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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村里来了个道士

    十九年前的某日,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一个破落道士走进温家村,走在村子正中间的大街上。

    道士四五十岁年纪,瘦高身材,五官平平,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道髻,像是把一捆茅草捆成了小草垛,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道袍,一个补丁褡裢斜跨在身侧。

    他一只手扶在褡裢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地沿着街边慢慢走,目不斜视,像是一只气定神闲的大鹅在自家院子巡逻。

    高情商:仙风道骨,不修边幅。

    低情商:蓬头垢面,邋里邋遢。

    在这个乡下小村子中,道士、和尚这类人虽不常见,倒也不十分稀罕,一年到头,偶尔会有一两个路过村子,走街串巷,赚些口粮。道士算命驱邪,和尚化缘消灾,各凭所学本领,寻找各自的有缘人,在赚到一些香油钱后,他们都少有停留,脚步匆匆地继续前往下一站。

    但,这个破落道士的行动轨迹却有点不一样。

    他在村中转悠了一圈后,没有大张旗鼓地张罗算命驱邪,而是悄摸摸地在村东头寻了间荒废很久、没有人迹的破旧房子,不声不响住了下来。

    起初,没有人在意这一个道士,这不过是一位过路人、一次偶遇,一次不告而用的暂住、一场长久奔波后的歇脚。

    直到这个道士赖在破房子里一直没有走的意思,村民们才注意到村东头的破房子有了新主人。

    这道士平时并不在村子里转悠,而是把目光放在镇上,隔三差五地去镇子里赶集算命,赚的钱回村买酒吃肉,赚的是外快,拉动的是内需!赚多少花多少,好不自在!

    若是谁家有个婚丧嫁娶,请他算个日子,这道士也极为爽快,掐指一算选中一个黄道吉日,再头头是道地掰扯出这个日子背后的吉凶渊源。

    给他钱的话,他总是推辞,从不收下。

    就这样,渐渐的,村子里的人们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恍惚间,到现在已经将近20年。

    温良一直觉得如果老道士转投佛家,那他一定是个合格的花和尚,荤腥不忌,酒肉均沾,眼珠子粘着街上的大姑娘能转一整圈。

    老道士道号云来,本名孙渺。

    对于老道的本名,温良心里一直有着自己的猜测。

    以老道的泥腿子出身,家中应该起不出多有水平的名字,“渺”字明显太不接地气了,不属于那个年代和阶层。

    所以温良断定老道应该不叫孙渺,而是孙苗。

    大概是在老道刚出生时,恰逢田中麦苗抽出绿芽,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就在眼前。老道一家抬头望着稻田,阳光普照之下,绿汪汪一片,喜不自禁,满心盼着今年有个好收成,于是计从心来。

    那这小儿子就叫孙苗!

    再或者,孙苗也过于文雅了些,没有几滴墨水的人家也不容易想到。说不定家中直接起名叫做孙狗蛋、孙铁牛之流,朴实无华接地气,免受鬼神侵扰,更容易养活。

    老道幼时家寒,在家中排行老小,上有仨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家中锅里叮当响,一勺子盛不出半碗稀饭。

    在小孙渺刚懂事时,父母接连染病去世,家中大哥也只有十多岁。

    料理完父母后事没几天,被迫接下家庭重担的大哥就召开了家庭会议,商量着把小孙渺送进山中道观,

    一是想讨个活路,二则多少也存了日后能接济一下家中的想法。只是大哥那时没有想过,如果有这么容易就能吃饱饭的门路,恐怕道观的门槛早都被踏破了吧!

    从老道酒后的胡言乱语中,温良得知他那时候本是不想进山做道士的。屁大点孩子连远门都没出过,一听要进那劳什子的山中,自然不乐意,但很明显,反对无效。

    “还真不是吹牛,如果当年没被送进那道观,就老子这个聪明脑袋,到现在高低也得是个高官!”

    对老道读书做官,进而成为高官这事,温良只当他在放屁,吹牛又不上税。

    即使在观众,老道的修道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离家前一晚的风,是冷而粗糙的,带着黑漆漆的颜色。

    小孙渺坐在门槛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黑夜,月光照亮了眼睛,一些幻想中道观的轮廓和模样浮现在眼前,隐隐约约地漂浮着。

    他没有在想什么,只觉得心中只有断断续续的难过,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愁”的东西。

    耳边嗡嗡乱飞的蚊子,忽然没了声响,想都不用想,这只蚊子一定是在准备犯罪。

    小孙渺低头一看,那只蚊子果然悄悄停在胳膊上,刚想动手拍死,却又长叹一口气,只是挥挥手把它赶走。

    往日那些见一个拍一个的小虫子,今天竟也没那么讨厌了。

    第二天,兄弟俩起了个大早。

    大哥其实也不清楚道观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只是从村中老人的闲谈中知道由村子向北走三四百里地,有一片大山,其中三山环抱一峰的就是道观坐落之地。

    听说那里不愁吃穿。

    兄弟两人一路走,一路打听,好几次走入岔路,终于在第三天的天黑前赶到了山脚下。

    深蓝的天空之上,升起一轮冷月,成片的森林影影绰绰,黑黢黢地深不见底,时不时地传出几声犬吠嘶鸣。

    稍高处,云气漂浮,如烟如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月华流动,仿佛峰顶与明月只在咫尺之间。

    不容小孙渺多瞅几眼,大哥就匆匆拉着他投到附近的村子,随便拣了个避风的烂墙角,将就歇息了一宿。

    这里的虫子好不客气,一晚上就没消停过!

