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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娇龙卧虎

    洛阳。

    现是三月初的天气,古都洛阳的牡丹是与长安齐名的。因此都城早已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游客到此,也是为一看洛阳牡丹。

    “嘿!瞅那边!”

    司言顺着魏月半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朱墙一面。心下疑惑。

    “往这以东二十四里,便是洛阳古刹白马寺。我跟你说,那儿可才是见真佛相呢!”魏月半神色激动。司言连声若若。她可不对佛门有什么兴趣,吃斋念佛,戒律清规。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意思。人生在世,就该该吃吃该喝喝,活的一辈子快活才是正道。若是有些抱负,那就为天下做事。窝在寺庙里有什么出息?指望着佛祖真能显灵,来度化苍生么?

    “昂昂,我倒是听说过的。洛阳白马寺,早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就建立。现在仍是我炎汉第一古刹。说起来,你对佛门感兴趣吗?”

    魏月半眸中温柔,只是看着白马寺方向。

    “没有,我师父提起过,若是得闲,也想去山门佛地看一看。只是他老人家没能如了这个愿。”

    司言按一按斗笠,只是不知这时该说什么。这是独属于一个人的悲伤。生离死别,从来没有真正共情。

    “谢谢你陪我来洛阳看花。”魏月半眸子温润,全然不似平日刚烈。可是又有谁知道,如是师父仍在,她便还是那个憨傻的魏丫头。

    因为从前戏迷称她师父为杜大宗师,她便能让戏迷称自己是魏大宗师。眉目刚烈,威压严正。她师父是死了,可也还活着。

    活着站在她的骨子里。

    “不客气,但你只是看花吗?”

    三天前的晚上。

    司言单臂撑起脸颊,一手捧着临走从留墨阁借出的小说。马车颠簸,坐于对面的魏月半侧躺着呼呼大睡。自从她答应于周侃儿手下题写书法以供二楼展览,一位署名司言的书法大家便一时在颐安脍炙人口。不光是其炉火纯青的功力,叫人惊奇的是,她竟同时掌握了至少十余种字体!一时间,留墨阁二楼的半壁江山,就全是署名司言的各类贴文。篆隶楷行草五大体不必多言,连瘦金一类的冷门书体也尽在其中。

    得此殊荣的司言自然受老板青睐。当即提出答应替司言做一件事,只要是他周侃儿能力所及,只要不伤天害理。可司言只是淡淡一句“我想拥有借阅留墨阁所有书的权利。放心,我会归还。”

    话虽如此,这也是极大的特权了。在留墨阁,游客借书都是有着严格限制的。诸如一个月只能最多借出三本,若是前一本书未能归还,则不允许再行借阅。如若书籍有所损坏,还会影响游客的信誉,都会一一登记在册。严重者则会终身不允借书买书。

    两人于第二次见面后,以一场比武相识。让魏月半惊讶的是,司言这看上去书生的瘦高身板,竟也能和自己过招几十合。

    要知道,魏月半可是青翊台公认的武戏头牌。虽是戏子把式,但可也都是扎扎实实真本事。

    于是,一时魏月半就对司言刮目相看。加之司言干练简单的作风,和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一比,实在讨喜。至于酒量,魏月半便在那一晚年夜饭就早已见识了何谓“海量。”

    坐了一天马车,两人彼此交谈良多,说来最多的便是当今江湖的风流人物。

    司言从前主持儒家诸事,对这些传闻并不了解。听倒是爱听,只是魏月半口中滔滔不绝的描述倒是让司言诧异,就好像她一个个都见过这些人物一般。

    不知是不是巧合,诺寒提出要去钰山一游,魏月半便说中了钰山的武道宗师们。

    “当今天下武者,唯在一门一派登峰造极方天下扬名。在武术之乡,卖菜的大娘都会几招。但是要论最能打的,掰掰手指头就数的明白。太极拳的张鼎仪,八极拳的李烈林,醉拳的画坛春,咏春的叶行,形意拳的刘云鹏,通背拳的祁连川。除去这六大拳宗师,便是外家小拳种:螳螂拳,虎爪,鹤形拳这些。和少林武当两派相比,其实百花齐放了。”

    “可听闻天下武功出少林,当年达摩祖师传武于天下,岂不是武道之源头吗?”

    魏月半摆手一笑:“少林始建北魏太和十九年。而武当,早在汉末就已有了雏形。就是如此说来,武当才算天下武道之源。何况少林只教外家拳,刚强猛烈。那天下所有内家拳呢?难道是从少林的外家拳里悟出?就是严格来说,华夏武道,当自武当少林共始。何来一家为源之说?”

