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恶存在
睁开双眼，艾萨克只看到漆黑。他打开头灯，一个被击碎了前额的腐烂人头出现在眼前，各种“长虫”和“蝌蚪”在自己置身的这片“肉汤”里游动。艾萨克不禁尖叫起来，自己已经被尸变体吞到肚子里面了吗？他拼命摆动四肢，想游出这片地狱，可烂泥让游泳相当困难，时不时遇到的死尸还阻碍了艾萨克的行动。
双手触碰到了坚硬的壁面，艾萨克赶紧用手掌抹去附着其上的沉渣，竟然看到了地面标识——视野严重受阻的艾萨克弄错了方向，越游越深，居然来到了沼泽底部。艾萨克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赶忙调头。刚刚剧烈的运动已近让氧气所剩无几，再不出去就要沦为这烂泥里的一具腐尸。
艾萨克突然感到自己撞到一具巨大坚硬的躯体，这躯体扭动起来，竟顶着艾萨克把他甩出了沼泽，来到了水面。是“蠕虫”身体中段把艾萨克“救”出来的，这怪物的体长超过了艾萨克的想象。它由无数人体聚合而成，在近距离，艾萨克甚至分辨出了船员的身体轮廓，直叫人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艾萨克发现自己没有被抛出很远，依旧在实验室塔楼附近。到这个关头已经别无他法，艾萨克拼了命地向塔楼游去。尸变体察觉了艾萨克，扭动着游向自己的猎物。就在艾萨克快要落入尸变体口中时，实验室大门陡然打开，洁白的灯光撒到艾萨克身上。妮可出现在门框里，手持火焰喷射器，向“蠕虫”的头部喷吐烈焰。
几千度的火舌把尸变体的软组织烧焦、剥落，“蠕虫”头部冒着滚滚黑烟，翻滚着潜入泥沼灭火。妮可趁机将艾萨克捞起，二人合力封锁大门，飞奔着爬上好几层楼，来到了一间广阔的、安全的实验室。
妮可走上前来，痛心地抚摸着艾萨克残缺的左臂，气喘吁吁的艾萨克则一把将妮可揽到怀里。
“雅各布！”
“妮……”
二人听到对方的呼唤都愣住了。艾萨克放开女人，慢慢后退，抬起面罩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女人浑身沾满艾萨克身上的血污，她也慢慢取下了防毒面具——一个盘着黑色头发，有着绿色眼眸的憔悴女子。女人看着艾萨克的脸，由错愕转向平静，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谢……谢谢你救了我，女士。我是工程师克拉克，请问你是谁，还有其他人吗？”艾萨克率先打破了沉默。
女人从消防柜里取出水枪，开始细致冲洗艾萨克身上的厚厚污垢。一层层血块、碎肉和头发从艾萨克防护服表面剥落，在地面铺成了一块“地毯”。
“我叫克罗斯……伊丽莎白·克罗斯。克拉克先生，您是工程师，那请问您见过我……我的爱人——雅各布·坦布尔吗？”克罗斯哽咽着问道。
“雅各布·坦布尔，石村号首席工程师？不……我是CEC派出的维修小组成员，我没见过他……”艾萨克回答。
“我是水培区的研究员，事发后我和几位同事被封锁在水培区。我们用尽全力保障舰上的氧气和粮食安全，可……可那些怪物能感染生态圈里的动植物，还有库存的食物。眼看几十万吨的有机物就要变成可怕的‘利维坦’，我的同事们以生命为代价，在利维坦成型前，把它和所有库存一起从仓库扔进了太空。你遭遇的就是一根‘利维坦’残留的触须……他们都是英雄。”克罗斯说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
防护服被冲洗干净的艾萨克接过水枪，帮克罗斯清洗血污，“连触须都如此庞大，体重上万吨的尸变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配置了一种酶，可以暂时瓦解尸变体的有机结构，那片沼泽就是这么来的。”克罗斯回答。
艾萨克兴奋了起来，询问道：“酶还有剩余吗？我非常的需要。我的团队设法呼叫来了一艘战舰，可有一坨体积约四千立方米的肉瘤干扰了通讯，你的酶可以搞定它吗？”
克罗斯点点头回答：“没问题，最多用一罐汽水那么多就够了。”
“好极了，请你赶紧替我打包一份。还有，请问通往舰桥的自动物流还能用吗？”
“不行，虽然还有电，但已经被各种异物堵死了。”
“那也比外面的沼泽强，我能搞定。咱们一起到舰长指挥室，那里绝对安全，到那儿以后你只需要等救援来就行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等等，克拉克，你的防护服都快散架了。这里有补给站，给你换一套装备我们再走。”
哈蒙德坐在通讯塔的宇航员准备室里，身上穿戴全套的EVA宇航服，手里紧握着刚刚找到的脉冲步枪。电力不稳定让灯光时而亮起，时而熄灭。通风管道里不时发出刮擦声，但哈蒙德锁死了大门和管道闸门，对此也没多大反应。
“我早该看出这次任务的端倪……非法任务，还必须对组员保密，特殊资产是什么连我都不能事先知道……能他妈有什么好事。我把一帮好人带上了贼船，小陈和海莉死了，艾萨克为了大伙儿身受重伤……我说要保护丹尼尔斯，结果放人家独自求生。直到现在，我还在干等艾萨克带来‘好消息’，我算什么队长……”
哈蒙德越想越羞愧，烦躁地用手指紧紧抠住头皮，“我早就该死了，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如果我死了能换回谁的一条命也好……”
“队长……”
通风管里忽然传出小陈的声音，吓得哈蒙德冷汗直流。他站起身，端枪瞄准，四处搜索声音来源。
“队长，你要向我开枪吗……”
小陈的声音又来了，哈蒙德心跳快到了极点，退到安全的墙角防御那看不见的“恶灵”，战栗地问：“小陈，是你吗？”可刚问完哈蒙德就后悔了，自己亲自发射了小陈，此时此刻他绝无出现在自己附近的可能。现在的情况只有唯一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已经陷入了疯狂。
“队长，你不想见一见大家吗？给自己一枪，你就能解脱……”
冷汗流到了哈蒙德的眼睛和嘴里，他吐了一口唾沫，回答道：“不，我还不能死，我必须负起我的责任，我必须把其他人救出去！”
小陈的声音停止了，一阵阵吟诵经文的声音在哈蒙德耳边响了起来。哈蒙德思绪越来越混乱，仿佛被诵读声拉回到了VIP居住区的通风管道里……
为了找寻可能存在的私人飞船，哈蒙德在舰长指挥室解除全舰封锁后，潜入了石村号高级船员居住的VIP居住区。停泊飞船的机库位于上层甲板，而哈蒙德身处居住区最下层的入口大门。
大门上被用油漆刷满了图腾——邪教的标志，两根如DNA双螺旋般缠绕的线条。四下用白漆写满了信徒的赞美和祈愿，墙根摆放着一排排蜡烛，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少数火苗还在跳动。
哈蒙德上前开门，大门显示面板却报错：传动机构故障。哈蒙德无奈只能拆开维修通道栅板，钻入管道，想要抵达居住区内部。管道里十分昏暗，一个个通风口透入斑驳的灯光。哈蒙德试图拆开通风口挡板出去，但高级船员居住的地方，建筑用料十分扎实，环境逼仄加上外骨骼在战斗中故障，哈蒙德没法在管道里破拆通风口。
没有办法，哈蒙德只得继续匍匐前进。他提心吊胆，生怕迎面撞上尸变体，或是被尸变体从背后拖走。但管道里安静得反常，除了自己以外一丁点杂音都没有。哈蒙德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来到一个空间较大的中转舱，外面大厅的灯光由缝隙一条条洒在哈蒙德所在的“小房间”里。他从匍匐转为半蹲，透过缝隙向管道外看去，居然看到了活人。
大批的船员，可见的人数不少于二十，身着精致的高级官员制服，或站或跪，集合在前台大厅里。前台大厅的装修极尽奢华，红色丝绸包裹着墙面和地板，黄金白银装饰着墙角和立柱，各色宝石和动物皮革点缀家具，大师的画作和书法向来宾讲述着石村号的辉煌过往。前台柜桌上放着一座雕像，是邪教先知阿尔特曼的半身像。雕像附近摆满了蜡烛和上贡的财物，融化的蜡多如江海。疯狂的教徒们嘴里念念有词，祷诵着经文。他们——所有人，用石村号统一配发的白袜把头完全包裹，只看得到五官凹陷出的阴影。
一个身披长袍的男人站了起来，大声宣布：“神印已经降临人世，光荣的聚合时刻就要来临。虔诚的信徒齐聚在这里歌颂神的伟大，痴愚的异教徒在外面饱受天使的惩罚！”
男人拿起一把螺丝刀，语气愈发激昂：“神需要什么呢？神只需要我们献上不完美的肉身！哦，我亲爱的露丝，我的爱人……”男人走到一个下跪的女信徒跟前，一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我们要为神印留下完整的肉身，为聚合的到来贡献力量！兄弟们，姐妹们，不要畏惧死亡，我们终将会在天堂里相见，融为一体，归一成神！”
