现外运,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能等铁路修通的那一天,再临时贮运木材,那会耽搁很多事的。

    连海平坐在新建成不久的办公室里,一遍遍的想着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新建成的办公室是一座砖瓦结构的平房,窗明瓦亮,没有了帐篷里的昏暗。

    把能够想到的、工作上面的事,过滤了一遍后,唯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头痛;建局一周年了,地区革委会向这里分发了五十多名的知青转正名单,但眼下局里有着一千多名来自祖国各地的知青,谁的工作表现都不错,都曾经风沐雪的,又该如何分发这有限的转正名额呢?

    这的确很让人头痛,难以取舍;一碗水端不平,他将有愧自己的职位。

    但有两个人,是已经被他划归到转正名额里了,林松和谷云峰。对于这一点,他并没有感到自己的私心在里面,而是有目共睹。在北川局的房屋基建中,谷云峰带领着他的第二生产队,每日里没黑没白的,起早贪黑伐木、拉运,功绩是摆在眼前的;而林松,也同样的,担任了加工场的组长后,从无到有的,硬是将一座木材加工场建设起来,为基建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板材。可以说,不论从那里论,这两个人都是有资格转正成工人的。

    考虑了半天后,连海平有了主意。随即将这个主意,对局里的党委班子成员们提出来后,获得了一致的同意;就是知青的转正名额分摊,下派到各生产队中,由各队进行差额选举,最后将选举上的转正名单上报到局里,由局里的常委会,做最后的定夺、把关。

    果然,五天后,当选举出来的名单,摆在连海平的办公桌上时,他从中看到了林松和谷云峰的名字,他感到一阵的欣慰,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的嘛!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林松当天下午就来到办公室,找到了他,直接了当的向他提出,自己并不想要这个转正的名额。

    “为什么?”连海平虽然心内吃惊,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不动声色的提出疑问。眼下谁不想要这个转正的名额啊!这可不单单是转正后工资会多一些的问题,而是一个人身份的转变,也是社会上对一个人身份的认可。这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想争取来的名额,他却想放弃,他疯了不成?

    “我并不是不想要这个名额,只是我想将我这个名额转让给别人,一个更有资格得到这个名额的人。”

    “哦?是这样!那你说一说,是谁更有资格?”连海平很好奇。

    “医务所的施彤。”

    连海平听到这个名字,心内什么都明白了,心内叹息一声,这个傻小子啊!

    连海平站起来身来,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后,语重心长的说:

    “这次知青转正的名额,是北川局的头一批,是有些僧多粥少。但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只要是条件够格的,早晚都能转正。更何况,这次转正名额,给的都是奋斗在生产第一线的人员,单从这一点上论,她施彤是不符合条件的,对外,也是不好解释的。”

    “这应该没什么吧!人家千里迢迢的,从上海来到这里建设边疆就不说了,单从她曾经被熊伤害过这件事,我觉得,将这个名额给她,别的知青是不应该说三到四的,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连海平望着窗外,半晌不语。这个傻小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干什么。都说当局者迷,看来真是这样啊!

    “这是通过群众选举出来的转正人选,也经过组织上的决定,不是某个人所能决定的。”连海平找到了借口。自己是过来人,深知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自己不能任这个傻小子办糊涂事,自己有这个责任。他还年轻,不晓得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只有你成了工人,身份得到了提升,人家才会更看重你呀!

    林松不依不饶。

    “连组长,你就同意了我的这个请求吧!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心领了。但若是让施彤转正了,也算是咱们山里人对人家一番补偿的心意。我听别人说,这批转正的知青里,只有一个名额是头一批来这里的知青,对人家有失公允,显得咱们山里人不大度。”

    林松的话,倒不见得有别的含义,但连海平听到,却在心里有了反应。这这批转正名额里,还有个人,是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提了一下,而被下级领导提名的,就是靳红梅。不错,若是名额里只有靳红梅一个人不算是生产一线的,让别人看来,确实是不太好,更何况,局里的一些关于他和靳红梅的风言风语,他也有耳闻。

    此刻,正是自己刚摘掉“代理正组长”这顶帽子的关键时期,有些事,还是要避嫌的好。

    连海平心内有了主意,将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林松,想要看穿这小子的内心。心内思付:也许不是这小子傻,真正傻的是自己呢!

