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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是以观望——小藻

    到六点钟群居时间结束,沙大允了各位可两两散去自行做情人节安排。鬼贝勒可怜兮兮说:你们抽空也去我那儿坐坐。

    他一个下午手机没停过,要么皱着眉不接,接起来就骂人,钱程赶他走,嫌他烦人。他满脸愧色,却是不得不走,拿了外套说:“真的明儿保安案子结了就过来,家家也来,我觅着个好窝子,不领你们去你们找不着门儿。”

    我还是头回见着死气败咧要请客的,这才信了钱程说的全世界就数他们最闲。

    人散得差不多了,沙东家忙着跟人道别,一会儿没得闲。钱程没急着走,从酒吧端了杯颜色亮丽的鸡尾酒过来,我发现今儿喝的酒都是他拿给我的。把我蒙了一回,这就是一普通的酒会,并没我担心的狗血节目。只不过互相聊聊天,借机结一下关系网,社会就是这么维系的。亏我还以为会有人灌他酒,做了替他挡酒的准备。他笑着揉我的发,动作很亲昵,灌输我新概念:三十岁,喝很多酒,大出洋相,猛说真话,是件可耻的事。

    一副往事只能回首的过来人架势,看得我直想笑,几个月前正是这人醉得家都找不着,还跟我感叹活着真累要不是遇上我他真想死。洋相出得不叫一般大,现在又讲起人生来。

    “想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看我走神儿。

    “那个贝勒什么人?”

    “也是我们同学啊。”

    “问他现在干什么的!”

    “打听他干嘛?不行当我面儿打听别的男人。”

    我用食指戳他下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往后躲:“你这蛮横样倒真跟鬼贝勒是一路人。”嘻嘻笑着捉住我。

    “没人说我蛮横。”我抽回手斜眼儿看他。“鬼贝勒也没你横,你比他像黑社会。”

    钱程斜斜眼睛,没什么表情:“原来你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看不出的,跟于一是同行。“你们系什么人才都有啊,怎么就没有导演?”

    我就随便一问,他倒伤了会儿心,感慨道:“你不知道这圈子比黑社会还难混呢。”

    还真刻毒。“那你是在演艺圈混不开才……”说到这儿猛然想起在洗手间听到的那些话。正猜着他那种家底儿小影楼打工演的是哪出戏码,小藻儿来了电话,回北京来了,没带钥匙,进不去屋,问我在哪。“季风那儿有钥匙,我这儿远着呢,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要加班。”小藻儿声音一下带了哭腔儿。

    得~我没辙地看看钱程。“我这就回去。哎?黑群在家没有?要不你去他那儿待会儿?”

    “嗯……肯定没在家。”

    “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不先说一声。”

    “我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么。”

    “得了吧~”

    “啊对了家家,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在过情人节啊?要不你还是玩吧,季风说他最晚八点多就回来了。”

    “你觉得你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回去吗?等着吧,噢?这下班点儿可能有点堵,你别在楼道待着了,楼下肯德基坐着等我。”

    钱程脸色不好看:“我的情人节。”

    我说你乖我一会儿给你买花,他乐颠地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小区道口卖花的比买花的多,他指着一把把玫瑰就打不动方向盘:“花!花!花!”

    “买!买!买!”我赶紧掏钱,比让人抢的还快。

    下车给小藻发短信,钱程在车里喊我拿帽子,我跑回去,他帮我戴好,突然发笑,说了句谢谢。

    我一愣,他趁机捏捏我下巴:“跟了我吧,给你开花儿店。”

    “我可不敢指望让我买花的人给我开花店。”

    他哈哈笑,升上车窗走了。

    受不了,心眼儿歪到一定角度了,五百万得连中好几期的家世熊我的钱买花。花?好大一捧向日葵。

    我没理由地喜欢向日葵,觉得它像季风。把男生比成花挺侮辱人的,要不然季风干什么拉着脸?不对,孩子啥时候练成读心术了?“不是说得八点才能回来吗?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急着往回赶了。”还被黑去半车玫瑰。

