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上）
过完圣诞节，B公司的一年的业务也画上句号。总部的老外大多都把家人接到了国内，公司也在海都给这些高层租了小别墅，他们的子女也都在海都那边安排了国际学校就读。少数没在国内定居的也都回到自己的国家享受天伦之乐，在元旦后年会前才会回来。
周章是圣诞后的两天带着家人回的古城，颜晖知道他的上司并不喜欢在海都那边工作，他接受现在的职位后和家人都搬过去更多是为了他的女儿。周章升迁那年刚好赶上他女儿小升初，海都毕竟是一个比古城更有竞争力的城市，或者说都市，他在为自己的下一代做长远计划。
周章回来的第一顿饭是参加P公司西北部门的年终会，周章、颜晖和孟浩宇的核心团队自然免不了胡吃海喝一顿。孟浩宇在晚宴后少数人参与的第二场酒局里，隐约的提到他对陇省那边业务增长的不满，但是碍于业务量本身不高，不好贸然增加销售的人数，况且王萍在那边的资历颇深，他不好有太激烈的动作。颜晖想到了自己的以前的同事老杨，但是这个场合并不能多说什么。介于这次周章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也是住在他自己的父母那里，第二场酒局结束后并没有进行他们的会后活动。
日料店的地址附近有个商场，那附近也是古城的高端商圈之一。趁着晚饭前还有时间带着谢菲菲一家人顺便过去转悠一圈，颜晖还在盘算着给自己的上司备点什么礼物时鬼使神差的被乐高专柜勾了魂，看来没有给谢菲菲找到爱好，反而自己入了个大坑。颜晖想起来周章曾经提到过他女儿喜欢哈利波特，刚好乐高也有联名，也就在选定礼物后顺手把心心念的保时捷买了。
快到约定的时间，颜晖和谢菲菲把谢家父母送上出租车后，也就提着礼物悠哉哉的走到了店里。
周章一家三口比他俩早到了几分钟，见颜晖和谢菲菲走进包间就起身迎了下。急急火火的说到。“快，点菜的来了，我们一家子都等着饕客来指明灯呢。”
“哈哈，周老师不急，师母和令爱有没有什么忌口啊。”日料里刺身一类的东西还是有很多讲究，点菜前自然要问清楚。
“没事儿，我们吃鱼啊肉的没什么问题，小颜你尽管点就好。”周章的爱人看起来比周章还要大几岁，波澜不惊的回应道。
“点菜的事儿交给颜晖肯定没问题，这小子对吃喝很是讲究，每次安排餐馆都妥妥当当，在我们公司那是有口皆碑。”周章笑了笑，招呼自己的女儿过来。“来，给你颜叔叔和谢阿姨问好。”
“周老师您女儿真漂亮，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女。”周章的女儿今年上初二，个头已经到了将近170的样子，谢菲菲看着比自己还高小半头的女孩儿不由的夸赞起来，想到颜晖在来之前给她交代的事项，赶忙接着说，“我这也是第一次和老师一家人吃饭，给令爱备了见面礼。”
说罢谢菲菲把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周章的爱人。
“谢谢颜叔叔，谢谢谢阿姨。”周章的女儿盯着乐高醒目的黄色纸袋，见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自己喜欢的，不等父母招呼就主动的道了谢。
“诶呀，都有人叫我阿姨了。”谢菲菲有些惊异，确实，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中学生叫阿姨。“还以为你要叫我姐姐呢。”
“她要叫你姐，那颜晖岂不是要叫我叔了，这辈分就乱了。”周章打趣道。
“没事儿，辈分这事儿各论各的。”颜晖已经叫来了服务员，一边盯着菜单一边回应道。
趁着欢笑，周章的爱人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他们给颜晖准备的礼物，颜晖已经点完了晚餐的菜品，瞄了一眼包装，应该是一个Burberry的钱包，也让谢菲菲收下道谢。
不多时，菜品一一上桌，颜晖点了金枪鱼刺身，寿司手卷拼盘，寿喜锅，炭烤A5和牛，几份搭配的天妇罗和时蔬沙拉，加上两份鳗鱼茶泡饭和两份拉面。周章的爱人说这家日料的品质在海都那也算得上高水准，但价格差不多是那边的一半，直夸颜晖安排的不错。说到这里周章就抖落出来他们以前团建时，当地员工不擅长安排餐馆，后面靠着颜晖从各种信息评价和以及当地朋友的推荐，选中一家家不错馆子的光辉历史。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末了，周章说，“你看，我挑中的人肯定是和自己能有默契的。肯定没问题，公司那群白痴都给我推的什么货色。”颜晖知道，话题开始往公事上转了。
