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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恩义难了(四)

    穿过极为平整宽阔的前庭,到达内院,内院也甚是宽大,隆冬之际也是草木森森,院内清爽简洁,仅有柏槐两株老树,一荣一枯。

    老枝之下,一白衣秀士手执长剑,仰头向天,凝神良久才缓缓将剑抬起平平刺出一剑,他动作轻缓,步态稳定,身姿曼妙,神情专注,说不出是在舞剑还是剑舞,也不知道他是在思索杂事还是在凝神练剑。

    杨慕楚站立于一旁静静观看,一言不发,默默相候,如此站了又有一炷香的时分,那人才收剑入鞘,回过身来,一张俊朗飘逸的面孔,正是那神秘的凌云先生,此时他面容甚是和蔼,朗声道:“慕楚,刚才一时练剑入神,不知道你已来了,让你久等了。”

    杨慕楚道:“不敢,在下如约到达。先生有何吩咐?”

    凌云先生道:“司马先生一早回复我,你已将乔公子救下,这几月让你数度奔波劳累,还担负生死之险,真是太辛苦你了。”杨慕楚垂下头道:“在下身受凌云先生大恩,先生有任何吩咐,慕楚当竭力而为,并无丝毫怨言。”

    凌云先生却轻轻摇了摇头,温言道:“慕楚,这话我却不喜欢了。当年收留你兄妹二人,起初的确出于怜悯慈悲之心,只是后来境况突变,我心境也产生变化,这才起了利用之心。当年不慎失误让你们兄妹分离,我也心中有愧。只是如今到了逆水行舟的紧要关头,不得不费心算计,奋力一搏,否则这全船之人,都得随我一起船覆人亡。”

    杨慕楚身体微微一动,道:“在下明白。”

    凌云先生道:“你若不愿为我做事,自可明言,我决无强迫之举,也无怪罪之意。”

    杨慕楚道:“若无先生当年收容,在下与小妹已饿死在那个冬天了,如今这份官职,这身武功,一切皆拜先生所赐,理当回报,在下已有承诺,绝不食言!”

    凌云先生微微颌首,又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叹道:“临安的冬天越来越冷了,我的身子也不如前几年健壮,一介单衣也不能过冬了,慕楚,跟我到房内细谈。”

    房内备有火盆,木碳燃烧正旺,感觉甚是温暖,凌云先生坐下道:“我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处心积虑想行大事,这事我从未瞒过你,虽然此举有失道统,不够光明磊落,但于国于民皆有益处。古往今来,心是能成大事者,总会有人非议。

    杨慕楚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也不置可否。凌云先生又道:“慕楚,其实我心中最想看到的是,你能真心助我成就大业。咱们须得同心同德,才能心无芥蒂。我极不愿意你所做的一切,皆出于对我的报恩之心,我更不愿你将此事看作为交易,你帮我办若干艰难之事,我来回馈你若干恩情……唉,我们二人成了这般的关系,我也不知如何来改变。”

    杨慕楚道:“在下明白先生之意,只是在下自知性格孤僻古怪,如若不用这报恩之心来激励自己为先生尽力,只怕什么事也帮不了先生。望先生见谅。”

    凌云先生叹了口气道:“这事也得怪我,你幼时经历苦难太多,性子原本就很孤僻,我真不应该送你去跟箭神学习箭术,那老头性子着实古怪,你少年时期受他影响太深,让你性格变成这个样子了。”

    杨慕楚道:“能学到这等超乎寻常的箭术,在下只有感激之心,至于孤僻的性子,或许是我天性如此,先生不必自责。“

    凌云先生道:“你既然对我的大业没有兴趣,咱们谈谈箭术如何?”

    杨慕楚听到“箭术”二字,身体微微一紧,虽未说话,腰板却更挺直了几分。

    凌云先生道:“据我所知,自箭神病故之后,天下箭术超凡之人除了慕楚之外,应当还有两人,一人姓方,名子腾,此人箭术如神,与我还颇有渊源,不过他武功神妙,多年前已将武功融入射箭之技法,我也不知算不算得上箭术。十多年前方子腾忽然消失了踪影,无缘与他再次相会,这事让人费解,也好生令人生憾。”

    杨慕楚道:“十年前他曾在江湖上出现了最后一次,比箭击败家师,从此再无讯息。”凌云先生道:“十年之前?你应当在场了,以你现在的箭术,能否胜得方子腾十年之前?”

    杨慕楚仰头向天,沉默了片刻道:“能!不过方子腾这十年不会原步不动,只怕他已到达另一境界了。”

    凌云先生点头道:“慕楚之言,定无虚妄。这位方子腾如今音讯全无,咱们不去管他,你可知还有一人是谁?”