    司言听得连连称赞,单说一个女孩子,能对武道之事上心已是罕有。而能对功夫武术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只怕是些武道中人也不曾想过的。

    两人闲谈一天,不知是不是魏月半口舌出力太多,一时困倦,侧倒于车厢内睡去。司言翻过几页书,一时无趣,放好书签便合本放下。接着掀开帘子,望了望月色:

    蛮好看的。有人呼自己为谪仙在世,或许有理吧。

    司言低头一扫双手:这双手骨节分明,肉无圆润,皮不娇嫩。显得苍老而瘦劲。若是凑近一闻,还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墨香味。

    只是这一股墨香相随十余年,容不得半点熏香粉黛的位置。恍惚回过神来,也说不清楚是否后悔。她只知道下笔,只知道再读。写出满手老茧,读尽青史千秋。以一袭白衣入世,一盏斗笠挡雨。真的如当年学宫饮酒狂言一般,从市井红尘里去悟自己的圣人道。

    她从前说:圣人,当知苍生苦难,度量天地仁义。可面前这位姑娘的一个小小诉求,就能让她缄口不言。

    “不是。”

    “此去洛阳何为?”

    “我的师父,或者说师父们。”魏月半到此一顿,眉目已低。“他们死在了十三关之战里。戏子上马,舍生报国,保佑了城中百姓撤离。本来他们在朝廷那蛮有名气。可是死后就没了音信。司言,你明白吗?我只想讨要一个名字,讨要一个公道。”

    魏月半说到这里,神色似是心如死灰,但那双目中仍是决绝。

    “尸首还在吗?”

    “把我送出去后,直到我再有能力返回去找。结果是,我甚至做不到给他们立个衣冠冢。”

    她说的很平淡,像娓娓道来一件回忆中的小事一般。

    一个人,失去所有的亲友,如父的长师,知交的同僚。她该会有什么感受?

    答案是平静,失去所有东西后才特有的平静。

    司言拍着她的肩,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个病人是不懂怎么安慰另一个病人的。

    尤其是他们还同病相怜。

    “自有公道,你讨不来,我替你讨。我讨不来,就请那些老头子们讨。既为国士,身死报国。咱们就让他们青史流芳。”

    她轻轻钳住魏月半的肩膀,不知该说些什么,兴许无言便是最大敬重。

    洛阳,刘氏王府。

    当年炎汉王朝乃是刘李二家举事方成,最终天下平定,两家本欲争夺帝位。传闻幸得一位隐士劝说二家合而共主,以一家做帝王,一家为国戚,昭示天下,永结二家同心。

    而最终结果,便是刘氏称王。李家为天下共主而辅佐朝政。如今朝廷之中也有不下半数李氏重臣。但如今皇帝改革朝政,亦举“用人唯贤。”表面看是明君之举,但如今国家方定,这一举措势必会削弱李氏在朝廷之势力。那么背后的圣意如何,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毕竟,帝王心术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刘枕玉每每想到此,便是一声长叹。身为三公主,被安排远居洛阳。前二位兄长却在长安未央宫中。若说是父皇更喜男儿,小时候父皇却是最宠爱姐妹几个的。

    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父皇要把他们送出宫避险。险从何来?只是那李氏皇族了。既然是二家共主,明面上虽说是刘家做帝王,但那李氏便真的甘心么?父皇再如何温和,也绝不会容忍天下有两个王。李氏也绝不会乖乖引颈受戮。若是事发,剿尽李氏也算稍好一些。但如是李氏做王,他们这些刘氏公主王孙岂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看腻了府上苏式园林。刘绾一时感到心烦意乱。在这王府已有一年,父皇送自己出宫时曾告诫自己不可轻易回到长安。于是一年之内,皇宫之事也是杳无音信。如何能叫她不着急呢?

    唤来几位婢女,刘枕玉更衣改轻装,如今洛阳的花市已开,想来去看看这洛阳有名的牡丹,也能让心情好转一些。

    “殿下,如今王室之争愈演愈烈。出门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常相伴左右的影卫忧心忡忡。王府之内,他们这些护卫还能保证三公主的安全。但若是出了这王府......这洛阳之内,可不是只有一个刘氏的王府。

    “我与李妹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不必挂心。”刘枕玉微微摆手,在洛阳的还有一个李氏三小姐,正是和自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若是换了李氏的哪个儿子,或许她还会有所顾虑,但对于这位李妹,她断言绝不会如此心狠。

    影卫愣神片刻,旋即提出要与殿下同行。李枕玉只是一笑:

    “我与丫鬟们去,你若来,岂不是扫了我们姐妹们的兴吗?不必挂心,你们安心护卫王府就好。”说罢,三公主换上一袭青衣裙服。看上去就与一般人家的女儿无异。唤来两位丫鬟便出门去了。

    花市热闹的不寻常,得益于二三月交替时洛阳这牡丹特色的花期。除了城中百姓,亦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白衣闻言回头:戏师褪下一身米色布衣,一身玄衣肃杀,面上覆以一张百越传说官将首的面具。而且正是损将之面,看上去无比狰狞恶煞。身后头发束为简单干练一股,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皇宫大内的高手护卫。

    “难道不帅吗?”司言坏笑。没想到昔日在百越买的这样东西竟有了用场。损将军的鬼面摄鬼镇邪,正好遮盖魏月半的姣好面容。而为了让魏月半穿成这样,司言可是苦费许多口舌。

    “我有那么凶吗?”魏月半摸摸脸上的面具,这损将军可是地藏手下头等的狠角儿。增将军若说还算有法有度,损将军则是逢鬼便杀,无问善恶,管杀不管度。常常需要增将军来拦住他不要再造杀孽。