“小谢啊，你都用的什么护肤品，感觉你用的都挺不错的。”周章的爱人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也打起了配合、
“菲菲，你坐过去把你的百宝箱里的东西给嫂子分享下，看看又能种什么草。”颜晖也就跟着话题，让谢菲菲挨着周章的家人，自己凑过身子，准备听周章要说什么。
“之前国内的几家投资公司都开始做O司的那种项目，你年中的时候做过调查，记得么。”虽然这种话题在家人里谈论没什么问题，但是出于工作习惯，周章还是把声线压低了一些。
“记得，就是直接用医院做壳，给当地政府套现的那种。”颜晖也不由得把声线压低了一些。
“对，就是那种，公司也想做那一类项目，但是被我拒了。”
“嗯？我们是外企，和政府层面的对接肯定不如这些国企国资单位顺畅，公司怎么会有这种打算。”颜晖有些疑惑，但是背后的原因知道，毕竟资方的本质是渴求资本升值扩增，对于什么样的方式并不在意。
“你说的很对，我开始也是以这个理由为基点提出的反对意见。”周章本能的想拿烟，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在桌上，就把手收了回去。
“后来呢？”
“Cici做了份其他几家公司在开展业务后的数据增量报告，交给了Nelson和Anderson，当然又是绕过我。”
“我靠，她想干嘛？”颜晖有些惊讶，看来之前对Cici的能量还是有些低估。
“后来公司上面就提出来要不要新开一个业务部，专门负责这片业务。甚至他们已经找猎头公司从别的几家国内企业猎了几个候选人来。”周章没有继续说Cici，而是接着自己本来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可不是很快能实现的，等这边的提案报到欧洲总部，那边开完会研究完怎么着都要到明年下半年了。”颜晖说到。
“没错，这种项目很注重时效性，就算我们要做这种项目，赶不上第一波的话后面都是烂项目。”周章对颜晖的分析表示了肯定，继续说到。“这段时间我也做了很多研究，后面的逻辑倒是也看的差不多了。”
“周老师怎么说？”颜晖很相信周章在宏观事件上的分析能力。
“地方政府对于引进外部资本进行基础建设的动力是有的，但是国家对于宏观的把控不允许短期内的地方负债爆炸性增长，银监会就在那里坐着呢。因此地方政府会以这种形式进行一定的运作，不同地区的地方政府的管控尺度并不一样，有些地方松有些地方紧。但是先做地区的在短期几年肯定会有很大的政绩提升，后面的也就会不得不跟进。”
“所以，这种项目会在未来一两年大量出现？”颜晖问道。
“对，没错，但是这种项目肯定也会让地方负债大量增长，那么国家的反应肯定是把我们这些投资公司纳入银监会的监管体系内，要知道现在我们顶头上还是商务部。”周章顿了下，见颜晖紧着眉头认真在听，继续说道，“那么银监会拿到这些数字后只可能让地方债尽快降低，对于债权方的要求只会是停止并紧缩，那么之前投过钱的公司最好的可能性就是只能收回本金，不好的情况是血本无归。”
“那么O司做出决策的人也会预见到这些啊，那他们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干这票？”颜晖有些不理解，这种情况是自己这种小虾米都可以预见的，那些大佬难道不知道么。
“他们当然可以，但是O司是上市公司，一切为股东服务。医疗生意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和那些投资商动辄上亿的单笔项目投资不值一提。里面又都是一些职业经理人，只要任期的几年拿到足够的分红，快爆雷的时候拍屁股走人不就得了，妈的。”周章爆了句粗口。
“是啊，就不说别的，前面注资的那些或许可以连本带利的把投资收回来，后面入场的估计都要玩儿完。”颜晖认同周章的说法，顺着说了句空话。
