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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反?

    “这个年轻人真无情,比我当年狠心多了。”

    赵章帮着添柴生火,有意无意地打量弯腰捞咸菜的周成,对他的评价稍有改观。

    “章叔,火太猛了。”

    周成在围布上擦了擦手,用锅铲吃力地搅拌粘稠的粥,闻到一股糊味,又往锅里加半勺清水,感觉赵章有点不对劲,心不在焉的那种。

    茅草屋外地面宽敞平坦,以往他和师父起床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上四五圈。

    师父走后,周成有所松懈,计划停留在口头上。今天清早醒得太早,怎么睡也睡不着,突发奇想,一口气跑了三圈,慢走两圈,又在竹椅上躺了一会儿。

    直到他洗完澡,赵章才慢悠悠地开门,像是一夜无眠的样子,他探头往屋里瞧了两眼,胡依依房间的房门紧闭,大堂的桌子上放着叠好的棉被。

    “章叔,今天您来师父屋里睡觉吧,我去杂物间睡觉。”

    “不用麻烦了,我昨晚睡得挺好。”

    周成摇头笑了笑,进厨房准备做早餐,赵章用水拂面,洗完脸跟着进了厨房。

    “你在乌鸦岭待多久了。”

    “十二年。”

    “渺无人烟的,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怕不怕?”

    “不怕,倒是怕没钱。”

    “...山上有野兽吗?”

    “没见过,有也被师父打跑了。”

    “你师父厉害,他会不会武功?”

    “会吧,他教过我一点。”

    “耍几招瞧瞧,我也会武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周成没记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

    三碗稀粥,两小碟咸菜,一大碗肉,齐整整摆在桌上。

    胡依依看上去比昨天安静多了,低着头夹菜,低着头喝粥。

    周成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赵章,没说什么,津津有味地吃酸辣咸菜,喝略咸微糊的粥,偶尔夹一两片肉吧唧吧唧。

    土灶出炉的粥就是可口,自己做的饭菜就是美味。

    “你不是男人。”胡依依躺在竹椅上,双臂紧抱小腿,背对着周成蜷缩着,嗓音沙哑。

    周成知道她在怪他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没拦着赵章。

    “你也不是人啊,再说我和你不熟。”他反驳道。

    “我没杀过你们人族。”

    “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周成学起说书人的强调。

    “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胡依依杀过人族一人,不得好死。”胡依依翻身坐起,举起三根手指,表情严肃。

    周成看到她嘴角的淤青和眼睛处的红肿,暗道可惜,好端端的一个漂亮脸蛋,被打成啥样了。

    ...赵章真不是男人...

    “我相信你没用,最重要的是章叔不可能信你。”周成耸耸肩,笑道:“我听说过你们半兽族的事,喜欢吃人杀人。”

    “你帮帮我,好不好?”胡依依偷瞄了一眼蹲坐在门槛上的赵章,低头轻声哀求。

    “怎么帮?”

    “你找个借口支走他,或者你和他一起去别的地方,我偷偷溜下山。”胡依依眼底热泪打转,缓缓流下。

    周成躺下翘起二郎腿,不敢直视她,生怕一时冲动心软。

    “求求你了,帮帮我,一旦我脱身,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金银财宝。”胡依依哽哽咽咽,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成一言不发,安静地凝望天空,蓝蓝的天上飞老楞。

    “假如以后你的朋友被恶人欺负殴打,你不帮忙吗?”胡依依心如枯井,说起胡话。

    “先说清楚一点,你不是我朋友。其次帮朋友也要看交不交心,表面朋友被欺负,我会在心里谴责那个恶人。”

    周成侧身看到她脸上已然泪水如瀑,劝道:“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兴许少吃点苦。”

    “我把你当朋友,要不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会在面摊呆那么久,更不会被那个恶人抓住。”

    周成越发糊涂了,他记得那天赵豪离开不久,胡依依经过面摊然后又走回来坐下,既不吃面,也不吃肉,一直盯着他看,没聊几句又一声不响地走了。

    第二次在马车车厢“偶遇”,开口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当时他以为是混杂在一起的汗味和面汤香味。

    现在想来,的确古怪。

    “你的灵魂里有我们半兽族的气息。”胡依依语出惊人。

    “什么灵魂,我怎么可能和你们半兽族有关系。”周成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不解反问道:“就算,假如我身上有你们半兽族的气味,你为什么不和章叔说,他怎么发现不了?”

