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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青山柴火

    风口这只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是整个澡堂房正在移动,“哼哼……站在风口,猪都能飞。”

    “安静点,别打断我的思绪。”田不易转首瞪了猪一眼。

    汤屋暗中操作,九层51号房,悄无声息移动到十层1号房。

    汤屋十层的室内廊道,与九层别无二致,只是格外的昏暗。

    一字排开只有1号房的门前灯与黑暗殊死搏斗,照亮门前灯下,那一块沧桑古朴的青铜刻度碑。

    斗笠蓑衣,锁链镣铐脚链球,墨鱼面团捏啊捏,捏出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忖在房门口,凝望刻度碑,惆怅、缱绻、不甘、愤怒种种情境参杂一味,搅得灵魂躁动撕鸣。

    一个硬朗健硕的身躯,穿着一身宗主战袍,如焰火凝聚成形,傲然立于罪奴赵日心身畔。

    一位宗门之主,一个区区罪奴,两人宛如亲密无间的好友,并肩而立,氛围感拉满。

    “不愧是你,那些老妖怪毫无反应。”罪奴赵日心回过神来。他言下的老妖怪,指的是圣诞长老堂的长老们。

    林战拍了拍赵日心肩上的枷锁,“有春佬相助,那些老家伙碍不了事。”

    春伯伯从廊道尽头,步履蹒跚而来。他的身后,汤婆婆毕恭毕敬伺候。

    春伯伯一双眼窝空空洞洞,如同一个瞎眼的寿星老爷爷。林战和赵日心却如临大敌,谁也不敢懈怠。

    三位不朽境绝士并肩而立,向来跋扈的汤婆婆,就像小猫一样安安静静,不敢出言冒犯。

    春伯伯笑问:“怎么样,这一局会有结果吗?”

    林战与赵日心不语,春伯伯问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不朽境绝士。

    “您老辛苦了。”汤婆婆八条蜘蛛腿,艰难的下跪。

    来者是一位闭月羞花的少女,长得极为灵俏,特别是那一对可爱的兔耳朵,格外的灵动。此人名唤彩灯,连宗主林战都要恭敬一句:“彩灯婆婆。”

    名唤彩灯婆婆的少女脸颊苍白、面无血色,似是刚刚大病一场。她身后跟着两名灵契使,一个兔头人身,一个除了一双脚,全身都是兔子。

    彩灯咳了几声,声音像个怪姥姥,“别寄太大希望,只是删掉一个坏的未来,现在这个只是好一点而已。”

    “他选的人,天赋竟然这么差。”林战不满,“龙门秘境锤断双掌,还以为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想不到临门一脚反到摆起小娘子姿态,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冲劲与骨气。”

    “这一局,他已经给了我们很多惊喜。”春伯伯空洞的眼窝好似在凝视青铜刻度碑,“要不是清霞那丫头捣乱,这小子也不会知道那么多。”

    罪奴赵日心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青铜刻度碑,“越是了解越容易被束缚,一张白纸才敢天马行空。就像我们,泥足深陷,只能听之任之!”

    林战望着青铜刻度碑,双拳燃起炽火,“这一届的天道秩序已立万载,好处全让上面的家伙占了,我辈就算天资在好,一辈子也无望仙魂,只能食人家不要的糟糠。”

    “就像这炼器文化,神魄家族淘汰的芯阵,才会轮到仙魂家族,而后才是我等不朽之辈,一轮一轮淘汰下来,到我们手里,都是千百年前的老固件,很多东西我们都难以一窥奥妙。”罪奴赵日心这话,激起林战满腔愤慨。

    红薯宗几位大佬,联手布局。

    一双双眼睛牢牢盯着澡堂房外的青铜刻度碑,碑上久久不闻动静,林战沉眉,满脸阴霾。

    “耐心点,给这小子多一点信任,毕竟是百年来,他唯一选择的承骨者。”罪奴赵日心恰到好处的安抚,不耐等待的林战。

    林战覆手而立,“赵兄不用提点,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就让这小子感受一下人生最后的自由。”

    春伯伯与彩灯婆婆眉目悄然传情,两个老妖怪似与林、赵并非同心。春伯伯道:“他的骨太破,这一回怕是取不出来了。”

    “春佬无需担忧,我有秘法。”罪奴赵日心道。

    春伯伯埋首轻笑,“琅琊赵家啊,果然不凡。骨中信息不会漏吧?”

