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见她一面

    （如果人生即将结束，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一）

    上礼拜，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卖掉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右腿的钢铁义肢，然后用换来的钱买了一张前往中心城的车票。

    听说，中心城有一家智能人偶博物馆，里面展览着从上世纪末到现在的数千种型号的智能人偶。

    无论是早期的热塑性材料、木质材料人偶，还是如今常见的合金+合成纤维材料人偶，在那里都能看到。

    三十多年了，我总想去那里看一看，可惜一直没去成。

    （二）

    列车行使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抵达了中心城。

    拆掉了钢铁义肢后，我只能拄着拐走路，很不习惯，几经波折才终于抵达了人偶博物馆。

    好在，逛了几圈后，我真的在展厅里找到了那款我想看的人偶。

    远远地，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用软木材料制作的人偶，纤细的身材，漆黑的眼睛，玲珑的唇角，漂亮得不像话。

    她叫做“育儿助手M7”，是一款曾经风靡一时的家用智能人偶。

    小时候，我家里也曾经有一个。

    她会做很好吃的饭菜，讲很有趣的故事，每天晚上都会抱着我，哄我睡觉。

    我那时候一步也离不开她。

    后来，父亲欠了一大笔赌债，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陆陆续续卖掉了，唯独这个人偶，由于我的苦苦哀求，被留了下来。

    那段时间，我一看父亲就特别紧张，生怕他要卖我的木偶。

    有一回他喝得醉醺醺回来，进门就四处翻东西、砸东西，我吓坏了，抱着我的木偶拼命跑了出去。

    我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风在我的耳边呼呼作响。

    木偶趴在我的耳边，轻轻问我：“累吗？歇歇吧。”

    我说不累。

    那天晚上，她抱着我，在小学的门卫大叔那里蹲了一夜。

    当时我想啊，如果一辈子都有她护着，再苦也不怕。

    （三）

    但我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

    日子一天比一天困难，父亲整日酗酒，终于有一天不见了踪影。

    我高中都没有念完，就出去打工。

    那段时间，我的脾气糟透了，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我有时候甚至会向木偶发脾气。

    抱怨她搭载的程序为什么那么落后，既没办法帮我分担工作，也没办法帮我分忧解难。

    即便是聊天，她都只会问我“饿了吗”，“累了吗”，“歇歇吧”，聊不了有深度的话题。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生活好痛苦。

    木偶听着我的抱怨，低着头，然后把做好的饭菜端给我吃。

    （四）

    我以为这样苦闷辛苦的人生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出了事。

    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击溃了我，我的右腿被迫截肢。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医生安慰我说，截肢不可怕，只要装上钢铁义肢，就能和以前一样行走。

    可是，一贫如洗的我，哪有钱买钢铁义肢呢？

    木偶站在一旁，讷讷地不说话。

    第二天，她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脸上、手上新涂了木蜡油，身上穿着刚出厂时的那件衣服，头发也梳成了刚出厂时的样式。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新买来的智能人偶。

    那天，她对我说……

    她对我说啊……

    “孩子，你卖了我吧。”

    那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之后，我的右腿装上了钢铁义肢。

    我永远地失去了她。

    （五）

    我拄着拐，站在那具人偶面前，一直站到了博物馆闭馆。

    我仰着头，久久凝望着那张熟悉的，漂亮的笑脸。

    这是一台育儿助手M7，和我的那台一模一样。

    但是，这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