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我上者曰无人，自我下者曰万物
仙囊里的灵草已所剩不多，洪鸿突然发觉，白灵拉他离开唐府山庄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若是再逗留片刻，唐荣华定会给他们奉上奉上足够的赠礼，毕竟自己是帮了大忙的嘛。
哼！都怪白师姐。
他在心里悄悄埋怨——下次一定要让师姐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可转眼他又想到白灵那张古灵精怪吃不得亏的脸，打了个冷颤。
虽说从黑木箱中“捡到”的灵药尚余一些，竹篱山大战和刘家缴获的战利品也是个可观的数目，但最值钱的丹药和灵石他目前还用不到——据白师姐判断其中一些是疗伤的，另一些则有助于更高境界的修行，剩下的那点灵草和药液勉强够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修行，看来得想办法从少年修士大会中捞点什么才行了。
突破化羽境后，洪鸿没什么机会修炼，那些宝贵的见闻、学习飞行的心得，还有修士之间的对战，虽然没有直接增加他的修为，但也全都作为经验积累在了他的新胸中，等待日后的飞腾。
所以当真的开始飞腾时，洪鸿感受到的，是畅通无阻的体验。
洪鸿明明在闭目入定，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各种场景。
他看到自己在与刘家的修士厮杀，用高超的手段以入仙之躯定住那方化羽境修士的可怖石印。
他看到自己在唐府后山的山崖间顿悟，领悟通往化羽境的大道。
他看到自己像雏鸟一样努力地张开翅膀学习飞翔。
他看到自己最终学会了用真气沟通天地大道，如坠而又起的流星般升上夜空。
他看到自己闲庭信步地在华山虎的杀招间起舞，又看到自己只一招便制服了这位青华门的翘楚；以及当青华门的前辈高手对他生出杀意时，寓居在唐府的神秘老者那道蕴含道意的风。
洪鸿闭目盘坐在石床上，双手结印，丹田中的真气外溢，化作旋风一圈一圈地围绕在他身旁旋转，为他沟通天地间最精纯的能量。
他几乎是毫无阻滞的就将修为提升到了化羽五层——在一天一夜间，这是自踏上修士之路后洪鸿体验到的最顺畅的修行。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精神满满的双眼，如电的目光仿佛可以撕裂舷窗。
新的境界，能修行什么样的功法呢？洪鸿自觉或不自觉间取出了《太帝经》。
他的手指还未触摸到这惊世的神物，卷轴便自动展开，那些跨越纪元的古老文字仿佛拥有了生命般一个个跳出材质的束缚，如光如雾，如梦如幻地呈现在洪鸿面前。
洪鸿一下子就被内容吸引住了。
在洪家庄时，洪鸿曾听闻过八卦，那是传说中的人皇伏羲采天地大道而作，述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位。
八卦配以太极，便有窃天地之机之玄妙，可知通天地之势，可通神明之德，可洞悉宇宙长生的奥秘，并从中掌握举世无匹的威能。
而《太帝经》展现给他的功法名为“先天六十四卦”，是在八卦的基础上由每两种卦位一一相合，共产生出八八六十四种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对应一个“象”，每一个象便代表着一种至高的天地大道，修士每修习一种便能掌握一种不同的法门，直到六十四卦圆满后便可达至通天之境。
不愧是帝藏啊！言辞贫乏的洪鸿也只能如是感叹了。
七星门藏经阁里的那些功法即使是在吹牛的时候也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通天之境，那是何等的何等概念，让化羽境的洪鸿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一般激动个不停，恨不得马上把六十四卦悉数修行。
但他毕竟只有化羽初期的修为，能浅浅摸到其中一卦已是不易。
这是《太帝经》告诉他的，通过无形之文，修士之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想通这些，洪鸿也就没什么失望可言，可转眼间他又犯起了难——自己应该或者说能从哪一卦开始呢？
八卦之说他只在洪家庄粗浅地听说过一个名头，对这六十四种变化更可谓两眼一抹黑，该从哪入门，又如何入门？
玄法固然高妙，但洪鸿可是听说过不少第一步踏错便走火入魔甚至魂死道消的传说。
正当洪鸿犹豫间，一个恍惚突然袭来。