说罢，男人高高举起螺丝刀，狠狠贯穿女信徒头顶。鲜血从伤口处冒出，在包裹头颅的白袜上晕染开来，像是一朵梅花绽放。
其他信徒也纷纷激动起来，在极端狂热的宗教氛围下举刀自杀。一个又一个船员倒下、抽搐，血液像树根一样四处延伸。刚刚还站满人的大厅，此时变为了血淋淋的屠宰场。
“你也想让我死吗，小陈？还是说……神？”哈蒙德自言自语道，“你就是这么诓骗那些傻逼教徒的？我可不会上当。我要救我的朋友，我要救所有人……”眼看自己的精神逐渐破碎，去水培区的艾萨克迟迟不回来，哈蒙德决定独自执行自己的计划——用ADS大炮杀死太空里的尸变体。
哈蒙德再次检查飞船系统自检报告：ADS大炮硬件完好，但火控系统的数据库被凯恩博士删除了。这意味着哈蒙德可以手动操作大炮，把那大肉瘤轰个稀碎。等待气闸把空气抽干的短暂空闲，哈蒙德最后一次呼叫艾萨克，没有得到回应的他一遍又一遍检查装备。绿灯亮起了，哈蒙德打开气闸外门，进入了冷酷的外太空。
不远处的大肉瘤表面微微鼓动着，像是高高隆起的女性孕肚，而里面的胎儿正在睡梦中伸展手脚。这怪诞的血肉造物在星空的映衬下，恐怖中竟携带了一丝宗教般的美丽圣洁，看得哈德蒙心里发怵——那肉瘤里不会真的孕育着神吧。
但头顶遥远处的微小蓝色光团打断了哈蒙德的出神，那是勇气号推进器发出来的光，提醒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哈蒙德启动了背上的推进器，飞到一座ADS炮塔，大炮长长的电磁炮管指向星空，如同国王的权杖。他打开舱门，钻入了炮塔狭小的驾驶舱。随着电源接通，仪表亮起，哈蒙德获得了大炮的控制权。
他探身透过观察窗察看目标，尸变体肉瘤就在自己左下方的远处。哈蒙德控制炮管压低俯角向尸变体瞄准，可炮口瞄准线在接近石村号舰体边缘的时候停下了——设计师不会允许大炮击伤星舰本身，任凭哈蒙德怎么狂按按钮，炮口也不会再压低一度。
“我真是个废物，我真该死……”
哈蒙德心想着，操作大炮退出了一发炮弹。他从炮塔里钻出，找到那发油桶大小的炮弹。随后，哈蒙德怀抱着硕大的炮弹，麻木地飞向那枚太空中的“巨卵”。
“休息一下吧，队长，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我只想帮忙。”
“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不会责怪你的……”
“滚你妈，你这邪神，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死后我们都会团聚，都会归一……”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我死了你再来我耳边唠叨。”
“有什么区别？艾萨克、丹尼尔斯、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你需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头盔摘下……”
“我会死的，我知道我会死的……”
“没错，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死亡会温柔地降临……”
“我……”
“哈蒙德，你他妈跑那里干什么？快给我回来！”
艾萨克的呼叫把哈蒙德从迷梦中惊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飞到了离尸变体肉瘤不到十米的地方。哈蒙德急忙减速，怀中的炮弹却不慎脱手，在惯性的作用下直直砸到了肉瘤上。
受到惊扰的尸变体剧烈蠕动起来，光滑的表面出现了一个瘘孔，随即肉瘤从瘘孔处绽开，露出鲜红的内部组织，如一朵巨大玫瑰的盛放。而在“花朵”正中心，是无数人体缠绕聚合成的“血肉花蕊”，长达七米，顶端是一个臃肿畸形的“女人”，全身管脉暴突，腹部肥胖肿大。它表情狰狞绝望，张大着嘴，似乎是在真空中无声尖叫。
尸变体剧烈呕吐，喷出大量黄色脓液。“花蕊”像鞭子一样甩动起来，从“女人”大嘴里甩出一只只连着脐带的畸胎。畸胎借惯性飞行，用变成强劲触手的脐带喷吐脓液来调整方向，朝哈蒙德飞速袭来。
看到不断逼近的危险，哈蒙德一边用背上的推进器仓皇躲避，一边用手里的脉冲步枪朝畸胎射击。艾萨克此时也已经穿戴好装备，进入了太空。眼看巨大的尸变体被哈蒙德吸引了注意力，自己便顺着船体表面，以阴影为掩护，朝尸变体下方潜去。
虽然哈蒙德枪法奇准，畸胎一个个化为太空中漂浮的碎片。但母体还在不断吐出畸胎，哈蒙德的弹药即将耗尽。一只畸胎趁乱攀上了他的右腿，强韧的脐带紧紧缠住哈蒙德膝盖，一股怪力把哈蒙德的腿骨连同外骨骼一起，像饼干一样揉的粉碎，白色的气流从宇航服腿部破口泄出。
哈蒙德把推进器开到最大，全速和母体拉开距离。拔出锋利剪钳，忍着剧痛把畸胎切成一块块碎片。而后取出修补胶带，在破损处反复缠绕。
“你无能为力，死亡在所难免……”
“滚你妈的蛋！”
哈蒙德持枪再一次向母体飞去，这一次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母体再一次疯狂扭动起来，这一次却没有畸胎飞出。
只见母体的颜色从鲜红和雪白变成了暗紫和深棕。“花蕊”上的“女人”大口大口地呕出血块。最后竟如同爆裂的水管一样，止不住地喷射出海量粘液和数不清的碎尸。
尸变体终于“死了”，血肉如花瓣凋零似的一片片脱落，飘散进宇宙。直到舰体舱门上仅剩下一层骸骨和被腐蚀金属纠缠在一起的菌毯，还有一旁手拿标枪发射器的艾萨克，用左臂朝自己挥手。
舱门缓缓打开了，飘出几具碎尸，里面的一体化通讯天线发出光亮。通话器那一头，丹尼尔斯在拼命地呼叫勇气号。
艾萨克和哈蒙德头顶的蓝色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连勇气号的舰首都清晰可见。但勇气号的反推火箭没有启动，她还在高速朝石村号飞来，如同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大长剑。艾萨克和哈蒙德双双感到不对劲，赶忙各自寻找掩体。
勇气号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一颗颗挡路的陨石被勇气号的偏转护盾弹开，艾萨克急得开始自己向勇气号喊话，可对面完全没有应答。
“丹尼尔斯，赶紧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哈蒙德朝通话器喊道。
将近四百米长的勇气号疾速撞上了石村号中段，护盾过载爆发出夺目闪光。钢铁船壳像是变成了海面，一排排“海浪”沿着石村号表面扩散开来。无数舱门和舷窗扭曲变形爆裂，甩出大量设备和尸体。
勇气号像面包棍一样弯曲直至拦腰折断，动力段和舰首分离开来。无数燃烧的设备从断口截面飘出，火焰在真空里膨胀成球，远远看去如同深海里成群的发光水母。
“丹尼，克罗斯，你们没事吧？快回答我。”艾萨克焦急地询问。
“操……操！这下完了，这下全他妈完了！永远不会有就救援了，永远都不会有人来了！”耳机里传来丹尼尔斯狂躁的话语，夹杂着克罗斯的安抚。
“妈的，一整艘驱逐舰……就这么被……”艾萨克喃喃道。
“都冷静一下，我们还有机会……”哈蒙德说。
“有你妈啊有，你这个垃圾……呜呜……把我们都给害惨了！”丹尼尔斯哭喊着打断了哈蒙德的话。
“丹尼尔斯小姐，请你冷静！”哈蒙德强压着苦闷和怒火，接着说，“听我说，各位。我在VIP居住区的机库里发现了一架结构完好的小型飞船，把我们全送回地球都绰绰有余。但她的冲击点引擎被破坏了——有人破坏了‘冲击点驱动器’。这小小的管制零件，我们本来不可能搞到的，但我们现在有了勇气号……”
“从几百米驱逐舰到十几米的交通艇，你确定能通用吗？”克罗斯问，“而且勇气号损毁得这么严重，万一她的引擎也……”
哈蒙德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很了解军用装备，勇气号的驱动器肯定能用。至于还有没有完好的零件……为了活命，我们必须赌一把。”
“我赞成哈蒙德的提议，”艾萨克回应道，“而且我们要快，万一勇气号反应堆熔毁，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丹尼，克罗斯，哈蒙德，你们先去居住区机库，看好那艘船，我去把维修零件搞来。”