    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重新躺下,心里慌得一批,胡依依找理由骗我?还是我不小心露馅?

    ...唉,不能立即向二师父求援,真是麻烦...

    “我不知该怎么说,那股气息忽远忽近,熟悉又陌生。但我敢肯定我的直觉不会错。”

    周成被她说得一阵迷糊。

    “你身体里肯定流淌着半兽族的血液,只是我没闻到过这种血脉气息。”胡依依止住眼泪,脸上泪痕未消,双眸中闪着光。

    “荒唐,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周成不愿再听她胡言乱语,朝赵章挥手,指着胡依依喊道:“章叔,她说我是半兽族。”

    表情像极了受到委屈的孩子。

    赵章闻声走来,“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到胡依依脸上,沉声道:“妖女,再敢出言蛊惑,老子撕了你的脸、割断你的尾巴,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转而对周成说道:“让你离她远点,你偏不听,跟我过来。”

    胡依依被打怕了,不敢出声反抗,在她眼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比恶鬼还恐怖,默默擦掉嘴角的血,再次双臂紧抱小腿,蜷缩着低声抽泣,眼泪顺着缝隙滴落到杂草上。

    “她为什么突然和你说这个?”赵章问道。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我供你吃喝..包你吃住...周成觉得心里难受,面无表情地如实回答:“她让我帮她离开,我没答应。”

    赵章止步,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道:“今天下午,我会把她锁在房里。”

    周成硬着头皮和幽邃冰冷的眼眸对视,问道:“您怀疑我?”

    赵章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有些兄弟没有死在半兽族手上,反而被一起吃肉喝酒的兄弟杀掉。”

    周成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觉得奇怪,皇朝之间经常发生冲突,死伤难免,人与人之间发生冲突再正常不过。

    书上说亲兄弟还明算账。

    赵章嘴唇动了两下,似乎不想解释,扔下一句“人族一些人的确有半兽族的血脉”,便再次走向胡依依。

    这次没再辣手摧花。

    周成看过去,视线正好与胡依依对上,冷不丁全身一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我真是人族和妖族的后代,人族血脉压制住妖族血脉而已?这样说来,爹娘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也是...

    他猛地摇摇头,似要甩掉脑子里“肮脏”的想法,喃喃道:我是正宗地道的人族,我爹娘也是人族,不是妖族。

    要不睡个觉,问问二师父?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晚上再问,不急于一时,否则赵章突然找自己,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

    “你老实回答,刚才和周成说的话是真是假?”赵章常年与半兽族打交道,见多识广,总觉得胡依依不会蠢笨到用如此简单的计谋。

    青狐族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周成也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呆。

    胡依依眼圈泛红,血丝满布,她不敢抬头,弱声回答:“我没骗他。”

    “你有何凭据?”赵章的眼神愈发冰冷,有些恼火,道:“如果你仅仅为了让我怀疑他,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不敢,我不敢。”胡依依抱着双臂往后缩,颤声道:“正统人族的身上不会有那样的气息,你...您身上就没有。”她唯恐说错一个字。

    “你继续说。”

    胡依依摇头。

    “我让你继续说。”

    胡依依身子抖得更厉害,哭出声来:“别打我,别打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听族中长辈讲过,好...好像妖族的气息和人族的气息不同。我就知道这么多,别打我。”

    “我不打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他是哪个族的,并且不能让他知道,明不明白。”赵章的语气变得平静。

    胡依依点头如小鸡啄米,下巴磕到膝盖也不喊疼,回道:“我分辨不出来。”

    半晌之后,胡依依缓缓抬起头,赵章已然不在跟前,她双目茫然地看向远方。

    周成在师父的屋里看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继续优哉游哉,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一心二用,巩固二师父所教的古字。