等他再睁开眼时，阁楼、石床与透弄阳光的舷窗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梦境般的世界，这里仿佛是一个天国，洪鸿正站在无边的彩云之上，沐浴着源自太初的，正拨弄玄尘的霞光。
洪鸿一愣，旋即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正站在轻灵的云上，脚下一跌仿佛就要摔下高天去。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摔不下去——他甚至没有动用丹田内的一丁点真气，或者说他已感受不到丹田内是否还存在真气，脚下虚幻的云朵就像是坚实的大地，亦或说他的身体虚幻如云朵，但无论如何，他们已完完全全地融为了一体。
我是被不讲武德的帝宝偷袭，然后突然死掉了么？在浪漫的情景里，不太浪漫的洪鸿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正当洪鸿不知所措时，一段谒语飞进了他的耳朵，这声音低沉清亮，仿佛从天外传来，呼唤着大道，也呼唤迷失之人。
他寻觅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出处，于是把目光转向更加高远的天空。
他想抬头，却抬不起头，一种莫名的压制贯穿了他的心胸，让他感受到由衷的恐惧。
洪鸿不想信这个邪，他拼命地尝试抬头，可当他的眉眼正要超过与他平行的虹光时，一阵眩晕突然袭击了他，童话里的天国变回昏暗的阁楼，古朴简陋的装潢与方才没有什么差别，唯一改变的是时间，舷窗中正渗来黑夜的宁静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然后是闪回。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变成天国，再于一瞬切回阁楼，梦与现实的跳跃不断地呈现在洪鸿眼前，转换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他头晕目眩，竟感觉要跌入阁楼之下的荒野，亦或地狱。
他双手拼命地抓住脑袋摇晃却得不到丝毫缓解，最后他只好痛苦地蹲在地上，低下那颗高贵的想要昂起的头颅，于是一切又安静下来，天堂的熹光一如初见时那般慈详。
当洪鸿再站起身时，他看到自己的四周围上了八个跃动的道符。
这就是所谓的“象”么？
洪鸿仔细地端详着，长横与短横组成的简单图案十分符合他内心中对八卦的想象。
它们朴素而又充满玄韵，如一个个一，在层次的排列间组成无尽。它们闪着平淡但坚韧的光，仿佛就立在洪鸿眼前，又仿佛远超这世界之外。
洪鸿在原处旋转着，思量着，他想要触摸其中的一个，迈动脚步却发现对方仿佛在随着他的脚步倒退，可等他因为害怕走远回过头来再定睛时，那与它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却仍然驻留在原地，连距离都没有丝毫改变。
在天国里，仿佛一切都是永恒，一切都是太初。
“六十四卦，夺天地之造化。”
有形之象，无形之言，洪鸿这次连古老的文字都未曾看到，便已经获知了这功法的全部信息。
伏羲创八卦，卦位八八成象，又分先天后天。先天是天道，后天是人道，人执己道而登天，便是修士谋取长生之途。
故，先天六十四卦修炼时，由修士先选取后天一卦作为上爻，天道对出下爻，二者结合成象，便可修此象对应之不世法门。
故此功法中共蕴含有八八六十四种法门，首法修行至一定境界时，天道再对出第二下爻授第二法;首爻八法修行完成，人道再选第二上爻修此爻之法，如此精进不止，传说当六十四卦修行圆满之日，便是习者得道飞升之时。
一半天命，一半人为。在这六十四卦中，首卦尤为重要。
故洪鸿对首爻的挑选十分谨慎。
八卦中，乾对应天，坤对应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
别的尚好，洪鸿最纠结的是乾和坤之间的抉择。
一为天道，如父般威严高渺;一为地法，如母般慈爱厚重。洪鸿想两者兼得，但世间却并无此双全之法。
若欲建不朽功业，是该从天，还是从地开始呢？
这想必是古今无数仁人大能共同纠结的问题。
对于洪鸿来说，这两卦或许还有更加独特的意义。
他冥冥中有种直觉，乾代表着他自己未来的成就，代表着他飞得能有多高，而坤则是给洪家庄父老乡亲的福泽。
一边是自己的梦，另一边则是多年来祖祖辈辈的梦，所以这两者无论如何都非常难以抉择。
洪鸿看向乾，三个长横霸气凌天，隔绝所有，这里是至高之处，自我上者曰无人，自我下者曰万物
他又看向坤，六个短横包容一切，给世间所有生命留下栖息繁衍的空间。
该选谁呢？洪鸿多希望此时能有一个给他出些主意的帮手。
......