    杨慕楚道:“这些年战乱不绝,弓箭之术皆是各方军训之重,射手倒是不少,但能配得起神射的人只怕极少极少。我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听说孝宗先皇帝在位时,也有一位神射手在他身边。这人姓沈名少陵,先生说的莫非是他?”

    凌云先生微笑摇头道:“沈少陵这人我知道,他是我朝大学问家沈括先生的后人,他弃文从武,倒也有几分本事,只可惜他性格偏激,做了许多超越他一个侍卫职权的事。如今他身陷终日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有十余年了,终身恐怕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他这一身武功、箭术早就废掉了。即便是他时来运转能够出狱,他的箭术比之方子腾,还有所不及,算不得什么神射之人。”

    杨慕楚又道:“听说漠北泰赤乌部有位神射手,叫做只儿豁阿歹,能驰于马上左右开弓,也能在数马之间跳跃自如,跳跃中能单手发弓,百发百中,随时皆能一箭双雕。”

    他抬起头,眼神开始发亮,悠然道:“漠北遥远难行,在下若有机缘,真想与这位只儿豁阿歹以箭会友。不知先生说的是他吗?”

    凌云先生道:“漠北多为蒙古族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人人皆善骑射,马上左右开弓,也算不得什么超人的本事.这位只儿豁阿歹我也有曾耳闻,或许他射术精湛,甚至算得上惊人,但毕竟他只是军中战将,疆场之射,勇猛有余精深不足,单以技法比慕楚,还是有所不如,更遑论要深通箭之魂魄了”

    杨慕楚又道:“我朝和金国的神箭手倒不少,并非在下自夸,无论是民间军中,自问尚无一人能及得上在我。传说极远的茫茫大海之西,有一个岛国英吉利,国中有一位大侠名叫罗宾汉,他年少时曾随英王东征,立下战功无数,返岛后却遭遇不公,心生愤慨,从此便以弓箭为武器,杀富济贫,当地百姓敬如神明,据说这罗宾汉擅用英吉利国的硬木长弓,颇能及远,能在百丈之外射中人的眉心,我的箭到不了百丈之外,那决计超出了我的极限。莫非先生说的是他?”

    凌云先生嘿然一笑道:“这个英吉利的罗大侠……我倒闻所未闻,真没想到慕楚居然如此博闻,连这些奇闻异事也能知晓,我真是一向看你走眼了……”说到此言,他忽然止住说话,面露诧异之色道:“慕楚,刚才我似乎见你笑了,我有好多年未见你笑过了!”

    杨慕楚的笑意瞬间一现随即收住,正色道:“天下之大,在下有知有限,先生既然没听过过这位罗宾汉大侠,想必就不是他了。实在不知先生说的那人是谁?

    凌云先生正色道:“那人便是乔山,乔公子。”

    杨慕楚微微一怔,马上又恢复成那淡漠之色道:“在下以为乔公子只是或许具有擅射的天赋,他的技法力道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军士,对箭的理解也只是武器而已。真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先生口中那位天下第一的神射之人。”

    凌云先生道:“此事不必欺瞒慕楚,眼下乔公子之箭术与你有云泥之别,他是否真是这天下第一,还须日后才知,这事还需慕楚助我才行。但我始终感觉他便是我要寻找之人,我以为,这是乔公子天份太高、惊才绝艳,无所不精、无所不通的那些文才将他的神射之禀赋掩盖了。如今天下三人,方子腾踪迹消失,你与乔公子二人,还盼你们能在我身边,助我成就大业。”

    杨慕楚道:“先生之意,是要我将乔公子引入射箭之门,激发他身内埋藏的异常潜能?”

    凌云先生微笑颌首,轻轻拍了拍杨慕楚的肩膀,道:“正是此意,慕楚果然深懂我心。此时天色已明,慕楚还是早些回殿前司去,我就不留你在此了。哦,还有一事,韩侂胄近来似乎对孔大人心生诸多不满,此次我不便与他相见,烦慕楚替我转告孔大人,无论何事,暂时隐忍,勿与韩侂胄发生不和之事。”

    杨慕楚应了,那青衣小婢进来将他带出。凌云先生见他离去,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疲惫之感,躺入椅中呆坐了片刻,竭力记忆那本书中的内容,但时日已久,那本书字既有缺页,字迹也是模糊难辩,此时已无法确认记忆,轻轻了口气,又道:“请静姝姑娘出来。”说完此话,他又将身体深深陷入铺满了名贵毛皮的座椅中,闭上了眼睛。

    过得片刻,那青衣小婢在他耳边悄声道:“静姝姑娘已经过来了,正在庭外等候,不过刚才司马先生说,他想在您见姑娘之前,要和你说上几句话。”

    凌云先生点头道:“既然是司马先生开口,当然得遵他之意,你带静姝在外面歇息一会,等司马先生走了,才带她进来,不要让她和司马先生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