    罪奴赵日心默而不语。他们之间,不需要信任,只要大方向一致。

    思绪被风口打乱,田不易凝神,努力找回被打断的记忆。

    那个冬日,田婆婆将自己身上的棉大衣送给了田不易,第二天就生病了。

    活过来的田不易幼小的心灵感到很不是滋味,觉得一把年纪的田婆婆是替他挨了这一场病。

    事后,田婆婆常常接济有一顿没一顿的田不易和田小娟。帮他们挺过了那个难熬的冬季。

    当时,田不易觉得田婆婆是天下最好的人。

    可是,有一天。田不易在坊市见到田婆婆用一根扫把驱打一个孤苦无依的流浪老妇。

    那是圣诞节前夕的傍晚,那一天寒风一直吹,冻得田不易和田小娟直流鼻涕。那位流浪老妇约五六十岁,穿着破衣烂衫,脸色冻得发白,即使在冬日,身上仍旧难掩一股腐烂的臭味。

    老妇想在热食店前取取暖避避风,田婆婆让老妇去别处,老妇又央求她说,行行好,

    就一晚。

    “天亮前就离开。”

    田婆婆表情狰狞,拿着扫把驱赶老妇。

    老妇死僵着不走,田婆婆恶狠狠地,一棍子打在老妇腿上,“滚滚滚,你身上臭死了,你死在我这里,我怎么做生意?”

    “快滚!”

    那老妇讪讪地看了田婆婆一眼,随即捡起地上的毯子走远。

    田不易幼小的心灵,首次体验到生存的残酷、复杂、艰辛与无奈。当时的他,很难将这个凶恶泼辣的老女人和印象中总是笑嘻嘻的田婆婆联系到一块。

    “每个人都在与人生苦战。”

    这一件事,深深触动田不易,时隔多年,依旧记忆犹新。

    昨夜的梦里,田不易看到一个类似情境,一位驼背老妇在鱼铺门前卖菜,老板是一对正当壮年的夫妻,许是觉得老妇碍了他们生意,据说是在一个大冷的天里,又是迎面泼水,又是拿着奇奇怪怪的黑色桶子,往老妇身上倒残羹剩饭。恶灵们称之为垃圾桶与垃圾。

    “借用这个迎面泼水与迎头倒垃圾的情境作为开头,再将小时候这段经历的场景改成恶灵更熟悉的世界观,最后再加上一段简短的感悟。”

    “这应该可以吧……”田不易有点不自信。坊间传闻都有其热度周期,恶灵们每天接受那么多信息,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关注这事。

    “能不能蹭到这热度呢?”

    面对未知的挑战与冒险,内心难免忐忑。

    田不易把心一横!

    右手砖指在神碑上刻下:

    驼背老人店铺门前卖菜

    老板夫妻泼水倒垃圾老人身上

    网友:看着太气人

    按照脑子里的构想,脑海先借用鱼铺老板夫妻向老人泼水、倒垃圾的记忆,接着小时候这段经历,改成恶灵们能够认知的世界,最后加上一段简短的感悟与一句导引。

    “人和山是一样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环境不同,境遇有别,它有你想象不到的复杂性。”

    “每个人都在与人生苦战。”

    神碑沐浴在神武光中,田不易望着露天澡堂外飞逝而过的光影,“剩下的,只能等了。”

    半个时辰后,依旧没有动静。生死关头,煎熬的等待,田不易泡在咖啡澡池里,已经感受不到水温带来的舒适与沉静,水波轻轻荡漾,波纹轻拍神碑。

    几个深呼吸,往后退了几步,在水中缓缓打出一记莲花冲拳,紧接着下身一身,整个身躯沉入水中,一招莲花转腿,惹得水中局势大为动荡,水浪拍打神碑。

    潜鱼吃莲,刚正一拳从下而上击出水面,田不易冒出头来,呼吸吐纳,吐出一口水线,就这般一招一招打起莲花10086式,焦虑与煎熬一扫而空,随着肢体活跃,田不易感受到一阵愉悦感,就这样沉浸在打拳的乐趣中。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

    房门外,四个不朽境绝士,八只眼睛牢牢盯着纹丝不动的青铜刻度碑。

    磨掉所有耐性的林战,望着咬牙切齿的美梦一动不动,恼动肝火,喊道:“别等了,这么久都没动静,肯定失败了。”言下之意,杀人取骨,毕竟人可以死,骨不能丢。

    没有五官的墨鱼面团,油光光一寒,罪奴赵日心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但他还是怀抱希望,更多的也许是不甘,“再等一会,那小子指不定墨迹了。”