那我还是选乾吧。或许我自己变强了，家乡才能更好，不是么？
若我洪鸿是程寒星，三叔四婶应该不会为了供养一个修士卖掉豢养多年的牛羊吧。
想到此处，洪鸿便不再犹豫，他或梦或真的幻境中大步朝前，这次幻境没有阻挡他，他伸出的手成功触摸到了那三根阳爻。
于是一切都变得空明。
幻境又一次消失，洪鸿却没有回到现实。
他仿佛进入了一层更深的仙境，这里空无一物，只有美妙的玄意，晦涩的经文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洪鸿知道，此时人事已尽，该是天道为他挑选下爻的时候了。
最后的卦象会是什么呢，洪鸿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在玄意的世界里，乾卦高居于天，俯视苍穹，而它下方那个未成形的符号则在不断闪动。
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大卦位不断循环切换，与之相对应的，似乎有景象也在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之间飞速变化。
而与卦象不同的是，每一次循环中卦象所对应的景物，如山如水，都会与上一个循环中不同，仿若真的描摹了某个大千世界。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停滞在一瞬。
洪鸿已记不清闪动的下爻经历了多少个轮回，也数不尽自己在其中看到了几个世界。
那些世界全都与真实的世界一样精彩，一样富有生机与活力，亦或是，它们本就是真的世界，他甚至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仙界，仿佛那视野尽头辉煌天宫外的值守真仙，也抬起目光，跨院空间与纪元，匆匆向他也瞥了一眼。
这是真实的么？
洪鸿如是想。那惊鸿的一瞥或许只是人生中无比短暂的一瞬，却给他留下了永恒不可磨灭的印象。
洪鸿焦虑而又期待地等待着天道的选择，终于，在仿佛时间过去了一个纪元后，世界的切换变得缓慢起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似乎从交替变成了同时出现，让洪鸿感觉自己正在目睹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到底会是哪一个呢？
终于，卦象滑向了艮位，洪鸿身边的场景不再虚幻，而是于一瞬间被连绵不尽的高山包围。过了许久，都未再变。
是山么？
洪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又仿佛有些失望。他想了又想，厚重的艮位可能是在提醒自己无论飞得多高也不能遗忘那片生他养他的大地，天加山的组合，似乎也还不错。
洪鸿已经准备好接受它了，可突然，卦象再一次转动，周围的群山变成了无尽的水泽，身前是大海波涛不断狂澜万里，身后则是沼泽无尽毒虫瘴气丛生。
是兑啊原来，洪鸿无言。
不得不说，兑是洪鸿最讨厌的卦位。
这世界的景象，还会再次转动么？
洪鸿甚至已经在心中开始了呐喊。
如果能再动一下，只需要再动一下，他的首卦便会是天与天的结合，虽然他不知道这种组合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很酷。
还能再进一步么？我不要兑。我不要兑！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里，洪鸿和世界僵持着，尝试用愿力更改天道的选择。
不知是上天的尊重，还是真的冥冥中自有定数，在一切成为终局，洪鸿即将放弃所有的希望之前，命运的齿轮再次悄悄拨动了未来的琴弦。
高天，至高无云的高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洪鸿面前。
这是仙界么？
疑惑与激动之余，洪鸿迫切地寻找天宫和那尊守门的仙将。
但这神异的天空空无一物，除了印在他心中的那个由六根阳爻组成的卦象，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存在。
不，根本不该这样形容，洪鸿不是目光所及之处无物，而是在这里他已失去了目光。
他的眼前不是盲目的黑，不是灼热的白，也不是仙境的七彩斑斓和寻常天空的那一抹碧蓝，他的眼中是最清澈的虚无，他丧失了“看”的功能，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天空，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双眼，而仅仅只是一种感觉。
这里当然也不会有气，也不会有所谓的触觉、嗅觉和听觉，洪鸿所能感受到的仅仅是一种感受，但他知道这里是天，是真正的天，或许日月星辰就在他的脚下，但妙不可言。