“对，我的预估是地方政府前期用这些注资会做些相应的基础建设，但是这种建设需要大量的资金，后边一边接着找其他投资公司来做，一边通过种提升来提高区域内的土地价值，但是土地可不是什么可再生资源。后期入场的那些资方基本上都是在给之前的负债擦屁股。”周章喝了口水，继续说：“反正能看到是未来房价又要涨了，但是这几年一直说的房产税据说也要落地。我估计这种互相的牵扯只会加速我刚说的这种循环的进程。”
“明白，所以公司那边后来怎么说的。”颜晖知道这种话题一旦开始，就不会简单结束。赶快把话题拉回公司。
“咳，扯远了。我刚说的就是后来我第二版给公司的分析，并且叫上了这边风控和财务的负责人，他们出了数据上的预估。最后Anderson也就拍板定下来这种项目我们不接，他又不蠢，知道我们如果做了这种项目后面估计要暴大雷。”周章说的内容有些不符合颜晖的判断，颜晖以为不同意这种运作的应该是公司的那帮老外。
“对，是Anderson拍的板子，Nelson和几个老外倒是有些想做这项目，毕竟数字上确实很好看。”周章看到颜晖有些惊讶，或许Anderson的决定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后来我也想明白了，那帮老外一来对自己的外资背景盲目自信，二来他们拿到好看的数字回总公司也是漂亮事儿，他们肯定不会再咱们这呆一辈子。”
“没错，老师还是犀利。”颜晖不留痕迹的拍了个马屁。
“并且，Anderson虽然是个港仔，但骨子里还是这边人，再说他又不差钱，他手上那块表都比我一年辛苦到头赚的那三瓜两枣要值钱。”周章自然是比颜晖要了解公司内部的那些小九九，颜晖也肯定是希望周章多透些信息。
“Cici呢，她这忙活半天没结果以她的性格指不定还会整出什么东西。”颜晖问道。
“对了，正要说呢。其他公司业绩增长了，我们这边跟着他们的赛道跑的提案被否掉后也提了个新方案出来，就是在本来我们做的设备投资这里扩宽领域。现在我们医疗口最大的合作方是P司，S公司有自己的投资部门，所以公司的想法是朝着其他医疗细分领域的供货商那里再找些合作机会。”
“可是P司的产品线都是医疗口的大件，其他的东西金额足够么？”
“终归是要有个说法，以数量换质量就是。并且按照他们的计划，会在我们内部新开一个子部门，人数不会太多，专门是找一些其他细分领域的厂商建立合作关系。你猜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定的谁？”周章末了给了颜晖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Cici？她的能力够么？”颜晖对于这个变化是真的没有想到。
“能力够不够两说，反正最后还是到我负责大头。Nelson想把她提起来的心思可真是重啊。”周章对颜晖的脑子还是有信心的，否则也不会拿他当自己人。
“我靠，那指不定惹出什么周折呢……”颜晖想起Cici的行事作风，不由的感叹道。
“所以，公司那边有人也提出了反对，并且建议这个职位的要从我的团队里面选人去。你猜他建议的人的是谁？”周章又给了颜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道是我？”想到之前公司邮件里对自己零风险的表彰，颜晖产生了相应的联想。
“对，是你，风控那边觉得你对产业了解足够深，所以提的是你，但是被我否了。”周章得意的笑了笑。
“啊？为啥？”颜晖的脑子有些超载，不明白周章为什么要否掉这件事。
“你傻啊，到时候让你Base到海都，职级不升，工资更不见得涨，最多象征性的多个每个月给你三两千的安家费，这点钱连房租都包不住。那边一天到晚破事儿又多，你这新婚燕尔的让你立马搬家我可舍不得。”周章又把嗓音压低了一点。“再说，这边的项目是什么模式你清楚，我小舅子那小破公司每年随便做点生意不比跑到海都那边天天被一群人盯着舒坦。”
“明白。”颜晖之前就猜测过那些“过一手”的经销商到底和周章是有什么样的深层联系，刚周章或许不自知的提点让颜晖一下子反应过来里面的门道，这种擦着边的生意自然是交给自己人靠谱。