“开什么玩笑，我没问题。我可以用手扶着墙前进，咱们一起去找零件”哈蒙德不愿退缩。
“你的腿都那样了……要么你先去军械库，应该在舰首附近，搞一套战甲，让你能够正常走路。而且你得给咱俩弄点重火力，尸变体越来越扭曲恐怖了。我去引擎室搞零件，然后赶紧离开勇气号。”艾萨克劝解道。
哈蒙德叹了一口气，答应了，“千万小心，随时联络。我要是没接到你的消息，就一定会去引擎室找你，你可千万别忘了！”说罢，他朝断裂的勇气号舰首飞去。
“妮可，妮可，听得到吗？石村号通讯已经修好了，你应该可以收到我的消息……去VIP居住区机库，重复一遍，VIP居住区机库。我的朋友也会到那里去。千万保护好自己，我求求你，没有你我绝不离开石村号……”艾萨克反反复复试图联系上妮可，可直到自己抵达勇气号断裂的尾段都没能成功，此刻的艾萨克也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任务上。
随着气闸外门缓缓合上，活动舱里重新注入了空气。艾萨克推开气密门，滚滚的浓烟迎面灌入艾萨克所在的舱室。天花板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损管系统耗尽了储备也对这种程度的事故无济于事。艾萨克只得屈膝佝背，顺着指示牌向引擎室摸去。
走着走着，一个身穿白色战甲的军人尸体出现在眼前——头盔被凿穿歪向一边，脑浆流遍了肩膀。胸甲被剖开，巨大的开放型伤口里面空空如也，内脏都被掏走了。大腿被从根部截断，血流满地——袭击者真是凶戾无比。
尸体的通话器还在重复播放着死前收到的广播，是指挥官的声音：“战斗警报！全舰官兵配发武器，允许射击。敌人是外星人，重复，敌人是外星人！敌人在机库发动袭击后逃入了管道，会使用装死等策略。现在首要目标是搜索和歼灭敌人，重复……”
“小陈……”艾萨克默念，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标枪发射器，愈发谨慎地前进，祈祷自己不要遇上这位老朋友。
“只差几步路就到医院了，然后只需要穿过机库，就能抵达引擎室……”艾萨克在心里规划着最短的路线，此时的勇气号还在不断响起爆炸，传来震动。一想到勇气号的反应堆可能在慢慢熔毁，艾萨克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这艘驱逐舰上多待。
突然，一道残影在走廊尽头的门框里闪过。艾萨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倒向同一个方向的火焰和烟雾证实分明有东西经过。“可能是有东西被炸飞了吧”艾萨克如此推测。
可没走几步路，又是一道残影掠过，吓得艾萨克连忙躲到侧门阴影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速度这么快？艾萨克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玻璃管，朝有鬼影闪烁的门框砸去。
就在玻璃击中门框发出清脆碎裂声的瞬间，一个尸变体出现在了门框前的走廊里，行动之快完全看不清。那是一个死去军人所变的尸变体，还穿着白色战甲，变异增生的血肉和利爪从护甲薄弱的连接处穿刺而出，依附着甲片生长，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不同的是，这尸变体的血管里涌动着蓝色的能量，而且动作极快，像是一部掉帧电影里的人物，在不同位置来回闪烁，不一会儿又突然消失在了走廊的浓烟里。
是静滞能量——高级特种装备，发射的静滞能量场可以减缓场内时空的变化速度，从而减慢特定目标的时间。军人们变成尸变体后，变异的肉体和静滞能量相互作用，产生了怪异的结果——让尸变体快如闪电。一旦正面遭遇这样的尸变体，艾萨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妈的，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艾萨克心脏突突直跳，冷汗浃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医院挪动，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可到了医院甬道，透过玻璃向医院大厅看去，场面更加令人绝望——七八头尸变体抽搐着，到处闪动，脚边是无数被残杀肢解的往日战友。这百死无生的修罗场横亘在艾萨克和引擎室之间，到底怎么才能穿过去？
“艾萨克，听得到吗，我是哈蒙德，我在作战中心找到了一份文件……”哈蒙德的电话打来，吓得艾萨克差点心脏停跳。
“我操，你就非得这个时候说吗？我这边……”
“我非说不可，你必须听！我一直都在纳闷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勇气号怎么来得这么快？航行日志显示，勇气号原来一直埋伏在神盾七附近。”
“你他妈等会儿再说……”
“你必须听我说完！武器清单上显示勇气号携带了一千二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头，任务清单上写的是带回石村号上的‘任务目标’。”
“政府要和公司以及教会抢东西，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在外界看来石村号不过是失联了，勇气号带核弹干什么，这小小的驱逐舰能塞下石村号上的几千人吗？他们分明是来杀人灭口的，如果不是小陈……我们都得死。”
“你是说……不对啊，石村号是非法采矿，舰长一到地方把通讯都掐了，政府是怎么知道这里坐标的，还派了一艘战舰过来？”
“有内鬼，石村号上有内鬼。艾萨克，咱们千万要小心，如果我们落到政府手里，一个都活不成！”
哈蒙德结束了通讯，但艾萨克还是不能从震惊中恢复。庞大的信息量让艾萨克不堪重负的大脑死机了，连一点结论都得不出。可眼下，想办法通过医院才是第一位。
勇气号的医院为了满足战斗需要，是单层甲板开放式设计。艾萨克观察到四台用来给病人做外科手术的大功率激光源，被等间距悬吊在天花板，心生一计。他利用自己的工程师权限，远程过载了激光源。
一道道密集的激光从激光源的镜片里射出，伴随着挂架驱动激光源旋转，激光束到处扫射，医院大厅顷刻变成了“夜店舞厅”。尸变体的肢体被激光利落地斩断，各种钢瓶气罐被分割爆炸。哀嚎声、爆破声、浓烟、火光，医院大厅一时间混乱无比。
艾萨克看准机会，停下旋转的激光源，头也不回的冲出甬道，向医院另一侧大门狂奔。即使只剩下半截的尸变体依旧迅速，只在喘息间就追上了艾萨克。
他掏出克罗斯给的火焰喷射器，一边跑，一边在身后及两侧升起火墙、布下火海。尸变体从来悍不畏死，为了追杀艾萨克直接冲进烈焰。但高温破坏了尸变体的肌肉结构，加上自身受损严重，一头头原本快如闪电的尸变体如今似陷入泥沼般在火海里翻滚。
艾萨克跪地爬入半开着的机库大门，一脚踹开卡住门的金属箱，大门轰然封闭。他艰难地从地面站起，心脏砰砰直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疼痛，呼出的空气里还有一股类似肝脏的腥味。
基库里面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这里会不会有飞行器呢？艾萨克四处扫视检查，却一无所获。
角落里一台轿车大小的逃生舱吸引了艾萨克的注意力，此刻逃生舱的舱门已经不见踪影，大片大片的血迹从逃生舱里延伸出来，泼洒在四周。逃生舱上有着大大的红底黄色标号——47，看来这里就是勇气号上一切灾难的起源。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艾萨克的思索，机库墙壁上到处闪烁起橙色报警灯。
“警告，反应堆熔毁！警告，反应堆熔毁……”
艾萨克忍不住咒骂一声，一旦反应堆爆炸，自己所在的动力段将会灰飞烟灭，留给自己到引擎室拿到零件的时间天知道还剩下几秒。艾萨克想要奔跑，但刚刚的厮杀已经让自己不堪重负，只能三步并作两步朝引擎室赶去。
刚刚走到机库中段，艾萨克忽然听到不明角落里传来集装箱跌落的巨大噪音。随后地板传来阵阵震颤，似有庞然大物在迈动步伐。
艾萨克不想也不敢去找声音出处，朝引擎室行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三分。可一头身高几乎快要触到机库顶部、山丘一样的巨怪从阴影里现身，拦住了艾萨克去路。
