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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天崩血夜

    听闻上方嘈杂,尤其是还有熟悉的声音,胡文煜几人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冲出密室。

    季诩回头看了眼神光内敛,兀自散发温润金光的骸骨。

    “皇祖父,如此你也不算寂寞了。”

    这一刻,他遥想儿时无意间进入密室,看到本该破碎虚空而去的江湖神话,却面若枯槁气若游丝...

    种种烟云,今日终究要散去了。

    季诩负手,不紧不慢地沿阶而上。

    身后,那具武道金身一闪一闪地散发着荧光。

    澜清宫外,原本明月高悬的夜空不知何时如雾般朦胧,灰蒙蒙一片如同混沌一般,半点月光都看不到,却有阵阵闷雷般的声响自空中传来。

    而宫内四下脚步声杂乱,宫女、寺人、禁军甚至妃嫔等等,尽皆慌乱奔走,周遭满是尖叫声,还有的地方已经起了火。

    “是祖师在跟人交手。”万戎望向夜空,喃喃道。

    在那片浓重的灰蒙里,不时有身影掠过,宗师之上的罡气席卷八方,种种武道异象时而显化,或夭矫如龙卷动云层,或有擎天巨手拨弄风云,或有逸散剑气纵横,地面割裂,楼阁崩塌。

    到处都是人在奔走,呼喝声、怒骂声不绝,俨然一副天变地异,世人逃亡的灾难景象。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我菩提揽月观的“神龙九变”?”半空有人又惊又怒。

    “是殷师妹的师傅,无欲师太!”万戎惊道。

    有一女声貌似疑惑般道:“你说你是菩提揽月观的,贫道为何没见过?”

    话虽说着,半空两条匹练般的银色长龙陡然撞到了一起,这是无比精纯的罡气,顷刻间浓雾滚滚翻涌,强横的风压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时,又有一抹炫目剑光冲天而起,如蛟龙出渊,却眨眼就被一道更为深寒的剑气拦腰斩断,剑气纵横百丈,灰蒙雾气都长久散而不凝。

    而所过之处,楼阁塌陷,宫墙崩塌,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丈宽的巨大沟壑,连绵如同腰斩整座皇宫。

    “这才是剑气。”胡文煜不禁看向盯着沟壑一言不发的聂胜。

    那沟壑上还有霜雪凝结,散发着丝丝寒气,而剑气不散,令人感知便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洗剑阁六十年前失传的“天地诛绝剑”。”聂胜仰头看着夜空,声音沙哑,“是师尊在和两百多年前的门中前辈交手!”

    这下众人明白了,不只是菩提揽月观和洗剑阁,还有其他宗门,他们背后的祖师们正在跟这方天地的其他强者交手,甚至还有两百年前的本家前辈!

    有人惊呼,有人惨叫,半空中有血雨落下,炙热而滚烫,而这可是陆地神仙境的血!

    放眼整个江湖,除了那些禁地和绝地,还有什么境遇能让这等存在遭受重创,甚至身死道消?

    “原来这就是天崩血夜的真相。”胡文煜木然地擦掉滴落脸颊的血,涩声道。

    季冲看过去,看到对方的脸因为这滴血正在溃烂。

    宗师境气血如浆般凝练,陆地神仙血气如龙,喷涌如点燃的烽火狼烟。以他们的肉身强度,自然无法承受这般血液中蕴含的力量。

    这时,万戎低声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还有人活着?”

    他说的当然不是那些祖师等人,而是跟他们交手的这些曾经的前辈。

    “历史上的事件,究竟是本该发生,还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发生?”胡文煜内心动摇,瞳孔都有些涣散,“两百年前梁国覆灭的真相,必定还有亲历者知晓。”

    诸人不得而知,只是心生恐惧。

    而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半空有人怒声道:“这是圈套,到底是谁在隐瞒真相,何人杀我!?”

    一抹金光点亮了不可见的混沌,但也只有一瞬,旋即便犹如萤虫被人捏死般戛然,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从空中跌落,滴溜溜滚到了几人脚边。

    看着那颗锃亮的光头,以及那怒目圆睁充满不甘和悔意的表情,胡文煜等人脸色僵硬。

    “竟然是听蝉上人...”万戎喃喃道:“主阵之人死了,我们还怎么回去?”

    一位武道通玄,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死了,他们似乎变得都可以接受,但对于如何神魂离体回到现世,却充满了迷茫。

    ……

    宫中,御花园。

    一道身影行走在花丛之间,石板小路几丈外便是镜湖,此时微风阵阵,流水汩汩。

    “借送画名义,将此间消息传给万贵妃,后者出身千宝楼,想要将消息传出皇宫不难,但最重要的,还是其自身离开这处旋涡。”

    隐隐含笑的声音自湖心亭传来,好似智珠在握般闲适。

    季诩脚步一停,看过去。

    那人面若桃花,盈盈含笑,娇俏可人,正是晴阳公主季贞贞。

    “没想到你会把闭关之地的消息散出去,引来群狼,真是好算计啊。”她意味深长地唤了声,“皇兄。”

    季诩看她片刻,走进湖心亭。

    石桌上一张棋盘,白子已落。

    “武帝破碎虚空,无数人窥伺其闭关之所。”季贞贞,或者说殷晚照开口道:“千宝楼的消息,无论他们信还是不信,今夜看到这武道金身引发的天地异象,也是真的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季诩在她对面坐下。

    “什么?”殷晚照猜到他会这么问,却故意拿乔。

    “武道金身。”季诩捻起一枚黑子,“你没在密室,怎么知道那是武道金身引发的异象?”