“这两年我在海都可呆的够够的，还要考虑办公室政治那些破事，这边又是我大本营，你在这里我也放心。”周章这句话既是肯定，也是打压，不过颜晖本身也觉得逍遥王爷比枢机近臣要过得舒坦，那层隐约的被压制的感觉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见两人小声嘀咕了十来分钟，谢菲菲有些懵懂。她和周夫人的聊天总是不太同频，毕竟有着十岁的差距，中间她不时的用眼神瞄向颜晖那边，希望他快点来接管话题，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也不敢直接打断颜晖和周章的交谈，毕竟二人低声说话的严肃氛围伴着二人紧蹙的眉头构建出一道不可见但可知的力场将二人隔绝在环境之外。只是，她不明白在涉及到利益之后的人际交往会复杂到什么程度。这套人际交往之间的门道，涉及到王阳明李宗吾，再往前的孔孟韩非这些先贤，乃至黑格尔，弗洛伊德，斯金纳这帮国外的或哲学或心理学的范畴。当然，这些大家在把自己的理论书写下来时肯定没有想过后辈们会把自己的知识变成不见血的刀子挥舞，理想主义者的结局也注定悲哀。或许，纵横捭阖、厚黑博弈就是所谓的情商，颜晖经过多年的捶打，也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城府深沉。
好在周章的夫人也能耐着性子听谢菲菲讲那些自己不太熟悉的电视剧和综艺，或者有些浅显的吃喝之事，让场面不太至于冷掉。颜晖和周章把要紧事儿说完，也就重新融入到家庭氛围中去。颜晖看到谢菲菲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知道她也有迫切参与进话题的想法，思索了下干脆就讲了之前带着菲菲在蓝城之行的感受，谢菲菲也就打开了话匣子，聊起这祖国山河辽阔，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饮食习俗。颜晖也就顺带把自己和老杨见面的事儿和周章说了下。
“杨斌？你以前在C司的那个同事么？”周章对这个人有印象。
“对，就是他，老师以前认识他么？”颜晖问道。
“认识，不熟，知道他在C司前在那边是一个代理商的销售。”周章毕竟也在西北呆了很久，要不然也不会和颜晖熟络。
“嗯，C司这几年江河日下，他也在发愁自己的出路。”颜晖只是把老杨目前的困境一笔带过。
“成，我回来问下老孟，看看他那有什么想法没。”此时颜晖提到这件事，自然让周章联想起昨天见到孟浩宇时他的那些抱怨，那么颜晖想表达的内容也就不言而喻。
周章是圣诞后的两天带着家人回的古城，颜晖知道他的上司并不喜欢在海都那边工作，他接受现在的职位后和家人都搬过去更多是为了他的女儿。周章升迁那年刚好赶上他女儿小升初，海都毕竟是一个比古城更有竞争力的城市，或者说都市，他在为自己的下一代做长远计划。
周章回来的第一顿饭是参加P公司西北部门的年终会，周章、颜晖和孟浩宇的核心团队自然免不了胡吃海喝一顿。孟浩宇在晚宴后少数人参与的第二场酒局里，隐约的提到他对陇省那边业务增长的不满，但是碍于业务量本身不高，不好贸然增加销售的人数，况且王萍在那边的资历颇深，他不好有太激烈的动作。颜晖想到了自己的以前的同事老杨，但是这个场合并不能多说什么。介于这次周章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也是住在他自己的父母那里，第二场酒局结束后并没有进行他们的会后活动。
日料店的地址附近有个商场，那附近也是古城的高端商圈之一。趁着晚饭前还有时间带着谢菲菲一家人顺便过去转悠一圈，颜晖还在盘算着给自己的上司备点什么礼物时鬼使神差的被乐高专柜勾了魂，看来没有给谢菲菲找到爱好，反而自己入了个大坑。颜晖想起来周章曾经提到过他女儿喜欢哈利波特，刚好乐高也有联名，也就在选定礼物后顺手把心心念的保时捷买了。
快到约定的时间，颜晖和谢菲菲把谢家父母送上出租车后，也就提着礼物悠哉哉的走到了店里。
周章一家三口比他俩早到了几分钟，见颜晖和谢菲菲走进包间就起身迎了下。急急火火的说到。“快，点菜的来了，我们一家子都等着饕客来指明灯呢。”
“哈哈，周老师不急，师母和令爱有没有什么忌口啊。”日料里刺身一类的东西还是有很多讲究，点菜前自然要问清楚。
“没事儿，我们吃鱼啊肉的没什么问题，小颜你尽管点就好。”周章的爱人看起来比周章还要大几岁，波澜不惊的回应道。
“点菜的事儿交给颜晖肯定没问题，这小子对吃喝很是讲究，每次安排餐馆都妥妥当当，在我们公司那是有口皆碑。”周章笑了笑，招呼自己的女儿过来。“来，给你颜叔叔和谢阿姨问好。”
