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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空日落竹篱殇

    竹篱山主峰虽然不如神秘的北斗峰那样雄浑大气,但也算得上十分灵秀,即使饱经战乱千疮百孔也依然亭亭耸立,宛若一根孤高的竹。洪鸿赶到之时,位于这座门派深处最重要的谢幕大战也已经进程过半。

    平日里这等神秘之地是不会允许洪鸿这种地位的修士靠近的,但而今一切都对他门户大开。在这个竹篱山最珍贵的枢纽中到处充满着洪鸿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神秘事物,却已然破败。高逾数十丈的瞭望塔被拦腰折断成两半,古朴大气的雄伟神楼受到巨力冲击沦为了残砖败瓦。连昔日高悬半空睥睨四方的探灵神镜如今都四分五裂碎片散落满地,种种的一切莫不宣示着这场末世之战的可悲结果,与一个傲立世间数百年庞然大物的最终崩塌。四艘巨大的方舟正在天空中肆意地行进猎杀着残存的漏网之鱼,每一道从船顶箭塔发出的闪电都标志着一位竹篱山修士的消亡。洪鸿看到在竹篱山的中心大殿前,在那座这里唯一还暂时保持完好模样的建筑物上空,三位身穿绿色道袍的老者,正被程寒星和以田鸡为首的七位太上长老团团围住,双方陷入了对峙。

    竹篱山的三个老者全都衣冠不整,都挂上了不同程度的伤痕,但从他们身上仍在不断涌动的可怖真气波动可以明白,这三位竹篱山强者的修为绝不会比包围他们的七星门太上长老们弱,只是寡不敌众罢了。为首的竹篱山掌门竹定一看着自己的弟子们被在天空中穿行的巨大杀器像是狩猎一样被肆意捕杀,一个接一个地哀嚎着倒在了自己血泊中,他的眼中盈满了不甘与愤怒,却毫无可以挽救的办法。泥菩萨过河,连他自己马上都要自身难保了。

    又一次突围无果,被七位太上长老联手击退,三位竹篱山强者的身上又多添了几道伤痕。只听竹定一一声惨笑:“诸位七星门道友,莫非真要将我竹篱山逼入死境才肯罢休么。”

    “那也不然。”一直未出手的程寒星波澜不惊地说道:“只要你们将竹篱七子交予我等处置,并且将他们所夺我派帝宝归还,我等今日便放你们一马,一切恩怨也将就此揭过。”

    “哈哈哈哈。”听到程寒星如此回答,竹定一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马上于一瞬间扑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无奈的叹息:“程兄,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竹笙七人那日是私自从门派出发,而且之后再无一回返,他们永远的埋葬在了你们七星门的土地上,这点程兄你难道不清楚么。还是说你虽然心知肚明,却故意佯作不知,想要独吞那无上帝宝,执意要将我派灭口并让我等背上这口永恒的黑锅。”

    听到竹篱山掌门这样说,洪鸿心里反而有些放下了心来。原来是他想多了么,或许是因为七星门几位长老以性命祭出的星陨爆太过强势,抹杀了竹篱七子曾经在那里存在过的一切印记,才会让后来赶到的七星门强者错以为竹笙等人已经得手,在他们赶到前逃回竹篱山了。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洪鸿这样安慰自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越了解这些门派高层口中所谓“帝宝”的价值洪鸿就越是感觉惹祸上身,自己本来只是为了完成测试寻找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办法,却好像无意间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因果。

    “既然事到如今还在嘴硬,那就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等把你们的尸体悉数埋葬后,我们会自己寻找被你们掠走隐藏起来的帝宝的。”程寒星的声音还是如此的波澜不惊,身后的七星门七位太上长老听到他这样说后摆好了决战的姿势,这个阵型洪鸿非常熟悉,正是他曾经在七星门金库外围见到过一次的七星耀天阵。无尽的星辰之力在七位太上长老全部归位的那一刹那从天空涌来,覆盖住了整座山脉,连正在隆隆作响的巨大方舟在星光的海洋中都变得无比渺小,仿佛真的有星辰将要降临于此地。七星门名震四方的无双法阵这次由七位功参造化的太上长老共同使出,威力要比洪鸿当日所见不知更加强横多少倍。

    “呵呵。”竹定一惨笑两声,他知道再多的言语纠缠在如今也依然无望,眼中的无奈全然化成了决绝,“既然你们非要将这欲加之罪强按在我等头上,那我也绝不会让尔等轻易得逞,想吃下我们的利刃就要准备好被劈开自己的头颅,竹篱山绝不会白白甘愿做历史长河中的陪衬!”