“乾卦，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一段高深玄妙的碣语传进了洪鸿的耳朵，他知道这是乾卦的开篇，是天与天的相成，是他修炼先天六十四卦的第一个功法。
这乾卦之法，着实有逆夺天地造化之功。
它不是术法，也非武功，更与持枪弄棒的厮杀谈不上关系，但却对以上的这些都大有助益。
之前与同门闲谈时，洪鸿听闻过一些强化修为或真气的功法，它们可以让使用者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剧增，是在修行界最炙手可热的一类法门，但它们往往也会有严重的副作用，且多被大门派当做至宝藏于秘府，以七星门的实力是绝无接触的可能的。
直到现在洪鸿还记得那位同门的神色有多么神往，而当时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也有修行这等法门的运气。
运转乾卦可以让修行者在短时间内获得一个包含真气、肉体、神识在内的所有方面的全方位提升，运转的成功率和提升的幅度与修士已修卦象的数量、运转功法的成功度甚至天时地利等玄不可言的因素都有关。
如果修行者初学即是乾卦，那么他运转功法时最多可以把修为提升至两倍，而之后每多修一个卦象上限也随之提高一倍。
修炼完第六十三卦后，他已经拥有修为最多飙升六十四倍的能力，而当六十四卦圆满修成时，修者将登临飞升之境，可以于施法的瞬间骤强九九八十一倍甚至一百倍。
而乾卦相对于同类功法的最大好处还在于，除了真气消耗得更快以外，运行它不会产生任何的副作用，而其他的通常是要以血气、寿元甚至天赋为代价的。
洪鸿目前还没有接触过其他的提升类功法，只是浅浅地觉察到一些乾卦的出众，而等到日后了解得愈来愈多，他才会明白此法究竟有多么逆天。
即使单论现在而言，能让化羽境的洪鸿修为提至两倍，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体验了。
毕竟，王天下再强，难道还能强过两个洪鸿么？
洪鸿屏息静坐，默运乾道法门，感悟天道。几次运转过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真气起了一丝波动，又于片刻消失。
但他没有气馁，静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坚持尝试。
终于，当他在心中又一遍默念乾卦爻辞之后，他的丹田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了起来，一股强大的能量不受他控制地喷涌而出，巨大的真气波掀开窗户，吹得门窗和屋内的摆设呼呼作响。
正在入定修行的王天下听到楼上的动静，也睁开双眼惊疑不定地看了又看。
现如今的乾道卦，只能帮助洪鸿提升不到五成的力量，不足首卦上限的一半，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惊喜——在乾道卦修成的同时，他的修为竟在这一番历练后再次得到了提升，直臻至化羽八层。
哼！都怪白师姐。
他在心里悄悄埋怨——下次一定要让师姐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可转眼他又想到白灵那张古灵精怪吃不得亏的脸，打了个冷颤。
虽说从黑木箱中“捡到”的灵药尚余一些，竹篱山大战和刘家缴获的战利品也是个可观的数目，但最值钱的丹药和灵石他目前还用不到——据白师姐判断其中一些是疗伤的，另一些则有助于更高境界的修行，剩下的那点灵草和药液勉强够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修行，看来得想办法从少年修士大会中捞点什么才行了。
突破化羽境后，洪鸿没什么机会修炼，那些宝贵的见闻、学习飞行的心得，还有修士之间的对战，虽然没有直接增加他的修为，但也全都作为经验积累在了他的新胸中，等待日后的飞腾。
所以当真的开始飞腾时，洪鸿感受到的，是畅通无阻的体验。
洪鸿明明在闭目入定，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各种场景。
他看到自己在与刘家的修士厮杀，用高超的手段以入仙之躯定住那方化羽境修士的可怖石印。
他看到自己在唐府后山的山崖间顿悟，领悟通往化羽境的大道。
他看到自己像雏鸟一样努力地张开翅膀学习飞翔。
他看到自己最终学会了用真气沟通天地大道，如坠而又起的流星般升上夜空。
他看到自己闲庭信步地在华山虎的杀招间起舞，又看到自己只一招便制服了这位青华门的翘楚；以及当青华门的前辈高手对他生出杀意时，寓居在唐府的神秘老者那道蕴含道意的风。
洪鸿闭目盘坐在石床上，双手结印，丹田中的真气外溢，化作旋风一圈一圈地围绕在他身旁旋转，为他沟通天地间最精纯的能量。
他几乎是毫无阻滞的就将修为提升到了化羽五层——在一天一夜间，这是自踏上修士之路后洪鸿体验到的最顺畅的修行。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精神满满的双眼，如电的目光仿佛可以撕裂舷窗。
