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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星上的手机推销员

    推销员去过很多星球了。熔岩星球、高山星球、极地星球……没什么区别,都是去卖手机的。现在,他得去一颗海洋星球,这个该死的星球上到处都是水。他的客户是海星人。海星人吃喝拉撒也都在海里,就像乌龟或金鱼。至于它们圆乎乎的排泄物,大的还能沉下去,小的就直接飘起来。

    推销员不知道这样肮脏的种族是怎么进入星海商业联盟的,他也懒得知道。对方能支付能量币,就足够了。他拧开门,半弯着腰拱进了会议室。海星人的会议室是用鱼骨围栏挡起来的,天知道他们怎么到了星际时代还在用畜牧生物的骨头的。

    海星人已在这里等着了,它们个个贴着,粘糊在一起,堆成了一坨。推销员分不清这里到底有多少海星人,所以他只能数它们的眼睛,至少眼睛是可数的。推销员算了一下,一个海星人有3只眼睛,15只眼睛,那就是5个海星人。它们身上分泌的黏液有股奇异的酸臭味。推销员感到有些恶心,可这就是他的工作,他必须得跑到几十万光年外的异星推销产品。推销员自古以来就这样。他说服着自己。

    “先生们,那我们开始?”推销员说道。

    “乌噜噜噜。”海星人发出一阵低鸣。推销员戴上耳机,翻译出了那段文字的意义。这句话的意思是,请开始。

    “我们的公司已经有1700年的历史了。我们的企业,当然是卖手机的,从人类文明还在信息时代开始,我们卖出的手机就超过1亿部了。”推销员谨慎地说道。他来之前就做了调查,海星人是喜爱大品牌,喜欢历史。

    “真不错呀——真不错——确实不错。”海星人回答道,“说说手机。”

    “那我就从手机说起了。”推销员尽量忍耐着那刺耳的声音,他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推销员,他对自己说道。接着,他打开了怀里揣着的投影设施,绿色的虚拟模型出现在海水里:“这是我们最早的手机,那时,它还不被称作手机,而是战地通讯电话。你们可以看到,它有一根长长的天线,用于发送和捕捉空间中的电磁波,以方便战场上保持实时通讯。它大概有30-35cm的长度,10cm左右的宽度和厚度,这就是我们后来的产品,手机的原型,这个时候的手机功能还十分单一,只能发送和接收实时音频数据。当然,最早的手机是在陆地星球上诞生的,所以使用中频信号。如果来到海里,也可以像使用超低频信号来降低海水对信号的衰减效果。”

    “嗯,确实不错——不错——。”海星人回答道,“能够远程通信——能隔得很远通信——在海里也可以。那么,通信容量是多少——速率如何——”

    海星人声音刺耳,令推销员怀疑为何要到这个黏液星球来,可他必须得来,他是推销员,他得有业绩,他得卖手机。推销员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

    “按照地球的时间表,公元1973年,地球工程师发明了第一台拥有额外功能的通讯设备。它不仅可以进行实时的会话沟通,还可以发送延时保存的信息。这些信息我们称作短信。早在那时候,短信容量就能保存200比特的字符了,大概25个单词左右。随着硬件技术的上升,这个数字不断翻倍,等到星际时代前期,1GB的信息也可以随意发送,到了现在,1TB也是很轻松的。至于速率,在第五十代移动通信技术的加持下,100TB的容量只需要1ms就够了!如果你们拥有一台我们的手机,便可以随时联络舰队,更加高效地对其他星球实现掠夺轰炸,超维时空坐标也尽在掌握。我们的手机管用,高档,温馨,用户遍布银河系……”正当推销员按照FABE的经典销售话术继续下去时,海星人又提出了问题。推销员觉得他们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但没有办法,他可是一个推销员。业绩就是他的一切,数字就是他的价值,他现在所有的使命就是把手机卖给能付能量币的外星人。

    “它看起来真丑——像拉苏人的生殖器——动作很利索——继续。”海星人说道,“尺寸——尺寸也是很重要的——要是都这么大不好带着——说说尺寸的事情——功能——其他功能也展示一下!”