    “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周成不愿回答,他正在气头上,任谁无缘无故被人怀疑,心里自然不好受。

    “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你去地下问他们。”周成声音沉沉地回道。

    “你师父是谁?”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周成把书往桌子上一摔,起身问道:“你是官还是兵,我爹娘和师父的名字,轮得到你问吗?若不是看在赵豪大叔的面子上,我懒得搭理你。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有空不如先怀疑怀疑你自己。”

    赵章愣了一下,周成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你比赵豪大叔还厉害,有赵老前辈厉害吗?他老人家都没问七问八。不想住就赶紧带着胡依依下山,恕不远送。”

    周成拿起书,‘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眼不见为净。

    赵老前辈...听到这个称呼,赵章意识到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对半兽族的仇恨蒙蔽了理智。他想起赵豪提过一嘴周成和老头子的关系———萍水相逢,有点‘过命’的交情却不多,准确来说是老头子救过周成两次。

    倘若他是半兽族,以老头子的阅历和修为,没道理救他。

    想了半晌,赵章站在房门外,咬紧牙道:“抱歉。”

    “抱什么歉,我是半兽族,别烦我。”赵章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成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屏气凝神,听到脚步声走远,稍稍用力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暴脾气以后定要改改,刚才装过头了...”

    ......

    景元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上棠县。

    薛奎愁眉苦脸,拉着赵豪的手不放,他肯定确定以及一定龙恺发脾气的原因与赵豪脱不了干系,苦于找不到证据。

    放在平时,龙恺敢冲他薛奎发脾气,定是一个大比兜甩过去,啥玩意,在人族的疆域,我还能让你半兽族给欺负了?

    现在情况不一样,半兽族和人族谈判期间,三个谈判团仿若人间消失,无影无踪。半兽族谈判团向朝廷叫屈,朝廷向他、沈勖和姚灿施压。

    君不见姚灿两天瘦了足足两斤,沈勖茶不思饭不想,唯独薛奎围着赵豪团团转。

    “赵老弟,赵老哥,豪哥,拜托你给点线索,让我好交差,行不行?”

    赵豪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统领,反手抓住薛奎的手臂,道:“我对天发誓,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三个半兽族,否则天打雷劈。”

    心里想道:杀人劫人的是四哥赵章,我呢,顶多是知情不报、提供跑路工具以及犯有包庇之罪。

    “宜春院的吕娘子,东市杀猪的何屠夫,南市“好茶”茶馆的跑腿伙计,他们三人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你猜...”赵豪笑着反问,接上没说完的话:“是谁让我杀他们的,你再猜猜杀他们的理由。”

    薛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道:“老头子?我懂我懂,不管什么理由,他们死有余辜。若下次在金石郡内杀人,能不能让我们华留司动手,你懂的。”

    赵豪几乎想也没想,慷慨得回了声“好啊”。

    “老子的侄儿周成呢?几天不见怪想念的。”三天内来了五次的薛奎似乎恢复记性,终于想起赵豪家里有个人失踪不见了。

    “薛老哥的表演可谓出神入化,滴水不漏。你莫要公权私用,派人到处找寻周成,他回家过年了。”

    “这傻孩子,也不和奎叔我说一声,我给他置办点年货啊。老赵,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赵豪一听,旋即乐了:“薛哥,他家在乌鸦岭。你的人去过那里,你还告诉我他师父下山了,离过年尚有几天富裕时间,置办年货送过去,时间上来得及。”

    薛奎很淡然地道:“习惯,纯属工作习惯。听到你和三个失踪的半兽族没有关系,老哥我放心多了。麻烦记住,老头子下令让你杀人,我来。先走了,预祝新年快乐。”

    “唉,我一个老光棍过年孤孤单单,要不我去你家?”

    “走了,别送。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找沈勖沈大人和姚灿他们。一天天的,忙得昏天黑地。”薛奎说话和颜悦色,做事雷厉风行,一个转身,身形隐入黑色的拐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