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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逃不出——的谎言

    马路比以往显得更慌乱,机动车辆在水泥上跳动着,“哐当哐当”,响得很认真。

    三琴子拎着一个麻布口袋,里面装了整齐的行李袋。她慢悠悠地从云台寺经过,和往常一样,没人发觉她有什么异样。这是她和许冬莲商量好的帮助许冬莲的方法。反正也没人想着要送她一程。一离开云台寺的范围,山石蔽遮了云台寺的眼睛,三琴子飞一般跑起来,她迫不及待得想要离开云台寺。三琴子跑呀跑呀,她跑得神经都来不及绷紧。

    她的长发在风里摆来摆去,行李袋在两只手上换来换去。她的气息重重地冒出来飘散在空气里,她的汗水扫过红扑扑的脸往身后落去。她只是想着:“终于要离开了”,她咧开嘴笑,拨着人群往车站挤去。好不容易看到了那辆车。

    许冬莲坐在去市里的汽车上,手里拿着两张通往深圳的火车票和两张通往省城的汽车票以及一个麻布袋子,不停地向外张望,她的心和机动车辆一样跳动,节奏很混乱,却很鲜明。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三琴子,正要开口喊,却忙不迭把身子缩回车的角落里,瞪着一双惊异的眼睛,觑着窗外。

    一个声音如晴空霹雷,把“三琴子”几个字叫得震耳欲聋。三琴子浑身猛地抖了一下,回过头去。

    陈武一家老小亲戚十几口人把她团团围住。陈武的母亲一把拉住三琴子就嚷道:“三琴子,你不能走。小武,过来拉着她。”

    陈武颤抖着双手,垂顺着脑袋,拉住三琴子的左臂说:“三琴子,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是不是?三琴子,你骗我家。”

    三琴子脑袋“轰”地一声,一切都乱了。她强作镇静说:“谁说我不回来了?谁说的?谁说我不回来了?”

    陈武的母亲用力拽了一下三琴子,恶狠狠地说:“三琴子,你个黑心子,你瞧不起人就算了,你欺人太甚……”

    车子已经发动了,许冬莲缩在车上,透过窗口看着窗外的一切,三琴子挣扎着,头回过去看着许冬莲的位置说:“你们让我上车,车要开走了,我要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陈武家的亲戚们七嘴八舌,说不管三琴子回不回来,都不让去,万一不回来呢?问谁要钱去。

    车慢慢动起来。三琴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不停地往汽车的方向挣去,却被陈武和他的母亲拉得死死的。车开过她的身旁,许冬莲顺势扔下两张车票。汽车绝尘而去,三琴子抬起头,望见飘落的车票和抹着眼睛的许冬莲。三琴子一下坐在地上,无力的盯着那两张车票。

    陈武看见地上的车票,以为是从三琴子身上落下来的,便问三琴子:“是你的车票吗?”

    三琴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陈武猥琐地看向地面,然后请他的一个亲戚去帮他退票。

    三琴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嘴角泛起无限嘲弄,站起身来,拎起那袋旧衣服,笔直地向家的方向走去。陈家的人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或者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阳从来没有这么烈过,连云台寺上空的那片云后面都藏着诡异。三琴子穿过小路,似乎路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就连晃荡在路上的大白鹅也冲着她“嘎嘎”乱叫。

    三琴子倒在家门口,她觉得她病了,全身是病。

    之后的两三天,白玉娇和陈家理论吵闹,最后把剩下的钱还给了陈家。三琴子就这样退婚了。

    三琴子在被窝里躺到了第二年春天。在这期间,白玉娇又开始骂她了。白玉娇忙完地里忙家里,还要每天给三琴子做些大米粥,做些荷包蛋,做些她认为能养好病的东西,她说她爹妈她都没这么服侍过。但是她依然要骂的,娄宽厚听她念着便躲在烟斗后面嘀咕一句:“你爹妈从小就把你丢在我家,你都是我家服侍长大的。”