    海星人的语言是同时发出的,而且是纯低频,听起来是一堆高强度的嗡嗡声,但推销员感到自己已经能从中找到线索,他拥有了充分的适应能力。精湛无暇的话术,甚至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是历史上最厉害的推销员。他所说出的每句话,都比可口可乐公司的广告词更有价值。

    推销员说道:“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我们的半导体技术就大幅度发展,基础电路的尺寸从1300nm缩减到12nm,甚至7nm。这使得我们的手机大小只有一个手掌,也就是…...你们的肢体末端一样大!也正是因此,我们可以在手机中集成更多的功能。以最早的这款智能手机为例,它已安装各种各样的功能包,拥有重力感知设备,承担水平仪的功能;它拥有生物特征安全模式,可以录入使用者的指纹或掌纹保证安全。我们的公司就是在那时创立的,像我们其他的竞争对手一样,我们也在手机中集成了简易的人工智能系统。比如这样:

    ‘嘿,手机!。’

    ‘我在。’

    ‘给我定个五分钟后的闹钟。’

    ‘已完成。’

    我可以通过语音命令指示手机里的人工智能,帮助我们直接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连那个时候的手机,已是一个平面的矩形形状,它方便地携带在我们身上,完成各种功能。这个时候的手机,已经可以称为多功能智能手机了。不过,这仍然是我们非常古老的机型而已……”

    推销员要继续谈论手机的功能时,海星人又发言了:“看上去还是像拉苏人的生殖器——据说可以变成小方块——没事,变成小方块就好了——太丑了——还是有点丑——如果可以把零件换掉会好——零件可以替换么——说说零件和组装的事情。”

    推销员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适应海星人的声音和气味了。他感觉自己是个无情的推销机器,把手机推销出去变成了刻印在这个机器里某种信条,时刻驱动着他身体内部的零件火速运转,他感到自己的推销员魂灵正熊熊燃烧,如同工业时代喷涌蒸汽的列车熔炉。接下来,他的讲述也如列车轮毂一样流畅,且更富激情:

    “零件?不!我们的手机早就进入一体化时代。一体化时代之前的手机,都还有各种零件组成,比如中央处理器,电池,摄像头,外壳等,厂家会生产不同的零件,然后将它们组装在一起。所谓一体化时代,指的是手机不再由零件组成,而是完全完整地生产出来,生产出来不可拆卸。外壳设计成不可拆卸能更好的适应用户的需求,毕竟,我们不希望其中内部核心失去外壳暴露在水里,毕竟……这里到处都是水,会降低手机的寿命。而且,随着零件生产技术的可靠性大幅度提升,为手机更换零部件显得毫无必要了,因为它们内部的零部件实在太过可靠,完全不可能单独出现问题。如果其中一个器件快到寿命,出现了老化的症状,那么意味着其他零部件也快到寿命了。单独替换零部件就显得多此一举。那样做远不如新买一台手机。所以,我们不再细分手机中的零件,而是一次生产出来,完全不可拆卸。这带来了很多好处,比如……”

    “一体化是什么意思——不可替换——能换张脸么——还是觉得太像了——但是不可替换——那就没办法了——可手机寿命到了怎么办——里面的东西就没了——使用习惯不好继承的话——真让人犹豫——”

    推销员感觉自己能从海星人特殊的音调中听出情绪了,他觉得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卖出产品。他是历史上,银河系间,乃至宇宙中最精确、最智能的推销机器。这一刻,他能从海星人的声音和措辞语调中捕捉到能量币的香气,捕捉到智慧生命对于利益的共同欲望。他是一台捕捉欲望的超级机器。

    “不,手机是可以继承的!