这骇人巨兽外形如同一只银背大猩猩，身体前倾四肢着地，高度超过四米，不知聚合了多少尸体才有这般体型。体表覆盖着骨骼、肌肉和扭曲金属结合成的板甲，密密麻麻的锋利骨刃周身遍布，挂满了受害者的残肢断臂。两条前臂比三个成年人捆在一起还粗，长着用于抓握的粗壮指爪，愤怒的公牛一般刨着地面。长度超过一米的大嘴……或者说是裂缝，从头部延伸到胸口，嘴里一排排锋利口器露出体外，像挥舞的剃刀，又像扭动的蜈蚣。
巨型尸变体振声咆哮，喷出的血浆泼洒在身前地面上，强烈的音浪冲击着艾萨克的五脏六腑。随后尸变体驱动四肢，推着巨大的身躯向艾萨克冲杀，如同一辆重型卡车疾速碾来。
艾萨克一头钻入一节中空的集装箱，扑了个空的尸变体撞入货箱堆，发出一连串巨响。合金打造的铁箱，被尸变体的怪力如纸箱般压扁撕碎。艾萨克看到尸变体在身后造成的恐怖破坏，一刻也不敢和这猛兽纠缠，赶紧跑向引擎室。
可尸变体已经回过头来，看到了艾萨克这个小不点，又一次踏地向艾萨克杀来。巨兽太快了，艾萨克完全甩不掉它，眼看就要被追上。艾萨克干脆转身站定，抬起自己的标枪发射器，扣动扳机。
一根半米长的合金标枪，在尾部火箭发动机的推动下，枪头带着“分解酶”，朝尸变体躯干疾速飞行。
尸变体眨眼间就停止了前冲，两只巨臂像盾牌一样护在身前，动作快得惊人。标枪击中尸变体前臂上的坚韧外骨骼，直接被弹飞，深深扎在了天花板。艾萨克目瞪口呆，这杂种的反应太快了。好在尸变体的动作被打断，艾萨克抓住机会转头向引擎室狂奔——那里的入口对尸变体来说太过狭小，这巨怪过不来。
眼看艾萨克就要通过引擎室舱门逃出生天，尸变体忽然腹部膨大，然后从胸腔猛喷出一颗黄色肉瘤向艾萨克砸去。艾萨克听到身后传来的破风声，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
肉瘤击中艾萨克起跳的位置，居然像榴弹一样发生了剧烈爆炸。冲击波把半空中的艾萨克推进了引擎室，重重砸到地面上。背上的护甲被肉瘤溅出的毒液腐蚀，星星点点散发出白烟。
艾萨克严重耳鸣，心脏传来剧痛，大脑充血鼓胀得好像要撑破头骨，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让他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趴在地上，偏头用余光观察门外尸变体动向。那巨兽不紧不慢走到舱门前，巨大的身躯门框里只能显露出冰山一角。
“砰！”尸变体一头撞在墙壁上，传来一声闷响。艾萨克感到情况不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手脚没有知觉。
又传来更大的一声噪音，此刻墙壁明显形变，并且伴随有钢件断裂的响动。艾萨克哀嚎着，勉力用手支撑起身体，但双脚麻木刺痛的感觉太严重，一时难以站起。他索性用双手拖着自己向引擎方向爬去，那里有防爆网，兴许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在一片报警灯闪烁和告警广播回荡的引擎室，巨型尸变体终于砸破了半米厚的加固墙，从大洞里蹒跚爬出。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艾萨克只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阴影笼罩，手刚向标枪发射器摸去，自己左小腿就被抓住，整个人被高高拎到半空中。尸变体的强大握力让艾萨克痛苦万分，小腿骨骼几乎要被捏碎。
他右手拿着标枪发射器，刚想瞄准，尸变体又用左前肢抓住艾萨克右胳膊。怪力让艾萨克握不住发射器，武器滑落摔在地上。
尸变体恐怖的丑脸近在眼前，无数残破的脸庞、浑浊的眼球、零碎的牙齿和外翻的血肉组成了一颗硕大的头颅，尸变体一阵怒吼，粘液和血浆飞溅到艾萨克身体上，它发出类似人语的古怪音节，像是在咒骂艾萨克。
尸变体的双臂开始发力，艾萨克感到肩膀、腰椎和髋关节承受着巨大的拉力，这怪物想拽着艾萨克的右手和左腿把他活活扯成两截。关节被完全拉直绷紧，肌肉和韧带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艾萨克痛苦地尖叫起来。
“不，不要！救我，谁来救救我！啊啊啊……”
在艾萨克即将惨死的时刻，一道耀眼的光束射穿了尸变体左前肢肘关节，随后整齐地把它的一侧巨臂斩断。尸变体失去平衡，右肢抓着艾萨克左腿轰然倒地，把艾萨克压在身下。
“艾萨克！”哈蒙德急迫地大喊道，他身穿勇气白色军用甲，手持“聚变光束炮”站在倒下的尸变体身后，正是哈蒙德在危急时刻切断了尸变体一侧前肢。
艾萨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尸变体率先起身，扔下了艾萨克，只剩独臂的它啸叫着朝哈蒙德冲锋。哈蒙德咒骂着扣下扳机，如太阳般炽热的光束打中尸变体躯干，一时间火光四射、浓烟滚滚，被烧焦切断的碎肉喷射出来。
尸变体躯干燃起熊熊大火，厉声狂吼，像坦克一样朝哈蒙德压来。哈蒙德轻松翻滚闪过攻击，尸变体径直撞上了墙壁。原本无坚不摧的躯体崩解成一堆烂肉，冒出的尸油让大火更加猛烈。
哈蒙德快步跑到昏迷的艾萨克身边，将他的手搭于自己颈肩，奋力把他沉重的身体扛起。艾萨克忽然苏醒过来，掀起面罩，狂呕一地鲜血。
“艾萨克，快走，没时间了。”哈蒙德一边拖着艾萨克向引擎方向靠近，一边说，“那边有紧急弹射座椅，我们得拿到零件，赶紧走。”
艾萨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推开哈蒙德，跌跌撞撞跑到引擎旁，指了指不远处的防爆网控制面板，然后自顾自地拆起了引擎盖。
哈蒙德心领神会，将背上的一把聚变光束炮扔到艾萨克脚边，然后独自跑去拉下防爆网拉杆，金属打造的隔离墙缓缓从引擎室中间降下，即将把另一侧充满尸变体的疯狂世界隔绝。
还没等防爆网完全落下，巨型尸变体的遗骸突然攒动，哈蒙德放下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举枪瞄准残骸，准备接敌。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形从肉堆里爬了出来，又颤颤巍巍地站起，全身血肉几乎都已经剥落，只有面部留有一点点皮肤。可是那面孔在哈蒙德眼里太熟悉了，他不由得颤抖起来。
“小陈！”哈蒙德大喝一声，俯身往防爆网和地面之间的一点点缝隙里钻。
艾萨克刚刚把零件拆出装包，双耳听到哈蒙德的异动，扑身想要把他留住。可哈蒙德太快了，他钻过缝隙后，防爆网刚好完全落地。
“哈蒙德，回来，他已经死了！”艾萨克一边捶打防爆网，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呼喊，可哈蒙德依旧不管不顾地朝那人形跑去。
“站到我身后，别怕，它们对你做了什么？我们一定能出去，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伤！”哈蒙德已经着了魔，他摘下头盔扔掉，把人形护在身后，用聚变光束疯狂射击。光束把黑暗的角落照亮，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哈蒙德狂吼着，朝不存在的敌人射击。
人形的手掌伸出骨刺，从背后洞穿了哈蒙德的喉咙。热血从哈蒙德的口鼻和双眼涌出，他转身看着人形，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只见哈蒙德突然把人形抱住，发力把它往火堆里推，最终二人双双跌进烈火。
艾萨克通过防爆网缝隙目睹了一切，震惊和绝望爬满了他的脸。排风口突然喷出火舌，室温在几秒内超过了三百摄氏度，甲板一些部位甚至融化燃烧——勇气号反应堆即将熔毁。
艾萨克用手护住装零件的口袋，一跃跳上弹射座椅，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绑，立刻按下了发射按钮。椅背的火箭喷射烈焰，加速度把艾萨克死死按在座位上，快速穿越着通往太空的隧道。爆炸声不断在四周响起，反应堆吐出的火海在艾萨克身后紧紧跟随。
就在艾萨克被投进太空的瞬间，勇气号动力段爆炸了。巨大的火球发出耀眼的白光，似乎是一颗太阳出现在了眼前，艾萨克防护服里的冷却液顷刻间沸腾了起来。幸好一块巨大的钢板砸到艾萨克身上，帮他阻挡了致命的热辐射。从痛苦中恢复意识的艾萨克立即启动背上和脚上的推进器拼命减速，可仅仅过了几秒，艾萨克就撞上石村号舰体，被身后的钢板砸晕了过去……