    道观名为回龙观,依山势而建,在几百米高的半山腰处,竹海松涛掩映下的青瓦白墙便是了。

    若是造访,须自山脚沿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拾级蜿蜒而上,青苔、碎石、杂草、野花,偶尔还会窜出一条野兔。

    当滑溜溜的青石板渐渐变成硌脚的鹅卵石,累得掐着腰,扶着树,上气不接下气时,回龙观也就在头顶不远处了。

    进得观内,地面铺满大块青砖,砖缝平直,错落有致,灰白色的院墙足有数丈高。

    正对观门的是一座三足香炉鼎,正燃着三支拇指粗的熏香,炉内香灰沉沉。

    在观门口远远望着炉后的三清殿,只觉覆瓦瓴深,高梁直栋,殿内有些昏暗,看不真切,却又映得神像愈发显得威严神秘。

    此外还有两座侧殿分列左右,后院隐约看出是几间青瓦厢房,大概作为日常起居所用。

    虽然回龙观近年香火不盛,但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孩子,老观主还是耐不住恳求,心一软,咬咬牙还是收下了这个小拖油瓶。

    “孙渺,今日你进我回龙观,入我道门中,便赐号“云来”。须知出家之事并无儿戏,务必供奉三清四御,勤修早晚课功,明己本性真心,不可懈怠。”

    “俺…徒儿谨遵师命。”

    小孙渺按照大哥与他提前演练过多次的回答,敬一碗茗茶,烧三支清香,从此改名了叫了云来。

    大哥懂得斩断尘缘的道理,不想拖累小孙渺,冒着夜色下了山。

    当晚,小孙渺便吃了久违的一餐饱饭。

    虽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馒头青菜,不沾荤腥,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风卷残云,只恨少生了一张嘴。

    心中原本萦绕的离家痛楚与牵挂想念,还有丝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恨,一同就随着大馒头被吃下了肚,烟消云散了。

    初来乍到时,小孙渺对道士业务一无所知,尝尝惴惴不安,就像林黛玉初进大观园,行事一举一动生怕出了差错。

    林黛玉是怕被人看了笑话,小孙渺则是怕惹人不喜,被遣送回家。

    唯有深夜躺在床上时,听着身旁的师兄们鼾声四起、磨牙说梦话,他的心中才会觉得无比真实与安稳,潜藏的喜悦慢慢发芽,从心中渗到四肢百骸,整个人仿佛荡漾在吃饱饭的快乐之中。

    有饭吃就是天大的满足。

    但也不是天天能吃饱。

    除了第一天入门时,他狠狠地吃了顿十二分饱,其他时候观内只有师傅不用挨饿,师兄弟们饥一餐,饱一餐也是常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孙渺年纪虽小,但存着几分精明。住了十天半个月后,小孙渺大概摸清了回龙观的条条框框和里里外外。

    观主师傅独居在后院东侧,这是单独为他划出的一片天地。

    他老人家整日清修,在后院中一心悟道,有时隔着院墙,隐隐还能听到房间中飘出的诵经之声。

    观内除观主外,还有八九位师兄。内外杂事和每日上殿奉诵经文,一应由大师兄来操持。

    每日茶余饭后,常听师兄们吹嘘。

    “小师弟,你初进山门,很多事情不了解。别看咱回龙观现在名不经传,但传承久远得很。”

    “用师傅的话说就是如日升月恒,咱可不比龙虎山、京城白云观差在哪。”

    “啊对对。”

    “咱只是近些年来名声不显罢了,这叫潜龙在渊,但胜在根基牢固。”

    “师弟你潜心跟师傅他老人家和大师兄修性持命,炼气斋戒肯定大有可为。”

    “啊对对对…”

    对于师兄们一唱一和的闲侃,小孙渺表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犯着嘀咕——世道艰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眼看着师傅已经脱离俗事,平日里只有吃饭时能见到他老人家。

    早已以下一任观主自居的大师兄,又是个心气极高的,成日里吆五喝六,在师弟面前吹大牛。殊不知世间光景零落,山上香火渐歇。

    回龙观处在荒野之外,居于半山之中,固然看似逼格很高,可是能翻山越岭,虔诚敬香的香客越来越少。现在观中一应经济事务,大多仰仗几个师傅的老主顾照应接济。

    开源节流,势在必行。

    他是尝过苦日子的,正因为淋过雨,所以才不想伞被再次掀掉。

    道观中虽然不能顿顿饱餐,但已经强过家中百倍,可千万不能散伙啊!

    一想到这些,责任感满满的小孙渺为之心急,就像尖声细气的小太监总是夜夜操着皇帝的心。

    云来,运来,时来运转。

    既已身入回龙观,自当为之分忧解难。

    好在几年之后,以一种小孙渺万万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这种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