    我们的公司深度考虑用户的需求。我们很快发现,由于一体化,当一个手机寿命到期后,里面的很多数据无法完全复原。尽管一个手机能使用几十年,但相比于星际用户漫长的预期使用时间来说,也仍然不够用的。早期,为了不让用户丢失数据,我们使用了一种信息包传递技术。这种信息包的可靠性和速率都能得到保证,可以由一个寿命到期的手机传递到另一个新手机。这些信息包包含了用户的使用习惯,安装的软件,存储的照片和影像。这样,手机在寿命到期时,便可以与新的手机无缝对接,从而使用户不必再考虑费时间转移数据。如果在手机寿命快到时再传递信息包,那这些信息包可能因为手机性能下降而有丢失信息的风险!所以,我们设置了手机传递信息包的推荐时间。大概在手机开始使用后的十五年,此时,使用者的使用习惯可以完整地记录,里面也存储了足够的软件信息。我们的技术如我们公司的信条一样,创新、可靠、安全、带来最舒适的体验。如果您购买了我们的手机……”推销员巧舌如簧。

    “信息可以传递——这很聪明——但是零件不可替换——太丑了——别管这件事了——要自己设置偏好——这种手机能不能在海洋星球上适应——确实——这些问题比丑更需要关注。”

    推销员觉得愈发得心应手了。他感觉眼前的海星人很快就要变成自己这台精密推销机器的燃料了,他将把他们全部吃到肚子里,吸收其中的每一丝养分,再将这些养分加工,铸造成可在星际之间流通的能量货币。他感到自己不再是贩卖手机的机器,而是收割死神的镰刀,他要收割面前所有客户的灵魂,再从灵魂里榨取商业的价值。

    他情绪高昂地继续介绍起来:“不!我们公司最新的功能下,手机的偏好设置和适应性不再成为问题!

    我们为手机设计了自我学习和自我适应的功能!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手机智能化么,那时,我们的手机就能够执行简单的语音任务。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手机可以通过用户的语言习惯、动作习惯、生物学特征主动了解他们的爱好,自主适配他们喜爱的娱乐方式。对于那些有科研任务的用户来说,我们的手机能够自主推理数学和物理公式推论,对于那些需要承担外星探索任务的用户开始,我们的手机可以自动模拟异星的物理环境,并采用用户喜爱的方式与他们沟通。此外,我们的手机更优秀的一项功能是。它可以与其他手机自由沟通了,他们可以自主连接成一个网络,不断交流用户的反馈。

    而且,我们的手机拥有丰富的自我学习,自我认知功能。同时,这些手机还使用了自适应金属技术,可以适应酸性或碱性的外星大气,在存在放射性的星球良好地运作数十年。无论手机的用户有多么极端的化学性质,无论他们是不是需要在上千摄氏度状况下才能生存的硅基生物,又或者是在高压的深海里,手机都能完美地理解并适应用户的需求。对于那些没有手的用户,手机可以通过自适应金属结构变化为脚机、嘴机、腿机。甚至,针对某些轻重力星球上的巨型用户,它可以将本身的体积增加十到数十倍,以适应他们的使用需求。我们的手机有着充分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如果你们购买……”

    “真不错啊——形状丑但是表情丰富——不愧是银河系久负盛名的品牌——这个产品的确很有意思——可是新机还得从原产地运过来——几十万光年的距离成本很高——这点需要考虑——比丑的问题更需要考虑——”

    推销成功在即。一切都将结束。正如当黑夜终结之后,黎明即将升起,正如马蹄蹬击地面,速度加之马身,正如文明燃起火炬,银河即被征服,这是因果的规律,是结局必然的到来。推销员已经确信,当自己来到这里,手机即被售卖,这也是因果的规律。他将顺应这规律,推动这规律,终结这规律

    推销员提高声音:“我们新一代手机有了伟大的进步!它拥有全新的功能——自我复制!