新的境界，能修行什么样的功法呢？洪鸿自觉或不自觉间取出了《太帝经》。
他的手指还未触摸到这惊世的神物，卷轴便自动展开，那些跨越纪元的古老文字仿佛拥有了生命般一个个跳出材质的束缚，如光如雾，如梦如幻地呈现在洪鸿面前。
洪鸿一下子就被内容吸引住了。
在洪家庄时，洪鸿曾听闻过八卦，那是传说中的人皇伏羲采天地大道而作，述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位。
八卦配以太极，便有窃天地之机之玄妙，可知通天地之势，可通神明之德，可洞悉宇宙长生的奥秘，并从中掌握举世无匹的威能。
而《太帝经》展现给他的功法名为“先天六十四卦”，是在八卦的基础上由每两种卦位一一相合，共产生出八八六十四种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对应一个“象”，每一个象便代表着一种至高的天地大道，修士每修习一种便能掌握一种不同的法门，直到六十四卦圆满后便可达至通天之境。
不愧是帝藏啊！言辞贫乏的洪鸿也只能如是感叹了。
七星门藏经阁里的那些功法即使是在吹牛的时候也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通天之境，那是何等的何等概念，让化羽境的洪鸿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一般激动个不停，恨不得马上把六十四卦悉数修行。
但他毕竟只有化羽初期的修为，能浅浅摸到其中一卦已是不易。
这是《太帝经》告诉他的，通过无形之文，修士之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想通这些，洪鸿也就没什么失望可言，可转眼间他又犯起了难——自己应该或者说能从哪一卦开始呢？
八卦之说他只在洪家庄粗浅地听说过一个名头，对这六十四种变化更可谓两眼一抹黑，该从哪入门，又如何入门？
玄法固然高妙，但洪鸿可是听说过不少第一步踏错便走火入魔甚至魂死道消的传说。
正当洪鸿犹豫间，一个恍惚突然袭来。
等他再睁开眼时，阁楼、石床与透弄阳光的舷窗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梦境般的世界，这里仿佛是一个天国，洪鸿正站在无边的彩云之上，沐浴着源自太初的，正拨弄玄尘的霞光。
洪鸿一愣，旋即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正站在轻灵的云上，脚下一跌仿佛就要摔下高天去。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摔不下去——他甚至没有动用丹田内的一丁点真气，或者说他已感受不到丹田内是否还存在真气，脚下虚幻的云朵就像是坚实的大地，亦或说他的身体虚幻如云朵，但无论如何，他们已完完全全地融为了一体。
我是被不讲武德的帝宝偷袭，然后突然死掉了么？在浪漫的情景里，不太浪漫的洪鸿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正当洪鸿不知所措时，一段谒语飞进了他的耳朵，这声音低沉清亮，仿佛从天外传来，呼唤着大道，也呼唤迷失之人。
他寻觅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出处，于是把目光转向更加高远的天空。
他想抬头，却抬不起头，一种莫名的压制贯穿了他的心胸，让他感受到由衷的恐惧。
洪鸿不想信这个邪，他拼命地尝试抬头，可当他的眉眼正要超过与他平行的虹光时，一阵眩晕突然袭击了他，童话里的天国变回昏暗的阁楼，古朴简陋的装潢与方才没有什么差别，唯一改变的是时间，舷窗中正渗来黑夜的宁静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然后是闪回。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变成天国，再于一瞬切回阁楼，梦与现实的跳跃不断地呈现在洪鸿眼前，转换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他头晕目眩，竟感觉要跌入阁楼之下的荒野，亦或地狱。
他双手拼命地抓住脑袋摇晃却得不到丝毫缓解，最后他只好痛苦地蹲在地上，低下那颗高贵的想要昂起的头颅，于是一切又安静下来，天堂的熹光一如初见时那般慈详。
当洪鸿再站起身时，他看到自己的四周围上了八个跃动的道符。
这就是所谓的“象”么？
洪鸿仔细地端详着，长横与短横组成的简单图案十分符合他内心中对八卦的想象。
它们朴素而又充满玄韵，如一个个一，在层次的排列间组成无尽。它们闪着平淡但坚韧的光，仿佛就立在洪鸿眼前，又仿佛远超这世界之外。
洪鸿在原处旋转着，思量着，他想要触摸其中的一个，迈动脚步却发现对方仿佛在随着他的脚步倒退，可等他因为害怕走远回过头来再定睛时，那与它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却仍然驻留在原地，连距离都没有丝毫改变。
