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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只待日落夜无声

    洪鸿决定撞撞运气。所谓的撞撞运气,其实早在半个月前长老带领他们参观七星门时洪鸿就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因为当时急于完成最后一道考验而未能成行。而今完成考验的希望基本已成空,为了不让自己和洪家庄乡亲们的修士梦完全化归泡影,洪鸿也只得求助于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七星门建立迄今已有数百年了,当年那位威震一域的超级强者发现了七星山脉这一富有灵性的洞天福地,并在这里建立门派,将他的衣钵一代代传承至今。经过历代七星门强者的养护,本来就灵气充郁的山脉如今更是成为了修炼者的天堂。这个据说残存上古遗迹的宝地为几百年来的修士提供引人入胜的修炼环境,而人们在修为有成后又将更多的仙草灵根植入到这个他们赖以生存与传承的山脉。

    人与自然、与天道间的这种正向的反哺与交互构形成了美好的良性循环,它们令七星山脉与其中的整个门派都在不断的发展中保存永不衰竭的活力,积累下无数底蕴,并造就了七星门现在的这一派繁荣景象。

    在讲到这些的时候,那位负责带领新晋修士们的长老自豪与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洪鸿的心里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这个美丽的故事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栖霞山脉,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将那里建设成一个不逊色于七星山的美好家园,以报答乡亲们的养育之恩。但与此同时,洪鸿也从长老的话语中发现了一个另外的机会。

    七星山脉灵气如此浓郁,其中一定少不了许多灵草灵药的诞生,再加上历代修士们为了维持灵气而种下的,在这些层峦叠翠的山峰间隐藏着的天材地宝一定会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目。而服用灵草仙药,吸取蕴藏在其中的能量,恰是能帮助低等境界的修士快速提升修为的一条终南捷径。

    洪鸿知道,七星门中那些功能比较强、价值比较珍贵的中高等药草,绝大多数都种植在长老甚至掌门的药田重地中,那里把守严密,想要潜入以他的本领来说恐怕九死一生。洪鸿也并没有愚蠢到去打它们的主意,况且即使真的给他那种灵草服用,恐怕他也无福消受,在境界突破之前就已经先一步能量爆体而亡了。

    他所感兴趣的是那些被真正的强者所遗忘,被散落在外的低阶灵草,它们效用低微,入不了长老们的法眼,作用却对洪鸿这个修为同样低微的修士恰到好处。七星山脉广逾百里,有禁制的地方毕竟还是少数,洪鸿料想,这在一片片宽阔无垠的密林深处隐藏着的,能救现在的他与洪家庄的未来于水火的天材地宝,也一定不在少数。

    “嗖!”一道黑影迅速地从林叶间划过,掀起一片斑斓的风声和光影。洪鸿没有走下面已经铺好鹅卵石的道路,而是选择敏捷地在路旁的树木上腾跃,现在的他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当修士的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之后,就可以凭借自己雄厚的功力脱离地面的束缚,直到真气化翼,御虹飞行。虽然洪鸿的修炼目前才刚刚起步,距离这个他梦想中的境界还相去甚远,但丹田内稀薄的真气仍然已经给他带来了一些奇妙的变化,让他身体的各项机能相比于凡人都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如今的洪鸿身轻体健,轻轻一个腾跃就能挑起丈许高度,愈加敏锐的视力和听力让他能清楚地觉察到周围几丈内所有细微事物的一举一动...这些在凡人界已经可以算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洪鸿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全数掌握。成为修士的巨大进步让洪鸿觉得十分激动,也更加激起了他要继续想上攀登的欲望——如今的他已经今非昔比,但还远达不到能够实现自己和洪家庄所有乡亲梦想的地步。

    他想要继续修炼下去,就必须完成七星门交给他的这一道考验,在明日正午之前突破到白身八层。洪鸿不想让未来的一切都化作泡影,他愈发的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任务之紧迫。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现在不是沉浸于自己身体变化沾沾自喜的时候,抓紧时间迅速找到能够帮助他提升修为的灵草才是重中之重。

    但洪鸿还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他能想到的办法,别人又何尝想不到。七星门建派数百年,诞生并培养了无数修士,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要远比洪鸿强大,比洪鸿更熟悉七星门的环境和整个修士世界。或许门派和长老们并不在乎那些对他们已然无用的低等灵草,但那些已经在七星山脉混迹多年的资深弟子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事,他们比起来毫无经验的新晋修士,更知道哪种灵草更加珍贵,也更知道哪里会生长灵草。洪鸿从清晨搜寻到晌午,足迹踏遍了数个山头十多片森林,却仍未见到哪怕只有一株散发着氤氲灵气能给他带来希望的药草,倒是看到了不少因为挖掘灵药而留下的小坑。

    日上三竿,天气变得有些灼热,洪鸿的心里也开始渐渐地焦躁不安起来。一个上午的行动并没能给他的修行带来丝毫收益,甚至都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恐怕即使再来一个下午还会是同样的结果。洪鸿隐约地觉察到了这种担忧,他开始止不住地有些胡思乱想,他在树枝间腾跃的脚步变得有些凌乱,脑海中满是自己没有完成这个考验的下场。

    这时洪鸿在林下的大路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远远地走来,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年纪轻轻的面庞上却布满了沧桑憔悴的皱纹,他的脊梁被背上沉重的担子压的无法直立,那里面装的全是用来修缮房屋的石块,它们让他的身影再也无法变得高大起来。