    “既然你这样执拗,我也没办法,那就照你说的办,我若是坚持不同意,到显得我小气了。待会我去找党委会,商量一下这件事。”

    林松放心了。和他寒暄了一会工作上的事,就赶忙回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望着林松的背影,从窗户外愈走愈远,连海平心内不禁一阵叹息。站在北川局领导最顶层的他,对眼下林松的处境,知晓得很清楚。林松披星戴月的,领着一组人,把木材加工厂建设起来,可谓是有功的,被大家推举为组长。但眼下不一样了,随着各路建设人员的进入,目前的北川已经不似以前那样处于缺人的状态,组织上的各个系统逐渐完善,走上正规,以林松知青的身份,很可能无法继续担任加工厂的小组长职务的。自己原本想着,趁着这个知青转正的机会,将林松转正,变成工人后,再以他的能力和贡献,转成后备干部,如此一来会有着一个不错的前程等着他。

    但眼下,由于他的执拗,很可能机会就泡汤了。

    摆在一个人眼前的机会,不会是总有的。错过了那一瞬,就是错过了一生。想到这一点,怎能不让连海平感到惋惜。

    连海平想到了靳红梅。

    广播科被划进了新成立的宣传科后,靳红梅担任宣传干事;这里不能说里面没有一点他的帮助,那是不公平的。否则局里关于他们两人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无风而起。现在自己想一想,将靳红梅放到转正名额里,确实有些不妥,容易让别有心计的人,抓到把柄。

    但如今好了,有了施彤这个名额在里面,别人就无法说出什么了。

    连海平不知是该感激林松帮助自己化解了一个难题,还是埋怨林松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林松这段时间很忙碌,他要趁着转瞬即逝的秋天,做妥一件事。那是他曾经答应过施彤的。

    林松曾看到鄂伦春猎民用一种药方方法,医治好身上、脸上、手上被熊或狼抓咬伤的疤痕。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知道要想医治疤痕,必须要等伤痕过一个夏天才可行。夏天的时候,林松请了两天假,买了四瓶酒,去了趟地区的靠山屯,找到了师傅拉夫凯,讨教这种药方。

    六十多岁的拉夫凯身体仍然很健壮,仍然隔三差五的进山狩猎。听完林松的要求后,二话没说,翻身上炕,从房梁间取出一个桦树皮包裹的小盒。

    林松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师傅这里一定会有这种配方的。

    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配方,只是求取配方主要药材的方式,很难,也是很危险的。它要用到森林中最凶猛、凌厉的一种动物,猞猁的幼崽,并且还要是当年的,然后用它熬出的油脂。

    “糟了!”拉夫凯长叹一声,将打开的桦树皮递给林松看,原来配方放在房梁上多年,已经被老鼠啃食光了,里面只留下十来粒老鼠粪便。

    没办法,在知晓了配方的具体制作方法后,只有林松自己来做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踏查、下饵,林松对附近一片山林中的猞猁踪迹、数量,有了大概的了解。眼下,到了该下手的时机了。

    九月中旬的大兴安岭,秋意已经很浓。山林中五彩斑斓,黄色、绿色、红色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宛如童话般的境界。走进林中,地面、枝条上,随处结满了各色的野果,松鼠们忙忙碌碌的,来回搬运着这些野果,为即将来到的冬季,准备着食粮。

    这个时候,也正是林中各种动物们膘肥体壮的时候。

    来到一处山林中的狭隘处,林松打量了一番四周,确定了这里就是最好的狩猎地点后,就开始布置机关。

    猞猁虽然只有狗般大小,却是连熊都不敢惹的狠角色,它不但凶猛异常,而且还如猫般的灵巧,即使是鹿、狍子这种比它还要大的动物,在猞猁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猞猁只要翻上这类动物的背上,咬住脖颈不放,用不了多久,猎物就会气绝身亡。