    “车没开远打电话喊回来不就得了。”

    什么态度?瞅他拎着那花儿好像上学时候被罚拎个条帚扫厕所似的。

    “那你开门我走了。”他一转身,毛毛燥燥的跟迎面儿回来的小藻儿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回来了?”小藻儿背包撂伞的手里还捧着个汉堡半杯可乐掐了两根蔫巴玫瑰,“花哎……”

    “哦。送你。”季风把花塞到她怀里拧头就走。

    小子越来越没眼力见儿,也不说把东西给我们拎上去。

    小藻儿用两只胳膊肘夹着那束花,一对眼珠儿瞬间闪亮,像眼药水广告那样有十字光转过,隐约听见叮儿一声。

    从那被人骗走自行车和手表后仍高喊“谢谢”的傻瓜手里接了行李箱和背包,把花留给她捧心似的捧着。“你说你哪年回去回来都拿这么多东西,真不嫌累得慌。”

    小藻闪了个神儿,很快跟上我。“季风怎么回事儿?你刺激他了?不肯收他的花?”

    我听得反胃:“可能吗?”

    “那他这花?”

    “不是送你了吗?”

    “可向日葵是你喜欢的花啊。”

    “我还喜欢太阳呢,那你们都得避着阳光走了?”

    小藻儿没词了,我若真叫劲儿,除了小丫和翅膀还没人能辩过我,甚至我认为在概念上我是不输给他们的,只是他们俩说话连珠炮似的,我语速太慢,气势上败了。

    从浴室出来,小藻儿还赖在我房间看电影,告诉我手机一劲儿响。估计没什么好人,直觉地以为是钱程,擦着头发从包里摸出手机,看来电是季风,还挺执着,7个未接,干嘛不往我们家电话打?正想着又打进来了,接通半天他都不说话,只能听见里面辨不清电视还是电脑的声音,我喂了好几声无奈地给挂了。他用的是直板手机,总也不锁键盘,丛家的名字存在电话本里第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就拨过来,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哪个是来电哪个是误拨了。结果才挂上没一会儿功夫又响了。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拿座机拨了他们家的电话,竟然是黑群接的。

    “咦?你在家啊?”这真是稀奇,一年一次的盛大节日群少竟然没有打连场?

    “刚回来,干嘛~~查我岗啊~~~我在导师那整理资料,没去跟女孩儿约会。”

    “算了吧,”可怜这惨死一地的鸡皮疙瘩,“你告诉季风给键盘锁上行不?”

    黑群挺纳闷:“他没在家啊。”

    我更纳闷,目光落在墙角花瓶里怒放的深黄色向日葵上,人跑哪去了?小藻儿眼睛晃晃,我下令:“赶紧给这花拿你们屋去,我屋小,它吸光了氧会憋死我。”

    “你真冷酷。”小藻儿看看我又看看花,“这要是专程买给我的就好了。”

    “反正现在是你的了。”这是她的一贯理论么。

    “是啊,所以你不要我可真拿走了。”她瞥着我,话里有话。

    “不是我不要,它真不是我的。”

    我的完美主义让我怯近,远远的观望和等待。而小藻儿却敢走近了走进来观看一切不如意事实,然后接受。我曾经低估了她,以为她是活在意象里的人物,原来竟是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肉体至上论。

    和小藻认识是在本该放暑假的7月份,我们留在学校补非典落下的课。某天在小南门不远处看到来找我的季风,绑着阿根廷国旗的头巾,正蹲在路口给一辆红色小坤车上链条,他那没梯子的破车子被一个小个儿女孩扶着。

    “好了。”他满手油污地站起来要推下滑的头巾。

    那女孩拉住他的胳膊,掏出一包湿巾来。

    他擦了手,接回自己的瘫巴车,回头看见我,龇牙一乐。周围物体都虚了。

    后来我知道这种视觉表现,摄影上叫景深。

    钱程说在任何照片上只有聚焦了的平面才是真正清晰的。

    而有季风的时候,我的视线只会下意识地捕捉他为焦点。

    女孩儿道谢着骑车走了。季风坐在自己车后座上,细细地擦着指甲缝里的黑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影。

    我打趣道:“这个妹妹,你是见过的?”