待续
双手触碰到了坚硬的壁面，艾萨克赶紧用手掌抹去附着其上的沉渣，竟然看到了地面标识——视野严重受阻的艾萨克弄错了方向，越游越深，居然来到了沼泽底部。艾萨克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赶忙调头。刚刚剧烈的运动已近让氧气所剩无几，再不出去就要沦为这烂泥里的一具腐尸。
艾萨克突然感到自己撞到一具巨大坚硬的躯体，这躯体扭动起来，竟顶着艾萨克把他甩出了沼泽，来到了水面。是“蠕虫”身体中段把艾萨克“救”出来的，这怪物的体长超过了艾萨克的想象。它由无数人体聚合而成，在近距离，艾萨克甚至分辨出了船员的身体轮廓，直叫人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艾萨克发现自己没有被抛出很远，依旧在实验室塔楼附近。到这个关头已经别无他法，艾萨克拼了命地向塔楼游去。尸变体察觉了艾萨克，扭动着游向自己的猎物。就在艾萨克快要落入尸变体口中时，实验室大门陡然打开，洁白的灯光撒到艾萨克身上。妮可出现在门框里，手持火焰喷射器，向“蠕虫”的头部喷吐烈焰。
几千度的火舌把尸变体的软组织烧焦、剥落，“蠕虫”头部冒着滚滚黑烟，翻滚着潜入泥沼灭火。妮可趁机将艾萨克捞起，二人合力封锁大门，飞奔着爬上好几层楼，来到了一间广阔的、安全的实验室。
妮可走上前来，痛心地抚摸着艾萨克残缺的左臂，气喘吁吁的艾萨克则一把将妮可揽到怀里。
“雅各布！”
“妮……”
二人听到对方的呼唤都愣住了。艾萨克放开女人，慢慢后退，抬起面罩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女人浑身沾满艾萨克身上的血污，她也慢慢取下了防毒面具——一个盘着黑色头发，有着绿色眼眸的憔悴女子。女人看着艾萨克的脸，由错愕转向平静，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谢……谢谢你救了我，女士。我是工程师克拉克，请问你是谁，还有其他人吗？”艾萨克率先打破了沉默。
女人从消防柜里取出水枪，开始细致冲洗艾萨克身上的厚厚污垢。一层层血块、碎肉和头发从艾萨克防护服表面剥落，在地面铺成了一块“地毯”。
“我叫克罗斯……伊丽莎白·克罗斯。克拉克先生，您是工程师，那请问您见过我……我的爱人——雅各布·坦布尔吗？”克罗斯哽咽着问道。
“雅各布·坦布尔，石村号首席工程师？不……我是CEC派出的维修小组成员，我没见过他……”艾萨克回答。
“我是水培区的研究员，事发后我和几位同事被封锁在水培区。我们用尽全力保障舰上的氧气和粮食安全，可……可那些怪物能感染生态圈里的动植物，还有库存的食物。眼看几十万吨的有机物就要变成可怕的‘利维坦’，我的同事们以生命为代价，在利维坦成型前，把它和所有库存一起从仓库扔进了太空。你遭遇的就是一根‘利维坦’残留的触须……他们都是英雄。”克罗斯说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
防护服被冲洗干净的艾萨克接过水枪，帮克罗斯清洗血污，“连触须都如此庞大，体重上万吨的尸变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配置了一种酶，可以暂时瓦解尸变体的有机结构，那片沼泽就是这么来的。”克罗斯回答。
艾萨克兴奋了起来，询问道：“酶还有剩余吗？我非常的需要。我的团队设法呼叫来了一艘战舰，可有一坨体积约四千立方米的肉瘤干扰了通讯，你的酶可以搞定它吗？”
克罗斯点点头回答：“没问题，最多用一罐汽水那么多就够了。”
“好极了，请你赶紧替我打包一份。还有，请问通往舰桥的自动物流还能用吗？”
“不行，虽然还有电，但已经被各种异物堵死了。”
“那也比外面的沼泽强，我能搞定。咱们一起到舰长指挥室，那里绝对安全，到那儿以后你只需要等救援来就行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等等，克拉克，你的防护服都快散架了。这里有补给站，给你换一套装备我们再走。”
哈蒙德坐在通讯塔的宇航员准备室里，身上穿戴全套的EVA宇航服，手里紧握着刚刚找到的脉冲步枪。电力不稳定让灯光时而亮起，时而熄灭。通风管道里不时发出刮擦声，但哈蒙德锁死了大门和管道闸门，对此也没多大反应。
“我早该看出这次任务的端倪……非法任务，还必须对组员保密，特殊资产是什么连我都不能事先知道……能他妈有什么好事。我把一帮好人带上了贼船，小陈和海莉死了，艾萨克为了大伙儿身受重伤……我说要保护丹尼尔斯，结果放人家独自求生。直到现在，我还在干等艾萨克带来‘好消息’，我算什么队长……”
哈蒙德越想越羞愧，烦躁地用手指紧紧抠住头皮，“我早就该死了，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如果我死了能换回谁的一条命也好……”
“队长……”
通风管里忽然传出小陈的声音，吓得哈蒙德冷汗直流。他站起身，端枪瞄准，四处搜索声音来源。
“队长，你要向我开枪吗……”
小陈的声音又来了，哈蒙德心跳快到了极点，退到安全的墙角防御那看不见的“恶灵”，战栗地问：“小陈，是你吗？”可刚问完哈蒙德就后悔了，自己亲自发射了小陈，此时此刻他绝无出现在自己附近的可能。现在的情况只有唯一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已经陷入了疯狂。
“队长，你不想见一见大家吗？给自己一枪，你就能解脱……”
冷汗流到了哈蒙德的眼睛和嘴里，他吐了一口唾沫，回答道：“不，我还不能死，我必须负起我的责任，我必须把其他人救出去！”
小陈的声音停止了，一阵阵吟诵经文的声音在哈蒙德耳边响了起来。哈蒙德思绪越来越混乱，仿佛被诵读声拉回到了VIP居住区的通风管道里……
为了找寻可能存在的私人飞船，哈蒙德在舰长指挥室解除全舰封锁后，潜入了石村号高级船员居住的VIP居住区。停泊飞船的机库位于上层甲板，而哈蒙德身处居住区最下层的入口大门。
大门上被用油漆刷满了图腾——邪教的标志，两根如DNA双螺旋般缠绕的线条。四下用白漆写满了信徒的赞美和祈愿，墙根摆放着一排排蜡烛，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少数火苗还在跳动。
哈蒙德上前开门，大门显示面板却报错：传动机构故障。哈蒙德无奈只能拆开维修通道栅板，钻入管道，想要抵达居住区内部。管道里十分昏暗，一个个通风口透入斑驳的灯光。哈蒙德试图拆开通风口挡板出去，但高级船员居住的地方，建筑用料十分扎实，环境逼仄加上外骨骼在战斗中故障，哈蒙德没法在管道里破拆通风口。
没有办法，哈蒙德只得继续匍匐前进。他提心吊胆，生怕迎面撞上尸变体，或是被尸变体从背后拖走。但管道里安静得反常，除了自己以外一丁点杂音都没有。哈蒙德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来到一个空间较大的中转舱，外面大厅的灯光由缝隙一条条洒在哈蒙德所在的“小房间”里。他从匍匐转为半蹲，透过缝隙向管道外看去，居然看到了活人。
大批的船员，可见的人数不少于二十，身着精致的高级官员制服，或站或跪，集合在前台大厅里。前台大厅的装修极尽奢华，红色丝绸包裹着墙面和地板，黄金白银装饰着墙角和立柱，各色宝石和动物皮革点缀家具，大师的画作和书法向来宾讲述着石村号的辉煌过往。前台柜桌上放着一座雕像，是邪教先知阿尔特曼的半身像。雕像附近摆满了蜡烛和上贡的财物，融化的蜡多如江海。疯狂的教徒们嘴里念念有词，祷诵着经文。他们——所有人，用石村号统一配发的白袜把头完全包裹，只看得到五官凹陷出的阴影。
一个身披长袍的男人站了起来，大声宣布：“神印已经降临人世，光荣的聚合时刻就要来临。虔诚的信徒齐聚在这里歌颂神的伟大，痴愚的异教徒在外面饱受天使的惩罚！”
男人拿起一把螺丝刀，语气愈发激昂：“神需要什么呢？神只需要我们献上不完美的肉身！哦，我亲爱的露丝，我的爱人……”男人走到一个下跪的女信徒跟前，一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我们要为神印留下完整的肉身，为聚合的到来贡献力量！兄弟们，姐妹们，不要畏惧死亡，我们终将会在天堂里相见，融为一体，归一成神！”
说罢，男人高高举起螺丝刀，狠狠贯穿女信徒头顶。鲜血从伤口处冒出，在包裹头颅的白袜上晕染开来，像是一朵梅花绽放。