    “少废话了。”浑身是火的大长老田鸡不耐烦到了极点,若不是程寒星在场他早已率领其他太上长老喂这腐朽的老头吃下一记重拳了,而今他的忍耐终于超过了限度,一道赤红之火缭绕着青蓝明翠的星光,划破静谧的天空,直取竹定一的性命。

    “万竹尺!”只听竹定一一声大喝,一道巨大锋利的绿光从下方竹篱山的大殿中暴然而起,穿过穹顶,径直把烈焰与星光狠狠地截为两半,然后悬停在竹篱山最后三位强者面前,化作了一把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量天尺。

    又一把非同凡响的法宝出场了,而且看起来要比田鸡赐给田螺的那个火葫芦更强上不少,它泛起的威压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侵蚀到不少七星耀天阵的地界,原本已毫无还手之力的竹篱山三人看起来又重新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哦?”田鸡挑了挑眉头,显然对自己这次的攻击受挫很不满意。更高天上没有参与阵法的程寒星倒是眼中泛起异彩,仔细打量了一番绿尺后说道:“果然,当年创建竹篱山的那位传奇强者遗存下来的武器,万竹尺果然还在。”

    闻听此言,身在七星耀天阵中的几位太上长老脸色都是变了又变。那位生活在两百多年前的传奇强者是一个修为强大到让他们都必须踮起脚尖才能仰望到的存在,他留下的法宝自然非同小可,虽然它早已腐朽,在而今的竹篱山掌门手上只能再现其主人在世时的部分威势,但也足以完全改变战局了。七星门中当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宝物,只不过由于创立门派的那位绝世强者生活的时代距今实在过于遥远,他给门派所留下的法宝也早已连同他的其他传说一起,在无情的岁月中尘归尘土归土了。

    七位太上长老对这把突兀出现的绿尺显然也是十分忌惮,从先前破绽百出的进攻态势转为了更加谨慎的防守,但即便如此,神尺下的绿光仍然在跋扈地不断侵蚀属于他们的地界。转眼间七星耀天阵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阵图就已经被抹去了一半。七位太上长老一退再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击之力。悬在天空的万竹尺尺不时轻抖尺身劈出锋利的绿刃,逼得他们其中的一人不得不拼尽全力来防守,但即使如此仍然难以完全化解那恐怖能量给他们带来的伤害,仅仅几个回合过去七星门的七位太上长老便全都变得伤痕累累了。

    “怎么样,程掌门,看来你们的栽赃之策对我竹篱山并未生效,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那尊帝宝的归属了么。”竹定一暂停住万竹尺犀利的进攻,朝一旁尚未出手的程寒星问道,战场中的形势完全逆转,他的脸色与语气也终于轻松了不少。

    “我说过,等将你们全部安葬妥善后,我会亲自去寻找被你们隐藏起来的帝宝的下落的。”程寒星波澜不惊,即使万竹尺的神光已经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狂风吹乱他白色的发丝,但他的话语中也仍没有出现任何一丝不安与慌乱。

    “哼!”竹定一的脸色又骤然变得难看起来,本以为已经取得谈判的资本,可眼前的这个对手却还是那样的盛气凌人,对他根本不屑一顾。那就让他领教领教天高地厚吧,竹定一这样给自己打气,与身后的两位长老眼神会意后共同驱动起万竹尺。先辈强者的法宝得到了三位现今顶尖修士的真气加持后变得愈发可怖起来,一丛丛通天之竹在神尺的周围幻现,明亮的遮天绿光让人感觉到它仿佛回到了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的强者身边。一道巨大的蔽日竹刃撕裂了满场的空气,扭曲了一旁的空间,携带着无人可挡的恐怖威势,朝在天空上静立的程寒星重重劈了过去,由七位七星门太上长老布成的七星耀天阵,甚至连稍微减缓一丝它的速度都根本无法做到。

