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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是以反侧——求婚

    说,高尔夫台球保龄球,乃西欧三大绅士运动,那么在我个人见解里,下象棋划拳打麻将,可以称得上是东亚三大智能竞技,实非撞大运就能玩好的游戏。

    棋品、酒品、牌品,足以参破人品,然也。

    将相老谋深算,君子举棋无悔,换子儿偷步下等人也;酒棍察言观色,假醉装疯都是翅膀那类心怀鬼胎者干得出来的事儿;而打麻将最像人生,每个人面对的都是那么百余张牌,却能做各种排列,结局变幻莫测。

    我们几个打麻将,翅膀十局九胜,感觉什么牌到他手里折腾几番就有和的意思,他会纵观全局审时度势,奸诈浑滑,自己牌不好几下就能喂出个小和来洗牌开始下一局。杨毅是点子邪旺,三分手把七分运么,打丢张了还能抓回来,孩子也比较鬼,庄闲轻易不点炮,输的时候少。时蕾打牌眼不抬头不睁,有吃就吃,碰牌基本上过三悠才看见,座手对子碰不出来,好不容易听牌,打眼一看夹挂在别人门前杠死的,小学生的书包,本少输多。季风是个破马张飞户,可倒有个麻溜劲儿,打一张牌抓一下后脑勺,打对的时候不多,他一上听三家都能猜出来他要啥,只能靠自摸,最后没和上一准要埋怨点炮的几句,是干输省常送县散财公社总扔大队的付账房,人送外号一次一郎。于一不打麻将,勉强认个条饼万儿,倒是跟我老姑夫在棋盘上捉杀谁也不让谁。

    我对打麻将的兴趣也就一般,只愿意看打牌人的脸色,牌场上东南西北四位庄家,各自动着不同心思上演贪嗔痴怒,众生百态,比看情景喜剧还搞笑。

    小胖子因与夫人打牌意见不合被取消观战身份,悻悻地开了电视,正赶上NBA比赛,预备爸爸分神看一眼问:“谁打谁?”

    小胖答道:“马刺,你别看了。”他抱歉地表示已经看过了,小胖说:“得~~马刺又输了。”

    钱程颐指预备爸爸向我解释:“这厮超喜欢看马刺比赛,但只要他看,马刺必输,我们都跟叫马赛克。”

    恕我愚昧啊,概念里它只是一种建筑装饰砖。

    预备妈妈慢悠悠走到小胖身边坐下,佯怒推他的大头:“不许当我儿子面侮辱他爸。”

    小胖不服:“程程说的你干嘛冲我来?”

    “还不是你叫出来的。那你是什么?火箭克?”

    小胖拱手作揖:“不才欧阳克。”

    预备妈妈姓区名洋,小胖子也真是克到了点子上,我低头一笑,小声对他夫人说:“冬雯姐,那你就叫欧阳兢了。”她没反应过来,我在她面前写字,她笑得很有穿透力:“没错没错,欧阳克克。”两个克字不同重音,其它几个正被我这小小的冷笑话冻住,闻言方才缓开,只有钱程歪着脖子费解地盯着我写字的手指,追问着什么意思。谢冬雯捡了刚下的牌在门前放倒,说道:“你这孩儿本来语文就学得不好,还跑去外国人开的店,再干两年甭说汉字儿,我看你中国话都不会说了。”

    “说的是,”马赛克打蛇随棍上,“到时候回家了,眼看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钱程打出二条,嘴里念着:“北风。”娄保安伸手抓牌,看一看地上的牌,骂一句捡回来。钱程讶然,“北风也吃。”

    区洋正开了冰箱翻翻看看,听着麻桌上对话也插了一句:“对了程程,我前儿看见你姐了。”

    “唔。胖了吗?”

    “贫~噢?有空打麻将也回家去吃顿饭,拿你没招没辙的。保安你们家没有果汁啊?”

    “我一大老爷儿们喝什么果汁。”

    “我要喝。”钱程很不争气地喊。

    “你也怀孕啦?”