“周老师您女儿真漂亮，以后一定是个大美女。”周章的女儿今年上初二，个头已经到了将近170的样子，谢菲菲看着比自己还高小半头的女孩儿不由的夸赞起来，想到颜晖在来之前给她交代的事项，赶忙接着说，“我这也是第一次和老师一家人吃饭，给令爱备了见面礼。”
说罢谢菲菲把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周章的爱人。
“谢谢颜叔叔，谢谢谢阿姨。”周章的女儿盯着乐高醒目的黄色纸袋，见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自己喜欢的，不等父母招呼就主动的道了谢。
“诶呀，都有人叫我阿姨了。”谢菲菲有些惊异，确实，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中学生叫阿姨。“还以为你要叫我姐姐呢。”
“她要叫你姐，那颜晖岂不是要叫我叔了，这辈分就乱了。”周章打趣道。
“没事儿，辈分这事儿各论各的。”颜晖已经叫来了服务员，一边盯着菜单一边回应道。
趁着欢笑，周章的爱人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他们给颜晖准备的礼物，颜晖已经点完了晚餐的菜品，瞄了一眼包装，应该是一个Burberry的钱包，也让谢菲菲收下道谢。
不多时，菜品一一上桌，颜晖点了金枪鱼刺身，寿司手卷拼盘，寿喜锅，炭烤A5和牛，几份搭配的天妇罗和时蔬沙拉，加上两份鳗鱼茶泡饭和两份拉面。周章的爱人说这家日料的品质在海都那也算得上高水准，但价格差不多是那边的一半，直夸颜晖安排的不错。说到这里周章就抖落出来他们以前团建时，当地员工不擅长安排餐馆，后面靠着颜晖从各种信息评价和以及当地朋友的推荐，选中一家家不错馆子的光辉历史。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末了，周章说，“你看，我挑中的人肯定是和自己能有默契的。肯定没问题，公司那群白痴都给我推的什么货色。”颜晖知道，话题开始往公事上转了。
“小谢啊，你都用的什么护肤品，感觉你用的都挺不错的。”周章的爱人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也打起了配合、
“菲菲，你坐过去把你的百宝箱里的东西给嫂子分享下，看看又能种什么草。”颜晖也就跟着话题，让谢菲菲挨着周章的家人，自己凑过身子，准备听周章要说什么。
“之前国内的几家投资公司都开始做O司的那种项目，你年中的时候做过调查，记得么。”虽然这种话题在家人里谈论没什么问题，但是出于工作习惯，周章还是把声线压低了一些。
“记得，就是直接用医院做壳，给当地政府套现的那种。”颜晖也不由得把声线压低了一些。
“对，就是那种，公司也想做那一类项目，但是被我拒了。”
“嗯？我们是外企，和政府层面的对接肯定不如这些国企国资单位顺畅，公司怎么会有这种打算。”颜晖有些疑惑，但是背后的原因知道，毕竟资方的本质是渴求资本升值扩增，对于什么样的方式并不在意。
“你说的很对，我开始也是以这个理由为基点提出的反对意见。”周章本能的想拿烟，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在桌上，就把手收了回去。
“后来呢？”
“Cici做了份其他几家公司在开展业务后的数据增量报告，交给了Nelson和Anderson，当然又是绕过我。”
“我靠，她想干嘛？”颜晖有些惊讶，看来之前对Cici的能量还是有些低估。
“后来公司上面就提出来要不要新开一个业务部，专门负责这片业务。甚至他们已经找猎头公司从别的几家国内企业猎了几个候选人来。”周章没有继续说Cici，而是接着自己本来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可不是很快能实现的，等这边的提案报到欧洲总部，那边开完会研究完怎么着都要到明年下半年了。”颜晖说到。
“没错，这种项目很注重时效性，就算我们要做这种项目，赶不上第一波的话后面都是烂项目。”周章对颜晖的分析表示了肯定，继续说到。“这段时间我也做了很多研究，后面的逻辑倒是也看的差不多了。”
“周老师怎么说？”颜晖很相信周章在宏观事件上的分析能力。