    “哎呀放心放心。”司言摸出增将军的鬼面,也覆于脸上。二人一黑一白,一青一红,着实相得益彰。“魏月半,你看,我演增将军,你作陪演损将军。这出阵游街,咱俩就抓一抓歹人恶徒。不过可惜了,这增损二将本该由三人结阵的。”

    戏师闻言汗颜:谁家姑娘喜欢打扮成这样出门?她们是来花市看花,又不是来打鬼驱邪。不过说到底,这官将首出阵倒确实蛮帅的。

    细细打量司言的装束:增将军的赤色鬼面覆面,一身白衣。腰间挎苗刀一口,斗笠边的纱边无动,身为女子身,竟能不怒自威,似真有几分增将军的威严慈仁。

    “你没一套女儿的正经衣服吗?”魏月半无奈,便是巾帼英雄如她,也偶有贵妃醉酒之媚态。这司言,当真是枕风刀歌酒提快马的侠儿?

    “小时候娘亲给我买过,我不喜欢,就没穿过了。倒是这一身白衣,一盏斗笠,伴了我多年。”

    “不怕没人喜欢没人爱?”

    “自有好这口的,不是吗?”司言轻轻一笑,只是隐于增将鬼面之下。“我总喜欢一句话,女子有千娇百媚,但仍是纵马饮酒最绝色。”

    她说完不动,只是安静站在那,便引得长风光临,吹起白衣猎猎,似是为她助兴。

    “我都受不了你。”魏月半一时气笑,摆了摆手。“你啊,太意气,比男人还要意气。可是若是看看你的脸,我就突然感觉,你就该天生如此。司言,你真如谪仙诗句‘黄河之水天上来’,浩浩荡荡,随风奔去。万般娇媚都不能入你的眼,百种春风也不渡你一座玉门关。形容你不该是清歌柳腔‘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关西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多谢夸奖。”

    “我是有一半夸你,但是你太过头了。”魏月半摇着头:“只是可惜,如此快意潇洒,竟不是男儿身。”

    只是若真是男儿身,便不算奇绝了。

    “看这个。”

    刘枕玉一指一朵魏紫,色泽绝艳,魏紫又称“牡丹之后”,绝是花市独芳。

    “小姐,我听说,这魏紫与姚黄齐名,共为一王一后。这般绝色可不多见。”

    李枕玉下身蹲伏,细细打量起来:“自然,你们可曾听闻,这牡丹也是前人墨客之爱?刘禹锡曾一写:‘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却说的是此洛阳。”

    “这一座古都,倒也是花城呢!”丫鬟翠莺打趣。三公主一看另一位碧云,只默不作声,专注看花。这二位丫鬟却是一动一静,天性相差。

    “殿下,似有人盯上我们了。”

    刘枕玉心下一惊。翠莺是温婉性子,自小是陪做女工之事。但碧云却是父皇留在身边的贴身护卫。虽然武力算不上真正高手,但应付三五个普通人倒没问题。她感觉被盯上,自然是有人视线有问题了。

    “是刺客?”刘枕玉一时眼皮乱跳。今日特地换了青衣服裙,便已是掩人耳目了。如果有什么人有理由这么记恨自己,那便是前朝遗裔了吧。

    或者,还有一个最令她寒心,但不得不考虑的可能:李氏三小姐。

    “不清楚,咱们最好小心一些。”碧云不经意回头一瞥,只看见三五个汉子尾随游荡。似乎还腰挂兵器。

    刘枕玉神色凝重,往四周看看,倒是发现了不少小巷。若是穿插几遭,说不定能甩开。

    “咱们快走,试试能不能甩开他们。”刘枕玉提起衣裙,快步小跑往小巷深处奔去,两位丫鬟只得一并跟上。

    “快追!”

    刘枕玉只听到了后面传来这么一声,脚步不由得加快。她此刻庆幸自己脑子还算清晰,察觉到不对便溜之大吉。但接下来跑不跑得赢他们,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说回来,在洛阳,你想向谁讨要这留名呢?”司言对朝堂之事并不知晓,王室更是不知。

    “我听说有一位刘氏公主,就在洛阳定居。如果我们能有机会得以结识,我师父他们的事便有希望了。”魏月半话语里尽是忧心:自然,那可是公主,他们这般江湖人物,再大不过是草民。草民想结识公主,那真的便是莫大的机缘了。

    “抓住她!”

    一声厉喝自前方小巷中传出,司言疑虑,只又见三位女子快步奔出,后面是三五大汉尾随,腰间各挂腰刀一口。

    “这叫什么事?咱们去看看吧。”魏月半踏步就要跟进,司言不语,只是眉头紧锁。

    “魏月半,知道演官将首游街还有一个寓意是什么吗?”

    “不知。”

    司言忽的拔出苗刀,兵锋鸣镝刺耳。

    “扫灭奸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