    洪鸿停下来立在树梢上静静地看着他走过,他本该注意到洪鸿,但他却没有注意到,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根本无心注意道旁一个可能存在的路人。洪鸿目视着他的背影远去,男人沉重的呼吸声还犹然地停留在他的耳旁。

    洪鸿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七星门内没有凡人,修士门派是不会容许普通人踏足这片富有灵气的山脉的。他是一个落选者,一个在若干年前通过了仙试却还是没能完成考验真正成为修士的落选者。

    这种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开七星门重新回到灵气稀薄红尘世界做回一个凡人,从此与修炼绝缘慢慢泯然众人矣:要么留在七星门,却也再也无法成为修士,只能成为一个为门派内强者服侍的杂役,做些修士们不愿放下身段去做的脏活累活,在旁人的冷眼中终老余生。

    大部分人选择了后者,体验过甘露的甜美后便再也无法饮下苦涩的水,让这些曾经的天才返回去做一些春耕秋种不知余年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比死亡还更加痛苦的折磨,所以他们宁愿留在七星门,宁愿终日忍受别人瞧不起的目光,宁愿做些最低等的活计受人侮辱和奴役也要留在这片还有灵气丰腴的风水宝地。

    因为他们的心中还怀有梦,一个想要继续修炼下去的梦。他们想在劈柴送水的生活中寻找希望,理论上对修士来说只要有足够的灵气和悟性未来就一切皆有可能。但时光流转,这些天资本就比真正修士差一些的劳者甚至连门派内正统的修炼之法都无法得到,他们除了在这片山脉中到处都飘动着的灵气外不再拥有任何别的资源,不会有人再拿他们当做修士培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空洞的梦想和繁杂的劳动中蹉跎了岁月,磨灭了激情,放弃了他们找寻不到的关于未来的所有可能,他们最终成为了修士世界里的畸形劳者,拼命地扒着修士世界与无底深渊间的最后一道门槛,变成一种比凡人更像凡人的凡人。

    洪鸿也即将要步他们的后尘。聪慧的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个结果,虽然离最终的期限还有半天,但洪鸿无法从这枝叶的繁茂暗影中找寻到任何希望。他憔悴地,失魂落魄地在林间走着,想到了自己失败之后的种种可能,想起了庄主对他寄予的厚望和当他被驱逐回村后乡亲们失望的目光。

    这将是他不可承受之重。洪鸿紧攥着拳头,指甲缝中甚至有些许鲜血流出,他像那个路过的劳夫一样无力地垂下头,希望被浇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望着远天的太阳——它是如此残酷地散播着酷暑,从不在乎它脚下行人的感受,洪鸿的心开始陷入混沌,他甚至想,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完成这项考验而被从修士名单中除名,那他就干脆了断了自己的生命,他无法面对那些给了他全部,无条件信任他的洪家庄乡亲们。

    不知不觉间,洪鸿又穿过一片森林,走到了一条山脊上。这里的植被变得不那么茂盛,脚下是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蜿蜒着绵延向群山深处迷雾中的尽头。不知为何,洪鸿对这里居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种仿佛在梦境中才刚刚见过的感觉,而他分明加入七星门才没有几天,根本没去过广阔山脉里的几个地方,他忍不住停下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一个答案如闪电般在洪鸿的脑海里闪过,他的身上瞬时便爬满了冷汗。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了。那并不是一个美妙的梦。长老在半个月前带领新晋修士们熟悉门派里的重要地标时曾经带他们来过这里,但以当时的距离眺望群山间的迷雾远没有在这里如此清晰。他记得这里是七星山脉中尤为重要的一条咽喉要道,通向七星门的两大禁地之一——储藏重宝所用的金库。

    积攒了七星门人几百年财富的金库可谓是七星门的重中之重,这里虽然不像另一大禁地北斗峰那样位于门派的正中心,强者如云,常年拥有掌门这样七星门中的最强者坐镇,但也算得上是七星门中把守最为严密的地方之一了。

    金库方圆几十里内都会有强大到可以驾驭神虹飞行的强大修士不停地巡逻,通向金库的各条道路周围更是布满了陷阱与法阵,其中的一些阵法甚至足以绞杀修为高出洪鸿两三个大境界的修士。除此之外金库前的山峰上更是居住着两位早已不问世事传说中修为已经接近掌门的太上长老。可以说,外人如果没有详尽的地图并且由七星门熟知内情的修士引导,贸然入侵七星门金库,等待他们的只会有死路一条。

    洪鸿的腿有些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知道自己接近宝库腹地的他现在甚至连动弹都不敢轻易动弹。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软弱,试问谁可以在这个脚下随处都有可能隐藏着噬人法阵的地界还能泰然处之。

    洪鸿身旁的任何一片草丛或灰石间都可能隐藏着顷刻间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的可怖法阵,他在这里走错一步路或许都意味着将要与世界永别。

    洪鸿来时步履轻盈,只用了几步便攀登到了山脊上,但现在让他如法炮制地按照原路返回已再无可能。紧张已经让他完全遗忘了来时脚步的顺序,眼前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山谷在他的心里变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罗场。他身上没有长老级强者的手谕,闯入这里已算禁区,无论是触及法阵还是被在此地巡逻的修士抓获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洪鸿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弹,他生怕会触发旁边那些可能存在的他看不到的禁制,他把身体隐藏在一丛浓密的灌木中,他决定先缓一缓,等到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能够思索起进入时的路途,等到天空完全昏暗,夜幕降临时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