    钱程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胡萝卜汁儿。”

    没人理他,保安指挥区洋:“可乐吧,冷藏层。”

    钱程搏浪着脑袋害了药似的,生怕区洋将就了:“区姐不喝啊,生出来小孩儿黑。”

    谢冬雯跟着起哄:“哎有道理啊,你看非洲人就吃可可吃多了哈哈……”

    马赛克挥一张钞票:“胖儿下楼一趟。”

    “没人跟你们瞎闹,看球呢~~”

    “马刺输了甭看了,你偶像得分助功失误三双儿,去给我大小老婆买果汁儿。”

    钱程垂了眼死盯马赛克,好像要咬人。

    “自己买去,家家上场。”

    一个赖胜一个的模样跟群孩子也没什么区别。我站起来拢了拢头发:“我去买吧。”

    钱程抢下马赛克的钱,又从保安的钱堆儿里抓出两张大票塞给我,吩咐道:“一点儿也别剩回来。”

    娄保安扬了一撇眉毛:“丫倒是大方~”

    拎了孕妇和钱程的果汁回来,后者苦哈哈上贡的一幕首先映入眼帘。我把过凉的橙汁放到暖气上,嘱咐区洋过会儿再喝,转身去查看战情:“如何?”

    “跟抢钱一样。”钱程气呼呼看着大赢家的入账,很是后悔刚才没借机多拿几张。

    不用看也知个八九分了,我其实也就是假意表现对他有所期待的样子哄这输了钱的乐呵。

    “娄保安穿了西装是律师,上了麻坛整个儿一铁血悍匪。”谢冬雯拍拍翻她钱的手,“我也没赢。”

    马赛克缩回手摇头直叹:“不堪盘点啊。当然都没程程惨,瞄着都没你点的准,家家快过来压住你们家那点老本儿吧。”

    “都是你媳妇儿非要喝果汁儿把我们支下去了。”钱程大口喝着胡萝卜汁还能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实为我等唾弃。

    娄保安桌上纸币厚厚,打着官腔:“承让承让。”庄家自摸一色三同顺两杠上开花,难怪激起民愤。

    钱程牌打得应当算不错,中规中矩的吃着上家,看着下家,碰着对家,和着自家,就是有点低头拉车的小毛病。胡吃乱差剩下将牌和六七九万各一张,打出报听,看看地上牌,收手要摘六万,我伸着食指从他肘边擦过,推倒九万,被谢冬雯吃去,回手放出张五万来。钱程和牌,眉开眼笑。

    “我一对呢。”炮手哎呀一声,又敲出另一张五万,“有坎不看,宁愿少一番。”

    “那你还打出来?”马赛克举着三张牌给她看,“我一刻八万,你不打他且等着和吧。”

    娄保安看着谢冬雯门前的绝张八万,咦声讶道:“家家透视眼?”

    我可没那流氓功能,上把庄家开花杠是八万,忙着收钱最后一个洗牌,草草之下恐难洗散,码在一起切牌时至少落对,基本下不来的,果然在马赛克那抱了窝,看坎就死听了。

    几个人听了只笑,谢冬雯说:“我早说这丫头心思细,打起麻将来也占便宜。”

    “呵呵。”娄保安笑着摸了根烟出来,“你不在程程被我们刮得血人儿一样。”

    钱程挑眉给了他一个泾渭分明的白眼。

    “要放毒阳台去。”马赛克敲着桌子提醒。

    “对啊。家家替我卖手腕儿。”娄保安忽地一笑,看了看钱程,“不能熏着我干儿子,是吧?”

    钱程说:“干爹,晚上我想吃鲍鱼公主。”

    鲍鱼没吃,吃的是鲍汁火锅,也是相当高贵的地盘,主要是贵,还加收15%服务费,钱程是成心宰人。我没吃出来贵在哪,那些涮品的卖相倒很好,绿晶晶的黄灿灿的,但火锅是种神奇的东西,涮进去拿出来沾了调味汁都一个味儿,说实话我是爱吃芝麻酱,打着火锅的旗号罢了。搓了一下午麻将纷纷吵着腰疼,还有个诸事须小心的孕妇在,饭局早早撤了。

    钱程打车送我到家,跟下来陪我过天桥,在桥中间停下了吹风。

    三月天还短得很,早早已挂起满天碎星,忽明忽暗地猛抛媚眼,煞是热闹。星光下的城市也很喧闹,操着各种口音的无照小贩经营着夜市的一派繁容,摆摊儿的,聊天儿的,溜弯儿的,络绎熙攘。

    我们小区落在几所高校之中,大量流动人口带来丰厚利润,是市容整改的力抓区域。以前上学时季风他们寝几个人嘴馋了就跟这儿耗着,经常有城管来抄摊儿,小贩儿一见城管来了推车就跑,啥也顾不上,季风和黑群他们就在后边儿往下顺香蕉、葡萄、哈蜜瓜……渐渐还掐准点儿了,每周二五六这三天下午四点多钟,后来那些小贩都认识他们了,但是也没辙,这伙人长得又高又膀,个个儿都是明抢相。

    真是一个麻烦,我是说身边闷不出声的钱程,他顶着未暖春寒站在天桥上看风景,也不说话也不走,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今儿挺冷的。”我求救地提示,他再不说点什么我可真得回去了。

    钱程说:“想……跟你求婚。”

    “不同意。”

    “……”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欧娜,在门口愣了下神儿。人高马大的钱程窝在沙发一角睡得正香。她放轻了脚步走进来:“醉啦?”