    古井无波的程寒星依然静立在那里,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因为攻击迫近而引起的波澜。直到竹刃路程过半时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才开始移动,十数条粗如巨蟒的紫色闪电被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的各个方向招来,在他的手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龙头。雷龙携带震世啸音,与万竹尺发出的绿芒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洪鸿连忙捂住耳朵,但即使如此身在数百米外的他指缝中仍然有鲜血流出,爆炸产生的炽烈的光让他的双目暂时失明,受了重创的耳朵中也只剩下隆隆的声响。待到好大一会儿后冲击散尽,洪鸿的眼前重现光明,他看到那架离战场最近的巨大方舟,因为来不及撤离,被两道惊世攻击产生的余波波及,竟冒出阵阵黑烟,经法阵加持过的坚硬船体在空中轰然解体,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程寒星傲然独立,仿佛什么都未曾在他身边发生过一样,连衣衫都如同他刚来时一般整齐。受了池鱼之祸的田鸡重重地咳了几口血,万竹尺仍然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中,同样毫发无损,只是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不愧是传说中的法器,一把名副其实的不世秘宝。”程寒星这样评价它。竹定一此刻却根本挤不出一丝笑意,与此相反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当了十几年掌门的他自不会在战场中失态,但此时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你突破到了明洞境。”竹定一听见自己从满是鲜血的牙齿中挤出了这样几个大字。

    “当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会率部前来讨追秘宝,我可不愿置门派诸多弟子于险地。”“咳咳。”一旁的田鸡又咳了几口血,也是一脸惊诧地看着程寒星,但掌门并没有理会他的疑问。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突破到明洞境,此域明明根本没有通明境之后的修炼功法。”竹定一嘴中喃喃,一遍一遍地重复,像是在向程寒星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本以为召唤出万竹尺就抓住了能够让竹篱山继续生存下去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料对方既然突破到了不可能突破的明洞境,完了,一切都全完了,再无翻身的可能。片刻后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披头散发,开始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落下,“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原来是你,是你夺走了帝宝,你杀了竹篱七子,又灭口了自己门派的七位长老,你想独占帝宝,原来你才是帝藏之行的最大获益者。”竹定一双目血红,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布满血丝的眼珠瞪出了眼眶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来自地狱的罗刹。

    “程寒星,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突破到明洞境就可以万事大吉么。不可能的,别做梦了。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山岳在崩塌,巨大的羽翼临近,刺目的黑暗将遮蔽整个天空。永夜降至,没有人可以躲过,你们都要死,都要死!不久的将来,在通往死亡的路上整个七星门都要要为我陪葬,这是报应,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火红的利刃将他的喉咙切开,打断了他魔鬼般骇人的怪笑。“聒噪。”田鸡不耐烦地说道。竹定一枯瘦的尸体在呼啸的怪风中下落,其他六位太上长老也于电光火石间解决了竹篱山剩下的最后两个老者,对方为了驱动万竹尺早已油尽灯枯。程寒星缓缓降落到了地面,抚上了竹定一怒目圆睁的双眼,挥袖卷起一片星尘,将为竹篱山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的三位强者埋葬。而后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万竹尺,轻轻弹了弹土,对它说道:“落在那些人手上只会让你蒙尘,随我走吧,共创明日辉煌。”

    本已黯淡无光的万竹尺此刻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前所未有的浩瀚光芒从它晶莹的尺身亮起,让它看起来像一朵碧绿的夕阳。连拥有明洞境修为的程寒星此刻都再也无法控制住它,它挣脱开七星门掌门的双手,一头冲进了竹篱山的主殿中。而后一道道光穿过墙壁从大殿之中亮起,巨大的能量风暴腾空,它用一场自身的毁灭换来了惊天彻地的爆炸。在这场爆炸中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竹篱山的宝藏、竹篱山的历史和它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硝烟过后大殿的废墟上开出了最后一朵属于它青翠碧绿的花,翠竹开花,千年一遇。

    此时真正夕阳的余晖已经洒满天际,喧嚣散去,满地金黄。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下,夜幕降临,山脚下那个被程寒星一击摧毁的山门残垣中,一个生满了陈锈的古老牌匾应声而裂,化为尘埃,牌匾上苍凉地书着三个大字:

    竹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