其他信徒也纷纷激动起来，在极端狂热的宗教氛围下举刀自杀。一个又一个船员倒下、抽搐，血液像树根一样四处延伸。刚刚还站满人的大厅，此时变为了血淋淋的屠宰场。
“你也想让我死吗，小陈？还是说……神？”哈蒙德自言自语道，“你就是这么诓骗那些傻逼教徒的？我可不会上当。我要救我的朋友，我要救所有人……”眼看自己的精神逐渐破碎，去水培区的艾萨克迟迟不回来，哈蒙德决定独自执行自己的计划——用ADS大炮杀死太空里的尸变体。
哈蒙德再次检查飞船系统自检报告：ADS大炮硬件完好，但火控系统的数据库被凯恩博士删除了。这意味着哈蒙德可以手动操作大炮，把那大肉瘤轰个稀碎。等待气闸把空气抽干的短暂空闲，哈蒙德最后一次呼叫艾萨克，没有得到回应的他一遍又一遍检查装备。绿灯亮起了，哈蒙德打开气闸外门，进入了冷酷的外太空。
不远处的大肉瘤表面微微鼓动着，像是高高隆起的女性孕肚，而里面的胎儿正在睡梦中伸展手脚。这怪诞的血肉造物在星空的映衬下，恐怖中竟携带了一丝宗教般的美丽圣洁，看得哈德蒙心里发怵——那肉瘤里不会真的孕育着神吧。
但头顶遥远处的微小蓝色光团打断了哈蒙德的出神，那是勇气号推进器发出来的光，提醒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哈蒙德启动了背上的推进器，飞到一座ADS炮塔，大炮长长的电磁炮管指向星空，如同国王的权杖。他打开舱门，钻入了炮塔狭小的驾驶舱。随着电源接通，仪表亮起，哈蒙德获得了大炮的控制权。
他探身透过观察窗察看目标，尸变体肉瘤就在自己左下方的远处。哈蒙德控制炮管压低俯角向尸变体瞄准，可炮口瞄准线在接近石村号舰体边缘的时候停下了——设计师不会允许大炮击伤星舰本身，任凭哈蒙德怎么狂按按钮，炮口也不会再压低一度。
“我真是个废物，我真该死……”
哈蒙德心想着，操作大炮退出了一发炮弹。他从炮塔里钻出，找到那发油桶大小的炮弹。随后，哈蒙德怀抱着硕大的炮弹，麻木地飞向那枚太空中的“巨卵”。
“休息一下吧，队长，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我只想帮忙。”
“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不会责怪你的……”
“滚你妈，你这邪神，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死后我们都会团聚，都会归一……”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我死了你再来我耳边唠叨。”
“有什么区别？艾萨克、丹尼尔斯、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你需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头盔摘下……”
“我会死的，我知道我会死的……”
“没错，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死亡会温柔地降临……”
“我……”
“哈蒙德，你他妈跑那里干什么？快给我回来！”
艾萨克的呼叫把哈蒙德从迷梦中惊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飞到了离尸变体肉瘤不到十米的地方。哈蒙德急忙减速，怀中的炮弹却不慎脱手，在惯性的作用下直直砸到了肉瘤上。
受到惊扰的尸变体剧烈蠕动起来，光滑的表面出现了一个瘘孔，随即肉瘤从瘘孔处绽开，露出鲜红的内部组织，如一朵巨大玫瑰的盛放。而在“花朵”正中心，是无数人体缠绕聚合成的“血肉花蕊”，长达七米，顶端是一个臃肿畸形的“女人”，全身管脉暴突，腹部肥胖肿大。它表情狰狞绝望，张大着嘴，似乎是在真空中无声尖叫。
尸变体剧烈呕吐，喷出大量黄色脓液。“花蕊”像鞭子一样甩动起来，从“女人”大嘴里甩出一只只连着脐带的畸胎。畸胎借惯性飞行，用变成强劲触手的脐带喷吐脓液来调整方向，朝哈蒙德飞速袭来。
看到不断逼近的危险，哈蒙德一边用背上的推进器仓皇躲避，一边用手里的脉冲步枪朝畸胎射击。艾萨克此时也已经穿戴好装备，进入了太空。眼看巨大的尸变体被哈蒙德吸引了注意力，自己便顺着船体表面，以阴影为掩护，朝尸变体下方潜去。
虽然哈蒙德枪法奇准，畸胎一个个化为太空中漂浮的碎片。但母体还在不断吐出畸胎，哈蒙德的弹药即将耗尽。一只畸胎趁乱攀上了他的右腿，强韧的脐带紧紧缠住哈蒙德膝盖，一股怪力把哈蒙德的腿骨连同外骨骼一起，像饼干一样揉的粉碎，白色的气流从宇航服腿部破口泄出。
哈蒙德把推进器开到最大，全速和母体拉开距离。拔出锋利剪钳，忍着剧痛把畸胎切成一块块碎片。而后取出修补胶带，在破损处反复缠绕。
“你无能为力，死亡在所难免……”
“滚你妈的蛋！”
哈蒙德持枪再一次向母体飞去，这一次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母体再一次疯狂扭动起来，这一次却没有畸胎飞出。
只见母体的颜色从鲜红和雪白变成了暗紫和深棕。“花蕊”上的“女人”大口大口地呕出血块。最后竟如同爆裂的水管一样，止不住地喷射出海量粘液和数不清的碎尸。
尸变体终于“死了”，血肉如花瓣凋零似的一片片脱落，飘散进宇宙。直到舰体舱门上仅剩下一层骸骨和被腐蚀金属纠缠在一起的菌毯，还有一旁手拿标枪发射器的艾萨克，用左臂朝自己挥手。
舱门缓缓打开了，飘出几具碎尸，里面的一体化通讯天线发出光亮。通话器那一头，丹尼尔斯在拼命地呼叫勇气号。
艾萨克和哈蒙德头顶的蓝色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连勇气号的舰首都清晰可见。但勇气号的反推火箭没有启动，她还在高速朝石村号飞来，如同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大长剑。艾萨克和哈蒙德双双感到不对劲，赶忙各自寻找掩体。
勇气号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一颗颗挡路的陨石被勇气号的偏转护盾弹开，艾萨克急得开始自己向勇气号喊话，可对面完全没有应答。
“丹尼尔斯，赶紧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哈蒙德朝通话器喊道。
将近四百米长的勇气号疾速撞上了石村号中段，护盾过载爆发出夺目闪光。钢铁船壳像是变成了海面，一排排“海浪”沿着石村号表面扩散开来。无数舱门和舷窗扭曲变形爆裂，甩出大量设备和尸体。
勇气号像面包棍一样弯曲直至拦腰折断，动力段和舰首分离开来。无数燃烧的设备从断口截面飘出，火焰在真空里膨胀成球，远远看去如同深海里成群的发光水母。
“丹尼，克罗斯，你们没事吧？快回答我。”艾萨克焦急地询问。
“操……操！这下完了，这下全他妈完了！永远不会有就救援了，永远都不会有人来了！”耳机里传来丹尼尔斯狂躁的话语，夹杂着克罗斯的安抚。
“妈的，一整艘驱逐舰……就这么被……”艾萨克喃喃道。
“都冷静一下，我们还有机会……”哈蒙德说。
“有你妈啊有，你这个垃圾……呜呜……把我们都给害惨了！”丹尼尔斯哭喊着打断了哈蒙德的话。
“丹尼尔斯小姐，请你冷静！”哈蒙德强压着苦闷和怒火，接着说，“听我说，各位。我在VIP居住区的机库里发现了一架结构完好的小型飞船，把我们全送回地球都绰绰有余。但她的冲击点引擎被破坏了——有人破坏了‘冲击点驱动器’。这小小的管制零件，我们本来不可能搞到的，但我们现在有了勇气号……”
“从几百米驱逐舰到十几米的交通艇，你确定能通用吗？”克罗斯问，“而且勇气号损毁得这么严重，万一她的引擎也……”
哈蒙德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很了解军用装备，勇气号的驱动器肯定能用。至于还有没有完好的零件……为了活命，我们必须赌一把。”
“我赞成哈蒙德的提议，”艾萨克回应道，“而且我们要快，万一勇气号反应堆熔毁，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丹尼，克罗斯，哈蒙德，你们先去居住区机库，看好那艘船，我去把维修零件搞来。”
“开什么玩笑，我没问题。我可以用手扶着墙前进，咱们一起去找零件”哈蒙德不愿退缩。
“你的腿都那样了……要么你先去军械库，应该在舰首附近，搞一套战甲，让你能够正常走路。而且你得给咱俩弄点重火力，尸变体越来越扭曲恐怖了。我去引擎室搞零件，然后赶紧离开勇气号。”艾萨克劝解道。