    春伯伯扶须暗思:“观其落子,不像墨迹的人。”

    春伯伯曾与田不易手谈一局,知其很多想法尚属幼稚,思维未能摆脱生存陷阱,格局不够,但也有很多想法相当成熟,有的甚至灵光闪烁。但到关键局点,绝不是墨墨迹迹之辈。最重要的是心态极好,这一点林战宗主拍马也赶不上。

    “不易小子天赋太差,没有动静实属正常,还请宗主莫要大动肝火。”春伯伯说道。

    “哼,”林战挥袖就要闯入屋内。

    “等等!”灵感通玄的彩灯婆婆,一声断喝。

    罪奴赵日心和春伯伯率先反应过来,“有动静?”

    林战后知后觉,当他的视线再度捕捉到青铜刻度碑时,只见青铜刻度碑燃起一团明焰。

    “有动静!”

    林战和罪奴赵日心一惊一喜。

    春伯伯老态龙钟的皱褶,瞬间熨平,整个人瞬间回颜,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一般。少年版春伯伯短暂出现,而后再度恢复老态龙钟,只是那空洞的眼窝里旋出两卷漩涡,甚是摄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想不到天赋奇差,灵感如屎的废物小子,竟然达成我辈,梦寐已久之举。”彩灯婆婆感叹。

    林战哈哈大笑,“此举惊天地泣鬼神,不枉我等做局逼他一把。”

    眨眼间,热度破十,破二十……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破二二了,怎么回事,好快!”罪奴赵日心难听地声音在十层廊道回旋。

    一双漩涡眼牢牢盯着焰火熊熊的青铜刻度碑,春伯伯大惑不解:

    “奇怪,为何不闻惨叫?”

    “恶灵锻骨洗髓,旧躯撕裂残破之际,外附灵骨与本体相冲,这等撕心裂肺的变异、内卷,初次经历必然痛彻心扉,嘶嚎如兽,即使澡堂隔音再好,神武光干扰屏蔽,断不该这般,一点微末声响都不传出?”

    “怎么回事?”四位不朽境大佬,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晃神的当儿,青铜热度碑上的明焰炽盛转红,“热度竟然破了四四,好快。”

    房门外的温度,还在提升,房间内却依旧毫无动静。

    “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林战查看宗门圣灵指数,传来异动,“我宗十万分之一的圣灵,竟弃神转向。”

    “圣灵波荡,弃神转向,实属正常,大大小小宗门净化恶灵,何尝又不是在相互争灵,这小子究竟搞什么鬼?”没有五官的墨鱼面团,骤然睁开一双黑黢黢的独眼,独眼占据整张面庞,罪奴赵日心一派得偿所愿的兴奋:“这小子真是给了我等,太多惊喜!”

    “没有神灵的神灵洗……”彩灯婆婆亢奋呢喃。

    这一刻四人得偿所愿,皆是春风满面。

    “五五,五六,五七,还在涨!”林战伸指数着刻度碑。

    “条件如此简陋,资源如此匮乏,不易小子莫非真要达成神魄家族才能办到的神举?”春伯伯当日跟田不易言,八七可除隐患,趋势热度,完美超凡,只是想在田不易心中种下陷阱,实际上不朽宗门的弟子,无论天赋多么卓绝,首次神灵洗,断不可能冲击六六。

    巅峰数值是六一,这是难以跨越的天堑鸿沟。

    青铜刻度碑上,炽焰焚烧,刻度表跃上六一,林战、罪奴赵日心、春伯伯、彩灯婆婆心中擂鼓敲得震天响。

    青铜刻度表,去势不止,傲然跃上六二。

    “破了,桎梏破了,他的理论没有错,这是一条新的秩序天道,假以时日,足以撼动那帮霸占资源的老妖魔。”

    “六三,六四,六五,六六,首洗绝士!”