    殷晚照闻言神秘一笑,“谁说我不在?”

    “柳絮。”季诩淡然。

    “……”殷晚照笑容一下僵住。

    “道门有出窍之术,魔道有寄神之法。”季诩瞥她一眼,“柳絮气机反复,早有异常。”

    殷晚照深深看他一眼,“你果然厉害。”

    “你才厉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季诩说。

    殷晚照看了眼夜空那快要沉落下来的浓重灰雾,摇头道:“他们交手搅动气场,禁制已破,引动双方天地异象,这天要塌了。”

    说着,她似乎能看到不远处那纷落的血雨,“这便是天崩血夜。”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季诩问。

    殷晚照浅然一笑,“兵法云:遇水则生。我猜你一定会来这里。”

    季诩手指无意识般轻点棋盘。

    殷晚照眼底闪过几分自得,“你与万贵妃筹谋多时,想必昨夜她已经出宫了。”

    她紧盯着对面之人的眼睛,“倒是可惜那个女锦衣卫了。”

    季诩略一抬眼,“锦衣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殷晚照好奇道:“想不到你会救她,难道不应该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死吗?宫墙深深,莫非你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季诩目光一冷。

    殷晚照笑意收敛,“梁亡已是定局,你故意留下武道金身,就是为了拖住他们,胡文煜等人自作聪明,眼下怕不只是神魂受创这么简单了。”

    “你想说什么?”季诩问。

    “带我离开。”殷晚照道:“你必有脱身之法,只要离开这个漩涡,我自有办法在时限到来前神魂回归。”

    季诩看她半晌,忽地一笑,“你们所谓的历史已然重演,你觉得我若不是要将你们全都葬身于此,何必大费周章?”

    殷晚照身子前倾,认真道:“那我自信在天崩之前,你也离不开这里,你的结局就是随这梁皇宫埋葬!”

    “这就是我的结局么。”季诩想了想,“好像还不坏?”

    “什么?”殷晚照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诩随手将棋子散落,起身。

    殷晚照眸光一沉,就要出手,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股气机陡然将她锁定,令她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先天之上皆被限制,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高手,是谁?”她额角冷汗滑落。

    然后,就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小路那头,而再眨眼的工夫,对方便出现在了湖边。

    来人高瘦,一身明黄,面上可见深深病容。

    “梁帝僖?!”殷晚照瞳孔一颤,“怎么可能,他不是要死了么?”

    下一息,她便觉得周身一紧,难以言喻的巨力骤然临身,剧痛难当的骨骼碎响声里,丹田气海刹那间溃散,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她便从湖心亭重重摔落在湖边。

    满脸泥土和草屑的殷晚照看着近在脸前的靴子,忍着周身痛楚,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想她自负天资,何曾有过如今这般狼狈下场?

    “要不是公羊早先发现了那个羊姓之人,我们也不能揪出藏在宫里的虫子。”梁帝僖开口,难掩虚弱,“可惜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季诩默然。

    殷晚照目光闪动,羊姓之人,难道是一直联络不上的羊师兄?而听他们话里意思,再联想到宫内怪异发生的‘偷心案’,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心头。

    --偷心案,是梁帝僖故意制造出来的,那些被杀的就是如他们这般寄托神魂之人,目的就是为了找出他们这些人!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在案发现场找不出半点线索了,因为幕后主使就是大梁皇帝,在这宫里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一念至此,再看面前这对父子,殷晚照心里寒意顿生。

    梁帝僖看向季诩,语气歉然,“朕这几年一直对你少关怀,对你母亲和兄长,朕也甚为亏欠。”

    “不必说这些。”季诩说道:“万贵妃和肚子里的孩子,想必能活下去。”

    梁帝僖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叹,然后转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已经做到该做的了。”

    听到这里,季诩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回头。

    身后一阵风起,梁帝僖凭空而起,袍上黄龙如活般五爪凛然。

    “公羊,朕来了!”他长啸一声,恣意飞扬。

    夜空中龙吼响彻,如跃渊绝唱。

    “梁亡已是定局,这是你逃不掉的宿命。”殷晚照仰面看着渐渐下沉的灰蒙,那如实质一般的雾气,厚重如玄黄,要压塌一切。

    季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这样俯身在湖边,任凭因地动而喷涌的湖水渐渐将其淹没。

    “咳咳咳!”殷晚照呛水,本能晃头挣扎,可全身经脉已断,只是徒劳。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让自己承受溺水折磨的男人。

    季诩同样在看着她,他并不在乎所谓的史书结局,只是或许在听说此间真相,梁国必亡时,他就已经不打算离开了。

    也或许是在那天看到殷晚照的时候,知道再也看不到那个灵动宛然的少女,原本稍稍活泛的心才彻底沉寂下去。

    他的心底有恨,恨这些不知所谓,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破坏别人生活的人。

    只是此刻,他看着在掌间挣扎的人,熟悉的脸上还会露出嫣然无方的笑容,依稀间又听到对方笑着唤他‘皇兄’。

    季诩别过头去。

    殷红混进水里,热热的。

    这一刻,天与地似乎重连于一起,滚滚尘浪荡向四面八方,所有的宫墙楼阁皆在一瞬间崩塌,昔日繁华覆于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