    三琴子躺在床板上,盯着那夹着竹木条的楼枕,一动不动。她寻思着死。她想,拉根绳子挂在那楼枕上就完了,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好过。

    白玉娇端着大米粥到她床前,嘴里念着:“这爹,这爹。”

    三琴子不想张嘴,她连东西都懒怠吃了,一心想着死的事情。白玉娇把碗放到柜子上,把三琴子推起来,嘴里依然念着:“这爹,这爹!”她舀一勺往三琴子嘴边送,三琴子只顾抬头看楼枕,并不理睬。一勺饭掉在被子上。白玉娇随手捡来扔在嘴巴里,继续喂三琴子。三琴子依然痴痴呆呆一副不理不睬。白玉娇盯着她看了几眼,大哭道:“老孤寡,你家这人不行了!三琴子,你这爹,你死去阴曹地府造孽啊?阎罗王这瞎眼睛的。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三琴子没有听见一般,仰着头看那根楼枕很出神。这时候娄宽厚跑进来,掐住三琴子的人中,也大声喊三琴子。

    三琴子缓缓垂下头,望着父亲,再看看大哭的母亲。突然觉得自己像婴孩,被保护着,心里一发热,眼泪便流了下来,关于死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她拉拉被子,缩进被窝里,一动不动。

    娄宽厚和白玉娇缓过气来,但终究放心不下。正商量着找医生来看。云台寺的老方丈挨家送红信,意在让人家请个什么愿,布个几块钱。白玉娇一见老方丈便开始请教。老方丈对这近处的事都清楚得很,自然也听说了三琴子的事。于是便说:“菩提不好种,无中难生有啊。”

    白玉娇一听急了,说:“我听不懂你那砍脑壳的。我家三琴子到底好死赖活?”

    老方丈出了个主意,说三琴子本是心病,心病带出了神气,所以气血不足,意志不坚。要治好这个病,要请得筷子神,借筷子之力还气。说完便不说话了。

    白玉娇赶快拿出钱来,讨了个愿信,封了些财符,就请老方丈给三琴子治病。

    三琴子像个木头一样,完全没有主意,只是随别人动抬。

    老方丈索来十九双筷子,捆成一柱,叫人拿来木槌,点上九柱香,便坐在三琴子身后,把筷子立着,用木槌往三琴子肩背和腰肢上敲。

    三琴子起初没反应,之后老方丈下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她便皱起了眉头,冒出了汗水,哭叫起来。最后她平静下来,仿如好了一般,只是依然不说话。老方丈也大汗淋漓,力道越来越轻,直到停下来。

    三琴子又被抬到床上,她感到全身都疏通了,就连堵在心里的气也通了,她想活着,活着总会有机会好过,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就连痛也没有了。

    “这老方丈的筷子打得我痛死了。”三琴子嘀咕着,伸手揉揉肩背。

    睡了一夜,三琴子渐渐好起来,出得屋子了。才知道自己退婚的事情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因为一个女孩儿的失踪要比一个女孩儿的退婚更能吸引人们去讨论。

    人们给许冬莲创造了很多传说。有说自己看见她和某某某一起私奔了;有说自己听到女孩被人骗到森林里杀害的惨叫,搞得人们不敢去林子里打柴;也有说被苗族关到山寨里做老婆了……当然也有猜对的说她拿着钱自己打工去了。但是终究没有一个定下来的说法。刘家小闹了一阵,觉着人家都丢了女儿了,也没好意思全要那些聘金回去。

    三琴子跑到云台寺的竹林里,抱着一棵竹子静静地闭上眼睛。如果和许冬莲一样成功了,那必定过上好日子了。可惜……三琴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家去。

    也不知是谁洞破了她和许冬莲的主意,本来就有些不和气的两家又更加吵得厉害了。虽然三琴子没有承认,但是许冬莲一家一日三餐似的来她家闹,说是三琴子拐跑了她家许冬莲。白玉娇也不是好惹的,就这样跟许家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