哈蒙德叹了一口气，答应了，“千万小心，随时联络。我要是没接到你的消息，就一定会去引擎室找你，你可千万别忘了！”说罢，他朝断裂的勇气号舰首飞去。
“妮可，妮可，听得到吗？石村号通讯已经修好了，你应该可以收到我的消息……去VIP居住区机库，重复一遍，VIP居住区机库。我的朋友也会到那里去。千万保护好自己，我求求你，没有你我绝不离开石村号……”艾萨克反反复复试图联系上妮可，可直到自己抵达勇气号断裂的尾段都没能成功，此刻的艾萨克也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任务上。
随着气闸外门缓缓合上，活动舱里重新注入了空气。艾萨克推开气密门，滚滚的浓烟迎面灌入艾萨克所在的舱室。天花板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损管系统耗尽了储备也对这种程度的事故无济于事。艾萨克只得屈膝佝背，顺着指示牌向引擎室摸去。
走着走着，一个身穿白色战甲的军人尸体出现在眼前——头盔被凿穿歪向一边，脑浆流遍了肩膀。胸甲被剖开，巨大的开放型伤口里面空空如也，内脏都被掏走了。大腿被从根部截断，血流满地——袭击者真是凶戾无比。
尸体的通话器还在重复播放着死前收到的广播，是指挥官的声音：“战斗警报！全舰官兵配发武器，允许射击。敌人是外星人，重复，敌人是外星人！敌人在机库发动袭击后逃入了管道，会使用装死等策略。现在首要目标是搜索和歼灭敌人，重复……”
“小陈……”艾萨克默念，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标枪发射器，愈发谨慎地前进，祈祷自己不要遇上这位老朋友。
“只差几步路就到医院了，然后只需要穿过机库，就能抵达引擎室……”艾萨克在心里规划着最短的路线，此时的勇气号还在不断响起爆炸，传来震动。一想到勇气号的反应堆可能在慢慢熔毁，艾萨克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这艘驱逐舰上多待。
突然，一道残影在走廊尽头的门框里闪过。艾萨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倒向同一个方向的火焰和烟雾证实分明有东西经过。“可能是有东西被炸飞了吧”艾萨克如此推测。
可没走几步路，又是一道残影掠过，吓得艾萨克连忙躲到侧门阴影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速度这么快？艾萨克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玻璃管，朝有鬼影闪烁的门框砸去。
就在玻璃击中门框发出清脆碎裂声的瞬间，一个尸变体出现在了门框前的走廊里，行动之快完全看不清。那是一个死去军人所变的尸变体，还穿着白色战甲，变异增生的血肉和利爪从护甲薄弱的连接处穿刺而出，依附着甲片生长，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不同的是，这尸变体的血管里涌动着蓝色的能量，而且动作极快，像是一部掉帧电影里的人物，在不同位置来回闪烁，不一会儿又突然消失在了走廊的浓烟里。
是静滞能量——高级特种装备，发射的静滞能量场可以减缓场内时空的变化速度，从而减慢特定目标的时间。军人们变成尸变体后，变异的肉体和静滞能量相互作用，产生了怪异的结果——让尸变体快如闪电。一旦正面遭遇这样的尸变体，艾萨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妈的，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艾萨克心脏突突直跳，冷汗浃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医院挪动，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可到了医院甬道，透过玻璃向医院大厅看去，场面更加令人绝望——七八头尸变体抽搐着，到处闪动，脚边是无数被残杀肢解的往日战友。这百死无生的修罗场横亘在艾萨克和引擎室之间，到底怎么才能穿过去？
“艾萨克，听得到吗，我是哈蒙德，我在作战中心找到了一份文件……”哈蒙德的电话打来，吓得艾萨克差点心脏停跳。
“我操，你就非得这个时候说吗？我这边……”
“我非说不可，你必须听！我一直都在纳闷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勇气号怎么来得这么快？航行日志显示，勇气号原来一直埋伏在神盾七附近。”
“你他妈等会儿再说……”
“你必须听我说完！武器清单上显示勇气号携带了一千二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头，任务清单上写的是带回石村号上的‘任务目标’。”
“政府要和公司以及教会抢东西，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在外界看来石村号不过是失联了，勇气号带核弹干什么，这小小的驱逐舰能塞下石村号上的几千人吗？他们分明是来杀人灭口的，如果不是小陈……我们都得死。”
“你是说……不对啊，石村号是非法采矿，舰长一到地方把通讯都掐了，政府是怎么知道这里坐标的，还派了一艘战舰过来？”
“有内鬼，石村号上有内鬼。艾萨克，咱们千万要小心，如果我们落到政府手里，一个都活不成！”
哈蒙德结束了通讯，但艾萨克还是不能从震惊中恢复。庞大的信息量让艾萨克不堪重负的大脑死机了，连一点结论都得不出。可眼下，想办法通过医院才是第一位。
勇气号的医院为了满足战斗需要，是单层甲板开放式设计。艾萨克观察到四台用来给病人做外科手术的大功率激光源，被等间距悬吊在天花板，心生一计。他利用自己的工程师权限，远程过载了激光源。
一道道密集的激光从激光源的镜片里射出，伴随着挂架驱动激光源旋转，激光束到处扫射，医院大厅顷刻变成了“夜店舞厅”。尸变体的肢体被激光利落地斩断，各种钢瓶气罐被分割爆炸。哀嚎声、爆破声、浓烟、火光，医院大厅一时间混乱无比。
艾萨克看准机会，停下旋转的激光源，头也不回的冲出甬道，向医院另一侧大门狂奔。即使只剩下半截的尸变体依旧迅速，只在喘息间就追上了艾萨克。
他掏出克罗斯给的火焰喷射器，一边跑，一边在身后及两侧升起火墙、布下火海。尸变体从来悍不畏死，为了追杀艾萨克直接冲进烈焰。但高温破坏了尸变体的肌肉结构，加上自身受损严重，一头头原本快如闪电的尸变体如今似陷入泥沼般在火海里翻滚。
艾萨克跪地爬入半开着的机库大门，一脚踹开卡住门的金属箱，大门轰然封闭。他艰难地从地面站起，心脏砰砰直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疼痛，呼出的空气里还有一股类似肝脏的腥味。
基库里面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这里会不会有飞行器呢？艾萨克四处扫视检查，却一无所获。
角落里一台轿车大小的逃生舱吸引了艾萨克的注意力，此刻逃生舱的舱门已经不见踪影，大片大片的血迹从逃生舱里延伸出来，泼洒在四周。逃生舱上有着大大的红底黄色标号——47，看来这里就是勇气号上一切灾难的起源。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艾萨克的思索，机库墙壁上到处闪烁起橙色报警灯。
“警告，反应堆熔毁！警告，反应堆熔毁……”
艾萨克忍不住咒骂一声，一旦反应堆爆炸，自己所在的动力段将会灰飞烟灭，留给自己到引擎室拿到零件的时间天知道还剩下几秒。艾萨克想要奔跑，但刚刚的厮杀已经让自己不堪重负，只能三步并作两步朝引擎室赶去。
刚刚走到机库中段，艾萨克忽然听到不明角落里传来集装箱跌落的巨大噪音。随后地板传来阵阵震颤，似有庞然大物在迈动步伐。
艾萨克不想也不敢去找声音出处，朝引擎室行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三分。可一头身高几乎快要触到机库顶部、山丘一样的巨怪从阴影里现身，拦住了艾萨克去路。
这骇人巨兽外形如同一只银背大猩猩，身体前倾四肢着地，高度超过四米，不知聚合了多少尸体才有这般体型。体表覆盖着骨骼、肌肉和扭曲金属结合成的板甲，密密麻麻的锋利骨刃周身遍布，挂满了受害者的残肢断臂。两条前臂比三个成年人捆在一起还粗，长着用于抓握的粗壮指爪，愤怒的公牛一般刨着地面。长度超过一米的大嘴……或者说是裂缝，从头部延伸到胸口，嘴里一排排锋利口器露出体外，像挥舞的剃刀，又像扭动的蜈蚣。