在天国里，仿佛一切都是永恒，一切都是太初。
“六十四卦，夺天地之造化。”
有形之象，无形之言，洪鸿这次连古老的文字都未曾看到，便已经获知了这功法的全部信息。
伏羲创八卦，卦位八八成象，又分先天后天。先天是天道，后天是人道，人执己道而登天，便是修士谋取长生之途。
故，先天六十四卦修炼时，由修士先选取后天一卦作为上爻，天道对出下爻，二者结合成象，便可修此象对应之不世法门。
故此功法中共蕴含有八八六十四种法门，首法修行至一定境界时，天道再对出第二下爻授第二法;首爻八法修行完成，人道再选第二上爻修此爻之法，如此精进不止，传说当六十四卦修行圆满之日，便是习者得道飞升之时。
一半天命，一半人为。在这六十四卦中，首卦尤为重要。
故洪鸿对首爻的挑选十分谨慎。
八卦中，乾对应天，坤对应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
别的尚好，洪鸿最纠结的是乾和坤之间的抉择。
一为天道，如父般威严高渺;一为地法，如母般慈爱厚重。洪鸿想两者兼得，但世间却并无此双全之法。
若欲建不朽功业，是该从天，还是从地开始呢？
这想必是古今无数仁人大能共同纠结的问题。
对于洪鸿来说，这两卦或许还有更加独特的意义。
他冥冥中有种直觉，乾代表着他自己未来的成就，代表着他飞得能有多高，而坤则是给洪家庄父老乡亲的福泽。
一边是自己的梦，另一边则是多年来祖祖辈辈的梦，所以这两者无论如何都非常难以抉择。
洪鸿看向乾，三个长横霸气凌天，隔绝所有，这里是至高之处，自我上者曰无人，自我下者曰万物
他又看向坤，六个短横包容一切，给世间所有生命留下栖息繁衍的空间。
该选谁呢？洪鸿多希望此时能有一个给他出些主意的帮手。
......
那我还是选乾吧。或许我自己变强了，家乡才能更好，不是么？
若我洪鸿是程寒星，三叔四婶应该不会为了供养一个修士卖掉豢养多年的牛羊吧。
想到此处，洪鸿便不再犹豫，他或梦或真的幻境中大步朝前，这次幻境没有阻挡他，他伸出的手成功触摸到了那三根阳爻。
于是一切都变得空明。
幻境又一次消失，洪鸿却没有回到现实。
他仿佛进入了一层更深的仙境，这里空无一物，只有美妙的玄意，晦涩的经文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洪鸿知道，此时人事已尽，该是天道为他挑选下爻的时候了。
最后的卦象会是什么呢，洪鸿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在玄意的世界里，乾卦高居于天，俯视苍穹，而它下方那个未成形的符号则在不断闪动。
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大卦位不断循环切换，与之相对应的，似乎有景象也在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之间飞速变化。
而与卦象不同的是，每一次循环中卦象所对应的景物，如山如水，都会与上一个循环中不同，仿若真的描摹了某个大千世界。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停滞在一瞬。
洪鸿已记不清闪动的下爻经历了多少个轮回，也数不尽自己在其中看到了几个世界。
那些世界全都与真实的世界一样精彩，一样富有生机与活力，亦或是，它们本就是真的世界，他甚至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仙界，仿佛那视野尽头辉煌天宫外的值守真仙，也抬起目光，跨院空间与纪元，匆匆向他也瞥了一眼。
这是真实的么？
洪鸿如是想。那惊鸿的一瞥或许只是人生中无比短暂的一瞬，却给他留下了永恒不可磨灭的印象。
洪鸿焦虑而又期待地等待着天道的选择，终于，在仿佛时间过去了一个纪元后，世界的切换变得缓慢起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似乎从交替变成了同时出现，让洪鸿感觉自己正在目睹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到底会是哪一个呢？
终于，卦象滑向了艮位，洪鸿身边的场景不再虚幻，而是于一瞬间被连绵不尽的高山包围。过了许久，都未再变。
是山么？
洪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又仿佛有些失望。他想了又想，厚重的艮位可能是在提醒自己无论飞得多高也不能遗忘那片生他养他的大地，天加山的组合，似乎也还不错。
洪鸿已经准备好接受它了，可突然，卦象再一次转动，周围的群山变成了无尽的水泽，身前是大海波涛不断狂澜万里，身后则是沼泽无尽毒虫瘴气丛生。
是兑啊原来，洪鸿无言。
不得不说，兑是洪鸿最讨厌的卦位。
这世界的景象，还会再次转动么？
洪鸿甚至已经在心中开始了呐喊。