    不想他当真点头。我悔刚才光圈调得过小,景深太短,没看清该女形容。

    悔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我们俩吃完麻辣烫出来,身边过去一道红影,转弯,哗啦,车链子掉了,还挺戏剧化的,又是这个妹妹。我要不在场就可称之为一场暧昧的邂逅了。

    季风挽了袖子给车上链子,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一到我跟前儿就掉链子,成心的吧?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她说:“我不是故意的,撒谎不好,我车链子松,在谁面前都这样,不过我确实喜欢你。”

    季风傻眼,一手的机油就摸上光亮的后脑勺。

    “我叫赵海找。”一口卷舌音把我和季风全弄懵了。“海找,就是海里那种。”她高举双臂在头顶掌心合拢全身做深海植物摇摆状。

    我看明白了,告诉季风:“海带。”

    “其实我户口本儿上叫赵海燕,”她扮了鬼脸又说,“太土了,我妈不咋寻思给我起的。正好赶上千禧年,我就顺便改个名儿纪念一下。”

    好么,这一改倒是不土,可也忒贼了点不是?我估摸着这种名字在全中国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我是在心里想的,季风那没深沉的就说了出来。“怎么不叫赵紫菜。”

    小藻爆笑:“紫菜,赵紫菜,还赵紫龙呢,乐死我了……”

    她可真捧场,季风的冷笑话除了能逗笑时蕾外目前还没发现有别的知音。我咳了一声,眼神不悦地看他们俩。看来我在场也没影响这不期而遇的浪漫。

    藻儿来北京念自考,外语专业,我们就放纵了她国语表达能力。但是她自己不给自己留活路,学校那么多社团,什么女生部英语角电影协会的就去报名呗,偏看中了辩论社,强迫我纠正她普通话发音,二十来年的语言习惯要纠正是一朝一夕的事吗?而且小藻的普通话……她可以开一个东北话速成班。

    七七八八的方言土话倒不成大碍,我自己也满嘴乱跑。说到这里抒发些恋乡情感,其实好些东北话有难以替代之妙,特别是那些损人的嗑儿。好比说季风经常骂人“二”,这个字就有很多含义,从词性上来讲它比“笨蛋”狠毒,又比“傻逼”文雅,不分阴阳,偏贬意,可以用在各种不正式场合。又好比说“得瑟”,就是一种很意会而不能言传的动作名词,趋向于形容一种不太正常的举动,汗~~解释不出来,近义词是“作(一声)”,但这还是个方言,它们都很难在普通话中找到同样到位的词语可互换。

    不过小藻同学的问题并不仅限于此,念课文都能让人听出来东北腔,这就有些难处理了。

    她不是像大部分东北老乡那样一水儿平舌音,她是有平卷舌意识的,只是基本上都会念反,一般人刻意学都挺费劲。例:我问她来不来我们食常吃盖浇饭,她回答我:“不去,我窄许色祖好之味儿。”你这么看字儿更晕,听的话能听出来她是要在寝室煮方便面。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比方说算算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两个算念成一平一卷。

    我是那种带高起生的教学姿态,上来让人念“四是四,十是十……”,没一会儿小藻就把舌头咬出血了,一天没敢吃咸的东西。

    季风是比较温和的循序渐进型。但是相信我,他真的很不适合当老师。

    “燕儿跟我念:厕所——”

    赵小燕很顺利地毕业。

    “再来个卷舌的,”想了半天,季风掀起嘴唇:“吃——屎——”

    那种发音巨夸张,我和黑群同时把水喷到了对方脸上。那时群少跟我还不是很熟,一直以为我有洁癖,顾不得再笑,拿了纸巾给我擦脸。

    真是受不了,不是因为被喷一脸水,而是那对师徒一本正经的表情。

    小藻儿还真的重复,特认真:“吃屎——”

    我虚弱地起身说:“你们慢慢吃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