巨型尸变体振声咆哮，喷出的血浆泼洒在身前地面上，强烈的音浪冲击着艾萨克的五脏六腑。随后尸变体驱动四肢，推着巨大的身躯向艾萨克冲杀，如同一辆重型卡车疾速碾来。
艾萨克一头钻入一节中空的集装箱，扑了个空的尸变体撞入货箱堆，发出一连串巨响。合金打造的铁箱，被尸变体的怪力如纸箱般压扁撕碎。艾萨克看到尸变体在身后造成的恐怖破坏，一刻也不敢和这猛兽纠缠，赶紧跑向引擎室。
可尸变体已经回过头来，看到了艾萨克这个小不点，又一次踏地向艾萨克杀来。巨兽太快了，艾萨克完全甩不掉它，眼看就要被追上。艾萨克干脆转身站定，抬起自己的标枪发射器，扣动扳机。
一根半米长的合金标枪，在尾部火箭发动机的推动下，枪头带着“分解酶”，朝尸变体躯干疾速飞行。
尸变体眨眼间就停止了前冲，两只巨臂像盾牌一样护在身前，动作快得惊人。标枪击中尸变体前臂上的坚韧外骨骼，直接被弹飞，深深扎在了天花板。艾萨克目瞪口呆，这杂种的反应太快了。好在尸变体的动作被打断，艾萨克抓住机会转头向引擎室狂奔——那里的入口对尸变体来说太过狭小，这巨怪过不来。
眼看艾萨克就要通过引擎室舱门逃出生天，尸变体忽然腹部膨大，然后从胸腔猛喷出一颗黄色肉瘤向艾萨克砸去。艾萨克听到身后传来的破风声，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
肉瘤击中艾萨克起跳的位置，居然像榴弹一样发生了剧烈爆炸。冲击波把半空中的艾萨克推进了引擎室，重重砸到地面上。背上的护甲被肉瘤溅出的毒液腐蚀，星星点点散发出白烟。
艾萨克严重耳鸣，心脏传来剧痛，大脑充血鼓胀得好像要撑破头骨，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让他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趴在地上，偏头用余光观察门外尸变体动向。那巨兽不紧不慢走到舱门前，巨大的身躯门框里只能显露出冰山一角。
“砰！”尸变体一头撞在墙壁上，传来一声闷响。艾萨克感到情况不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手脚没有知觉。
又传来更大的一声噪音，此刻墙壁明显形变，并且伴随有钢件断裂的响动。艾萨克哀嚎着，勉力用手支撑起身体，但双脚麻木刺痛的感觉太严重，一时难以站起。他索性用双手拖着自己向引擎方向爬去，那里有防爆网，兴许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在一片报警灯闪烁和告警广播回荡的引擎室，巨型尸变体终于砸破了半米厚的加固墙，从大洞里蹒跚爬出。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艾萨克只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阴影笼罩，手刚向标枪发射器摸去，自己左小腿就被抓住，整个人被高高拎到半空中。尸变体的强大握力让艾萨克痛苦万分，小腿骨骼几乎要被捏碎。
他右手拿着标枪发射器，刚想瞄准，尸变体又用左前肢抓住艾萨克右胳膊。怪力让艾萨克握不住发射器，武器滑落摔在地上。
尸变体恐怖的丑脸近在眼前，无数残破的脸庞、浑浊的眼球、零碎的牙齿和外翻的血肉组成了一颗硕大的头颅，尸变体一阵怒吼，粘液和血浆飞溅到艾萨克身体上，它发出类似人语的古怪音节，像是在咒骂艾萨克。
尸变体的双臂开始发力，艾萨克感到肩膀、腰椎和髋关节承受着巨大的拉力，这怪物想拽着艾萨克的右手和左腿把他活活扯成两截。关节被完全拉直绷紧，肌肉和韧带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艾萨克痛苦地尖叫起来。
“不，不要！救我，谁来救救我！啊啊啊……”
在艾萨克即将惨死的时刻，一道耀眼的光束射穿了尸变体左前肢肘关节，随后整齐地把它的一侧巨臂斩断。尸变体失去平衡，右肢抓着艾萨克左腿轰然倒地，把艾萨克压在身下。
“艾萨克！”哈蒙德急迫地大喊道，他身穿勇气白色军用甲，手持“聚变光束炮”站在倒下的尸变体身后，正是哈蒙德在危急时刻切断了尸变体一侧前肢。
艾萨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尸变体率先起身，扔下了艾萨克，只剩独臂的它啸叫着朝哈蒙德冲锋。哈蒙德咒骂着扣下扳机，如太阳般炽热的光束打中尸变体躯干，一时间火光四射、浓烟滚滚，被烧焦切断的碎肉喷射出来。
尸变体躯干燃起熊熊大火，厉声狂吼，像坦克一样朝哈蒙德压来。哈蒙德轻松翻滚闪过攻击，尸变体径直撞上了墙壁。原本无坚不摧的躯体崩解成一堆烂肉，冒出的尸油让大火更加猛烈。
哈蒙德快步跑到昏迷的艾萨克身边，将他的手搭于自己颈肩，奋力把他沉重的身体扛起。艾萨克忽然苏醒过来，掀起面罩，狂呕一地鲜血。
“艾萨克，快走，没时间了。”哈蒙德一边拖着艾萨克向引擎方向靠近，一边说，“那边有紧急弹射座椅，我们得拿到零件，赶紧走。”
艾萨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推开哈蒙德，跌跌撞撞跑到引擎旁，指了指不远处的防爆网控制面板，然后自顾自地拆起了引擎盖。
哈蒙德心领神会，将背上的一把聚变光束炮扔到艾萨克脚边，然后独自跑去拉下防爆网拉杆，金属打造的隔离墙缓缓从引擎室中间降下，即将把另一侧充满尸变体的疯狂世界隔绝。
还没等防爆网完全落下，巨型尸变体的遗骸突然攒动，哈蒙德放下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举枪瞄准残骸，准备接敌。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形从肉堆里爬了出来，又颤颤巍巍地站起，全身血肉几乎都已经剥落，只有面部留有一点点皮肤。可是那面孔在哈蒙德眼里太熟悉了，他不由得颤抖起来。
“小陈！”哈蒙德大喝一声，俯身往防爆网和地面之间的一点点缝隙里钻。
艾萨克刚刚把零件拆出装包，双耳听到哈蒙德的异动，扑身想要把他留住。可哈蒙德太快了，他钻过缝隙后，防爆网刚好完全落地。
“哈蒙德，回来，他已经死了！”艾萨克一边捶打防爆网，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呼喊，可哈蒙德依旧不管不顾地朝那人形跑去。
“站到我身后，别怕，它们对你做了什么？我们一定能出去，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伤！”哈蒙德已经着了魔，他摘下头盔扔掉，把人形护在身后，用聚变光束疯狂射击。光束把黑暗的角落照亮，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哈蒙德狂吼着，朝不存在的敌人射击。
人形的手掌伸出骨刺，从背后洞穿了哈蒙德的喉咙。热血从哈蒙德的口鼻和双眼涌出，他转身看着人形，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只见哈蒙德突然把人形抱住，发力把它往火堆里推，最终二人双双跌进烈火。
艾萨克通过防爆网缝隙目睹了一切，震惊和绝望爬满了他的脸。排风口突然喷出火舌，室温在几秒内超过了三百摄氏度，甲板一些部位甚至融化燃烧——勇气号反应堆即将熔毁。
艾萨克用手护住装零件的口袋，一跃跳上弹射座椅，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绑，立刻按下了发射按钮。椅背的火箭喷射烈焰，加速度把艾萨克死死按在座位上，快速穿越着通往太空的隧道。爆炸声不断在四周响起，反应堆吐出的火海在艾萨克身后紧紧跟随。
就在艾萨克被投进太空的瞬间，勇气号动力段爆炸了。巨大的火球发出耀眼的白光，似乎是一颗太阳出现在了眼前，艾萨克防护服里的冷却液顷刻间沸腾了起来。幸好一块巨大的钢板砸到艾萨克身上，帮他阻挡了致命的热辐射。从痛苦中恢复意识的艾萨克立即启动背上和脚上的推进器拼命减速，可仅仅过了几秒，艾萨克就撞上石村号舰体，被身后的钢板砸晕了过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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