    田不易达成匪夷所思成就。

    “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罪奴赵日心狐疑。首次神灵洗,热度这么高,还是外附灵骨,房内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若不是青铜刻度碑还在熊熊燃烧,都以为人死在里面了。

    澡堂房内,田不易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与痛苦,仍旧一脸喜悦的沉浸在打拳的快感中。

    这回打拳不只是肢体活跃与肌肉撕裂带来的愉悦感与痛苦,甚至感受到五脏六腑重构,奇经八脉畅通,全身365个穴位,蕴满了灵气,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洗髓通经,这种快感叫田不易欲罢不能。

    房门外,红薯宗四位不朽境大佬,盯着青铜刻度碑,毫不顾忌烈焰扑面,内心百转千回,随着刻度表不停地往上提,直至刻度表停在一个玄妙的热度上。

    热度:八七,人骨合一。

    “……”林战惊到说不出话来。

    墨鱼面团蠕动狂躁,罪奴赵日心喜出望外:“多年宿愿,多年宿愿,一朝终成!”

    春伯伯哑然,“这么差的一局棋,竟能走出天步。”

    热度渐渐熄灭,房门却迟迟不见动静。

    林战与罪奴赵日心面面相觑,灵感通玄的彩灯婆婆大叫一声:“糟,那小子跑了!”

    “什么?”林战一马当先,怒然闯进房内。除了一池墨水,整间房里空空如也。

    “不可能,我等布置天衣无缝,”罪奴赵日心怒火攻心:“这小子怎么跑掉的?!”

    “追,快追!”

    红薯城的夜,即将结束。

    白色的雪城,还有雪花在掉。这样冷的天,坊市的人瑟缩在被窝里,有的是暖衾,有的是冷灶,有的好梦,有的难眠。

    东坊22号内院,桃婆婆还在睡梦中,田不易的租房还留着,离开前田不易提前交了一年房租。

    陋室房门无声无息开,田不易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等我一下。”田不易对身旁的五一道。

    黑暗中,响起一个吐泡泡的声音。那只猪,趴在小舟上,睡着了。

    田不易进了房门,径直走到案桌旁,这时正好到了夜昼交替之时,天空从暗醒白,案桌上,田小娟差人送来的圣灵境炼器元配件闪出空灵蓝光。

    :还敢有贼心吗?

    一行字音,映照整间陋室。

    心随意动,穴窍内的圣灵,附于掌骨,芯阵展开,足足二十四格,田不易丢弃地契木简,一掌吞咽案桌上的元配件。

    闪身跃上小舟,身影随之消失无踪。

    驮兽金鱼儿,身上代表奴役的“五一”字符被田不易一掌抹除,田不易给它取名:舞衣。

    驮兽舞衣载着田不易和风口,飞离隅田川。

    从虚空俯瞰隅田川全景,“原来你真的是一颗咖啡豆,而且还是倒躺着的。”

    驮兽舞衣渐渐远离隅田川,田不易要逃了。他和罪奴赵日心压根没有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基础。第一场交易达成,田不易证明了没有神灵的神灵洗,并且不想牵扯进他们的是是非非。

    “登临绝士,人骨合一,终于跟普通绝士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一次飞跃性的提升。先天不足,彻底补足。

    “她给我留了什么?”

    展开芯阵,田小娟送来的元配件化成一块专属频道的通讯手表。

    田小娟早早留了言:你来了。

    时隔一年半载,虽然有点晚,田不易终于有资格回上一句:我对你,贼心不死。

    田不易激动的热泪盈眶。

    驮兽舞衣驮着小舟,载着田不易和风口,现身虚空,他们离隅田川已经很远很远。

    田不易还沉浸在田小娟那句“你来了”,眼前忽然一暗,整个人晕死过去。

    春伯伯和彩灯婆婆的身影,悄然现身小舟。

    “还是你有办法,差点让这小子跑了。”春伯伯笑道。

    彩灯婆婆面色煞白,咳出一口血,“跑了也没事。”

    “落到我们手上总是好的。”春伯伯道。

    彩灯婆婆道:“这小子戒心挺大的。”

    春伯伯抚须:“没有信任也无妨,上了贼船,怎么跑也跑不掉了。”

    终究都是一条道上的,没有信任也无妨。

    “送他去哪?”彩灯婆婆问。回去肯定是不可能回去,因为他们跟赵、林也是同道不同心。

    春伯伯埋首冷笑,“能让人脱去稚嫩的大辣椒。”

    彩灯婆婆震惊:“蛮荒监狱?”

    “死了怎么办?”彩灯婆婆追问。

    “让赵老头子取骨就是!”

    彩灯婆婆点首:“青山柴火,青山在,柴火就让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