“地方政府对于引进外部资本进行基础建设的动力是有的，但是国家对于宏观的把控不允许短期内的地方负债爆炸性增长，银监会就在那里坐着呢。因此地方政府会以这种形式进行一定的运作，不同地区的地方政府的管控尺度并不一样，有些地方松有些地方紧。但是先做地区的在短期几年肯定会有很大的政绩提升，后面的也就会不得不跟进。”
“所以，这种项目会在未来一两年大量出现？”颜晖问道。
“对，没错，但是这种项目肯定也会让地方负债大量增长，那么国家的反应肯定是把我们这些投资公司纳入银监会的监管体系内，要知道现在我们顶头上还是商务部。”周章顿了下，见颜晖紧着眉头认真在听，继续说道，“那么银监会拿到这些数字后只可能让地方债尽快降低，对于债权方的要求只会是停止并紧缩，那么之前投过钱的公司最好的可能性就是只能收回本金，不好的情况是血本无归。”
“那么O司做出决策的人也会预见到这些啊，那他们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干这票？”颜晖有些不理解，这种情况是自己这种小虾米都可以预见的，那些大佬难道不知道么。
“他们当然可以，但是O司是上市公司，一切为股东服务。医疗生意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和那些投资商动辄上亿的单笔项目投资不值一提。里面又都是一些职业经理人，只要任期的几年拿到足够的分红，快爆雷的时候拍屁股走人不就得了，妈的。”周章爆了句粗口。
“是啊，就不说别的，前面注资的那些或许可以连本带利的把投资收回来，后面入场的估计都要玩儿完。”颜晖认同周章的说法，顺着说了句空话。
“对，我的预估是地方政府前期用这些注资会做些相应的基础建设，但是这种建设需要大量的资金，后边一边接着找其他投资公司来做，一边通过种提升来提高区域内的土地价值，但是土地可不是什么可再生资源。后期入场的那些资方基本上都是在给之前的负债擦屁股。”周章喝了口水，继续说：“反正能看到是未来房价又要涨了，但是这几年一直说的房产税据说也要落地。我估计这种互相的牵扯只会加速我刚说的这种循环的进程。”
“明白，所以公司那边后来怎么说的。”颜晖知道这种话题一旦开始，就不会简单结束。赶快把话题拉回公司。
“咳，扯远了。我刚说的就是后来我第二版给公司的分析，并且叫上了这边风控和财务的负责人，他们出了数据上的预估。最后Anderson也就拍板定下来这种项目我们不接，他又不蠢，知道我们如果做了这种项目后面估计要暴大雷。”周章说的内容有些不符合颜晖的判断，颜晖以为不同意这种运作的应该是公司的那帮老外。
“对，是Anderson拍的板子，Nelson和几个老外倒是有些想做这项目，毕竟数字上确实很好看。”周章看到颜晖有些惊讶，或许Anderson的决定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后来我也想明白了，那帮老外一来对自己的外资背景盲目自信，二来他们拿到好看的数字回总公司也是漂亮事儿，他们肯定不会再咱们这呆一辈子。”
“没错，老师还是犀利。”颜晖不留痕迹的拍了个马屁。
“并且，Anderson虽然是个港仔，但骨子里还是这边人，再说他又不差钱，他手上那块表都比我一年辛苦到头赚的那三瓜两枣要值钱。”周章自然是比颜晖要了解公司内部的那些小九九，颜晖也肯定是希望周章多透些信息。
“Cici呢，她这忙活半天没结果以她的性格指不定还会整出什么东西。”颜晖问道。
“对了，正要说呢。其他公司业绩增长了，我们这边跟着他们的赛道跑的提案被否掉后也提了个新方案出来，就是在本来我们做的设备投资这里扩宽领域。现在我们医疗口最大的合作方是P司，S公司有自己的投资部门，所以公司的想法是朝着其他医疗细分领域的供货商那里再找些合作机会。”
“可是P司的产品线都是医疗口的大件，其他的东西金额足够么？”
“终归是要有个说法，以数量换质量就是。并且按照他们的计划，会在我们内部新开一个子部门，人数不会太多，专门是找一些其他细分领域的厂商建立合作关系。你猜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定的谁？”周章末了给了颜晖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Cici？她的能力够么？”颜晖对于这个变化是真的没有想到。