    请设想一下,这些手机要是只能在地球上生产,再运送到各个文明的母星,那得是多么大的运输成本。我们要创新,要适应时代。于是,我们的工程师开发了手机的自我复制功能。这些手机在能量富裕的时候,还可以自主收集环境中的回收材料,吸入制作手机需要的硅,镍,铁,碳和氧元素。当手机收集到足够的材料后,就会开始自主制造新手机的新进程了。新过程是漫长而复杂的变化,但也比从手机厂商运送到异星客户手里要简单得多。这时,用户就需要对手机有足够的爱护了,因为在复制新手机的过程中,手机的耐压和耐热性会降低,有些功能也会进入待机状态。这时由于,在进行复制过程中,产生新手机的模块会调用手机的大量能源,该模块也会逐步扩张,以足够容纳新手机诞生的空间。

    当您的手机使用十多年,同时,您也为它收集了足够的元素,便可以观察到手机的一些功能进入了待机状态,这时,它就开始了复制新手机的进程。再过约一百个地球日,您就能看见,手机的复制模块鼓起来,这就意味着它正在复制产生全新的手机了。大概两百个地球日后,新手机会从旧手机中诞生。此时,您就可以使用信息包传递技术,将已有的信息传递给新手机。当然,新手机也有自主学习的功能,同样能够迅速地理解用户的爱好。不过,复制出来的新手机样貌不会与旧手机完全相同,这是因为硬件自我组合时会产生微妙的信息扰乱和错误搭配。这便是我们手机的自主复制功能!它不仅可以在异星上正常运作,还可以自主产生新的手机,从而免去从地球到用户所需要的运输成本。”

    “很神奇了——我觉得很不错——要考虑的是价格——很不错——自我复制的功能——”

    到了,这就是结局了。推销员确信,最后的营销结束,海星人就一定会乖乖把能量币从存储器里掏出来的。他将自己熔炼成了机器,在星际间贯彻着资本主义的雄壮意志。此前,都是海星人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他要反过来打断客户。这是将主动权彻底掌握到自己手中的象征。在客户面前,推销员已如资本主义的上帝,仿佛支配着星际间所有金钱流动的方向。

    “最后的最后,我们的手机不仅能够自我复制,自主学习,自主适应,从旧到新的传递信息包,我们的手机还能够自主制造并使用工具了!

    我们的手机能够接入许多额外的知识模块,理解这些知识模块,帮助他们使用异星制造的,或是自主制造的工具。当手机无法帮助用户获得高达3m的树果,它就开始寻找并吸收周围植物中的粗纤维。大概十五分钟后,您可以观察到,手机奇迹般地自主制造了一个梯子。它把梯子靠在树上,用震动的方式将树果打下来。这只是我们手机使用工具的一小部分而已。”推销员打开一个视频:“这个手机正在帮助用户安装轮胎,这个手机在帮助用户检查代码漏洞,而这个手机正在承担星际舰船的租借工作!我们的手机,是自主适应、自主学习、自我复制、自我劳动的手机!”

    “太神奇了——技术很发达——真的可以使用工具么——要测试一下才行——如果是真的——那绝对该买——必须买了——这样的技术力——等等,可以帮我们倒杯油?”海星人问。

    “什么?”

    “油在外面,你出去容易些。”

    推销员点点头,他要满足客户的需求,这是最后成功的小小波折。推销员按照海星人的指示,端着杯子要去接油。可是,接油的地方有水流,推销员并没有海星人一样在水里游动的能力。他思考了一下,便有了好办法。他把周围的,海星人留下的黏性体液抹在手上,测试了一下粘性,然后顺着岩石爬了过去。他接好油,费劲力气又爬下来,回到会议室,把油送到了那一坨海星人肢体边。

    “请。”推销员礼貌地说道。喝完油,海星人就要掏出钱来了。

    “样机的表现非常优异——5000能量币的价格完全可以——完全可以——完全可以——完全可以。”海星人说道。

    “什么?样机?”

    “我觉得可以了——可以了——可以了——厂商发给我们的重置手机的声音编码是什么——看看看看——找到了——伽马3722伊普西隆风暴屁汽车摧毁制冷冰箱。”海星人的发声器官中突然说出来一段神奇代码。

    紧接着,推销员的手、脚、头立刻缩进了身体里,并不断折叠缩小,变成了一个奇妙的发光扁平矩形设备。

    那一坨海星人把他卷起来,对着他说:

    “嘿,手机!”

    “我在。”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