如果能再动一下，只需要再动一下，他的首卦便会是天与天的结合，虽然他不知道这种组合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很酷。
还能再进一步么？我不要兑。我不要兑！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里，洪鸿和世界僵持着，尝试用愿力更改天道的选择。
不知是上天的尊重，还是真的冥冥中自有定数，在一切成为终局，洪鸿即将放弃所有的希望之前，命运的齿轮再次悄悄拨动了未来的琴弦。
高天，至高无云的高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洪鸿面前。
这是仙界么？
疑惑与激动之余，洪鸿迫切地寻找天宫和那尊守门的仙将。
但这神异的天空空无一物，除了印在他心中的那个由六根阳爻组成的卦象，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存在。
不，根本不该这样形容，洪鸿不是目光所及之处无物，而是在这里他已失去了目光。
他的眼前不是盲目的黑，不是灼热的白，也不是仙境的七彩斑斓和寻常天空的那一抹碧蓝，他的眼中是最清澈的虚无，他丧失了“看”的功能，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天空，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双眼，而仅仅只是一种感觉。
这里当然也不会有气，也不会有所谓的触觉、嗅觉和听觉，洪鸿所能感受到的仅仅是一种感受，但他知道这里是天，是真正的天，或许日月星辰就在他的脚下，但妙不可言。
“乾卦，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一段高深玄妙的碣语传进了洪鸿的耳朵，他知道这是乾卦的开篇，是天与天的相成，是他修炼先天六十四卦的第一个功法。
这乾卦之法，着实有逆夺天地造化之功。
它不是术法，也非武功，更与持枪弄棒的厮杀谈不上关系，但却对以上的这些都大有助益。
之前与同门闲谈时，洪鸿听闻过一些强化修为或真气的功法，它们可以让使用者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剧增，是在修行界最炙手可热的一类法门，但它们往往也会有严重的副作用，且多被大门派当做至宝藏于秘府，以七星门的实力是绝无接触的可能的。
直到现在洪鸿还记得那位同门的神色有多么神往，而当时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也有修行这等法门的运气。
运转乾卦可以让修行者在短时间内获得一个包含真气、肉体、神识在内的所有方面的全方位提升，运转的成功率和提升的幅度与修士已修卦象的数量、运转功法的成功度甚至天时地利等玄不可言的因素都有关。
如果修行者初学即是乾卦，那么他运转功法时最多可以把修为提升至两倍，而之后每多修一个卦象上限也随之提高一倍。
修炼完第六十三卦后，他已经拥有修为最多飙升六十四倍的能力，而当六十四卦圆满修成时，修者将登临飞升之境，可以于施法的瞬间骤强九九八十一倍甚至一百倍。
而乾卦相对于同类功法的最大好处还在于，除了真气消耗得更快以外，运行它不会产生任何的副作用，而其他的通常是要以血气、寿元甚至天赋为代价的。
洪鸿目前还没有接触过其他的提升类功法，只是浅浅地觉察到一些乾卦的出众，而等到日后了解得愈来愈多，他才会明白此法究竟有多么逆天。
即使单论现在而言，能让化羽境的洪鸿修为提至两倍，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体验了。
毕竟，王天下再强，难道还能强过两个洪鸿么？
洪鸿屏息静坐，默运乾道法门，感悟天道。几次运转过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真气起了一丝波动，又于片刻消失。
但他没有气馁，静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坚持尝试。
终于，当他在心中又一遍默念乾卦爻辞之后，他的丹田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了起来，一股强大的能量不受他控制地喷涌而出，巨大的真气波掀开窗户，吹得门窗和屋内的摆设呼呼作响。
正在入定修行的王天下听到楼上的动静，也睁开双眼惊疑不定地看了又看。
现如今的乾道卦，只能帮助洪鸿提升不到五成的力量，不足首卦上限的一半，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惊喜——在乾道卦修成的同时，他的修为竟在这一番历练后再次得到了提升，直臻至化羽八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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