    林松先是将一些树枝,用很随意的方式,摆放在树隙间,形成一种看似天然形成的路障。猞猁这种动物不但凶猛,还异常的警觉,它的警惕性,让它从来不走有了明显变化的路。

    想要猎到猞猁,即使是鄂伦春中那些狩猎经验丰富的老猎民,也会费一番心思不说,这里面,还要有一定的运气在里面。

    这是一项有着很大危险成分的狩猎,即使是鄂伦春猎人,也会很少主动来狩猎猞猁。

    林松先在地表拨开树叶,浅草层,将一盘铁夹放置好,用浮草小心翼翼的盖上,修补平整。若是不先将大猞猁捕住,而先冒然的去猎取猞猁幼崽,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护崽心切的猞猁,是会不顾一切的扑向敢于伤害幼崽的人和动物,而它们的灵巧性,攸忽而至,闪电般的灵活,也是很难用枪击中的。

    又在四周布置了一些同样的陷阱后,他爬上附近一株粗壮、长满了针刺般的榆林松树上,在上面设置了一个能容纳自己坐稳的位置。

    这个方法,是他根据猞猁的习性而制定的。

    若是夹子夹到小猞猁,母猞猁会躲在四周,伺机攻击前来取猎物的猎人。若是夹到母猞猁,小猞猁会在猎人来到时,闻讯跑开的。无奈,只有等在这里了。

    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把带来的一块肉饵,放置在了树杈中,用细铁线绑紧。这个位置很好,可以从树隙间看得清楚,而且并不在过路的附近,在离陷阱稍远一些的位置上。猞猁很警觉、狡猾,它们并不会径直走向饵料,而是会在饵料附近探查一番,徘徊一番,林松要的,就是它的“徘徊”。

    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

    林松的运气不错,或者说,前期的踏查功夫没有白费,这片山林中至少有三只领着幼崽的猞猁,常从这里走过,下到山底去喝水。

    夜半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猞猁走进了陷阱中。走在前面的大猞猁,在追寻着饵料散发气味的方向时,触动的机关,一只爪子被牢牢的夹住。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时机,趁着小猞猁茫然四顾,还未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时,林松的枪响了。那只小猞猁蹦了两蹦起来,随后摔在草地上。

    那只母猞猁目睹了幼崽的死亡,彻底的被激怒了。狂怒的猛地抽拽着被夹住的爪子,不顾伤痛,上蹿下跳,拼命撕扯。待林松将子弹退膛,重新装上子弹时,却无法瞄准左突右跳的猞猁。接连的两枪,都没有击中,反倒让猞猁更加的狂怒,竟将被夹住的爪子生生扯断,掉头扑向树上的林松。

    即使只剩下了三只爪子,猞猁的奔跑速度依旧疾如闪电,几个穿跃,跳上了树,径直扑向他。

    林松的反应却也不慢,近在咫尺的猞猁,已经让他无暇再填上子弹;危机中,他抛下枪,身子一侧,径直跳下了树,让猞猁扑了个空。他跳到树下,刚直起身来,却见树上的猞猁竟然也同样的向下扑过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一次,林松没有躲,他已无处可躲,他跑的再快,也是跑不过猞猁的。危急关头,他从腰间掏出匕首,同样迅捷的,对着迎面而下的猞猁脖子处,用尽全力扎进去。

    他和猞猁一起扑倒在地面,猞猁锋利的牙齿就快触到他的脖颈,他拼劲全力用胳膊阻挡住它的脖子,同时翻过身来,压住猞猁的身子。猞猁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挥舞的前爪扫过他的脸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瞬间涌起。他不敢丝毫的放松,把扎进猞猁脖子的匕首再次向里扎去,然后狠狠的压住它。

    待林松的力气也快耗尽时,身下的猞猁终于没有了动静。

    趁着夜色中的星光,他拎着这只小猞猁回到了局址。他要连夜熬制膏油。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倍感心酸的事,为了给施彤治好脸上的疤痕,他的脸上,却被猞猁,同样的留下了一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