“能力够不够两说，反正最后还是到我负责大头。Nelson想把她提起来的心思可真是重啊。”周章对颜晖的脑子还是有信心的，否则也不会拿他当自己人。
“我靠，那指不定惹出什么周折呢……”颜晖想起Cici的行事作风，不由的感叹道。
“所以，公司那边有人也提出了反对，并且建议这个职位的要从我的团队里面选人去。你猜他建议的人的是谁？”周章又给了颜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道是我？”想到之前公司邮件里对自己零风险的表彰，颜晖产生了相应的联想。
“对，是你，风控那边觉得你对产业了解足够深，所以提的是你，但是被我否了。”周章得意的笑了笑。
“啊？为啥？”颜晖的脑子有些超载，不明白周章为什么要否掉这件事。
“你傻啊，到时候让你Base到海都，职级不升，工资更不见得涨，最多象征性的多个每个月给你三两千的安家费，这点钱连房租都包不住。那边一天到晚破事儿又多，你这新婚燕尔的让你立马搬家我可舍不得。”周章又把嗓音压低了一点。“再说，这边的项目是什么模式你清楚，我小舅子那小破公司每年随便做点生意不比跑到海都那边天天被一群人盯着舒坦。”
“明白。”颜晖之前就猜测过那些“过一手”的经销商到底和周章是有什么样的深层联系，刚周章或许不自知的提点让颜晖一下子反应过来里面的门道，这种擦着边的生意自然是交给自己人靠谱。
“这两年我在海都可呆的够够的，还要考虑办公室政治那些破事，这边又是我大本营，你在这里我也放心。”周章这句话既是肯定，也是打压，不过颜晖本身也觉得逍遥王爷比枢机近臣要过得舒坦，那层隐约的被压制的感觉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见两人小声嘀咕了十来分钟，谢菲菲有些懵懂。她和周夫人的聊天总是不太同频，毕竟有着十岁的差距，中间她不时的用眼神瞄向颜晖那边，希望他快点来接管话题，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也不敢直接打断颜晖和周章的交谈，毕竟二人低声说话的严肃氛围伴着二人紧蹙的眉头构建出一道不可见但可知的力场将二人隔绝在环境之外。只是，她不明白在涉及到利益之后的人际交往会复杂到什么程度。这套人际交往之间的门道，涉及到王阳明李宗吾，再往前的孔孟韩非这些先贤，乃至黑格尔，弗洛伊德，斯金纳这帮国外的或哲学或心理学的范畴。当然，这些大家在把自己的理论书写下来时肯定没有想过后辈们会把自己的知识变成不见血的刀子挥舞，理想主义者的结局也注定悲哀。或许，纵横捭阖、厚黑博弈就是所谓的情商，颜晖经过多年的捶打，也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城府深沉。
好在周章的夫人也能耐着性子听谢菲菲讲那些自己不太熟悉的电视剧和综艺，或者有些浅显的吃喝之事，让场面不太至于冷掉。颜晖和周章把要紧事儿说完，也就重新融入到家庭氛围中去。颜晖看到谢菲菲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知道她也有迫切参与进话题的想法，思索了下干脆就讲了之前带着菲菲在蓝城之行的感受，谢菲菲也就打开了话匣子，聊起这祖国山河辽阔，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饮食习俗。颜晖也就顺带把自己和老杨见面的事儿和周章说了下。
“杨斌？你以前在C司的那个同事么？”周章对这个人有印象。
“对，就是他，老师以前认识他么？”颜晖问道。
“认识，不熟，知道他在C司前在那边是一个代理商的销售。”周章毕竟也在西北呆了很久，要不然也不会和颜晖熟络。
“嗯，C司这几年江河日下，他也在发愁自己的出路。”颜晖只是把老杨目前的困境一笔带过。
“成，我回来问下老孟，看看他那有什么想法没。”此时颜晖提到这件事，自然让周章联想起昨天见到孟浩宇时他的那些抱怨，那么颜晖想表达的内容也就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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