    我点点头,把拖布拎进卫生间:“他喝酒逞强。”

    “吐了?”

    “啊?不是,冰箱里有半个西瓜,我拿出来没等吃呢掉地上摔稀碎。”

    “拙丫头~~”她骂,“那块瓜三十多块钱。”

    原来是她买的,我还琢磨季风嘴里怎么剩下食儿了。“你哪儿野去了现在才回?”

    “貌似你没比我早回来几刻。”

    “两刻。”反正她不说我也知道,打着呵欠去睡了。

    “喂喂,他就睡这里?”

    “要不往哪搁?”

    “你房间啊……瞪什么眼,你跟我睡,反正燕儿这个钟头没回来差不多也就在1163住下了。”

    我撇撇嘴,伸手推钱程,他好像做着什么梦,嘴里直嘟囔。

    欧娜凑近了侧过头,也没听清出究竟。“他这是说什么呢?”

    哥哥自己回答了:“数蛤蟆。”把我们俩吓一跳,多方试探,此人还在睡梦中。

    人家对着话都能安稳入睡,与他一墙之隔的我和欧娜却双双辗转反侧,凉气渗进被子,我把四肢蜷了又蜷。

    “冷吗?”对床问我。

    “嗯。”出了热气更是直打冷颤。

    “过来睡。”

    我把被子盖在她被子上,然后钻进被窝里,身体被两床被重重地压着,仿佛就暖了。

    北京这个季节最是难熬,供暖停了,偏气温还不够高,夜里一醒来就冷得半天睡不着。住宿舍的时候女生们常常两人跑到一张床上抱着热袋相互取暖,说的话也就不觉体己起来,流行,诗词,衣服,哲学,音乐,电影,喜欢的男孩子。

    想着想着嘿嘿一笑:“真有学生的感觉啊。”

    欧娜闷声:“七老八十了一样。”

    “嗯,”我把被子拉至下巴以下,“给你讲个笑话。”

    她声音戒备:“不要,已经很冷了。”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你还是学生吧?另一个女人说她:你才学生呢你们全家都是学生!”

    欧娜呻吟一声:“好个冻人心脾的笑话。”

    “学生有什么不好?”我不忿,“再过两年我说自己是学生,肯定有人过来啪啪给我两耳光:共产主义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撒谎撂屁儿的才建立不起来。”

    “有些话拿到不同场合来说肯定有不同的褒贬,端看你怎么理解,简单说,唐宗宋祖所逊的风骚和勾栏花娘卖弄的风骚,一样吗?”

    没枉是做学问的,屁大点事也给升到一定高度拿去阐述。“腐儒酸丁学究气。”

    “说得跟道菜一样。”她捏我鼻子,“还没问你呢,工作怎么回事?每天闲闲的脾气反倒大了。”

    我夹着嗓子唱小调:“真真是姐姐的一双眼,寒刀子似的什么都瞒不住您。”我的耐心正与上班天数成反例速降,有耗尽的迹象,“新来一主编,特阶级化,不把人当人看,连我这种脾气都受不了,不信还有人肯听他指挥。”

    “弃之。”

    “实难消吾等心头之恨。”

    “啖之。”

    “牙碜。”

    她哭笑不得:“这天底下就找得出你这种人,任着性子还不开心。”

    “天底下还找得出你这种人呢,一个人偷着开心,怕别人抢了不成?”

    “你倒是豪放,男人带回家里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哦,不像有些人玩到后半夜回来见到活人吓得小脸儿煞白。”

    欧娜冷笑,言语鲁迅一般犀利:“倒是有一个脸白的,生怕回来的是那一对看到你的不检点吧?”

    我咳一声:“金银花~”

    她脸凛下来,友好地问:“你想自己有尊严地滚下去还是我踢你下去?”

    互相了解的两个人,斗起嘴来最是互攻软肋,看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对方面部肌肉痉挛,有趣得紧。

    我们两个针锋僵持,最后一起笑出来。

    我说:“他跟我求婚。”居然求婚,我们甚至还不是恋人。隔了锅台上坑么这不是。

    静静的夜里,欧娜的抽气声很明显,她欣喜地抓住我的手,很快又松开了。“你说钱程啊。”

    “废话。”她竟敢以为是季风!

    她长长叹气:“其实可以考虑的。”

    “嗯?现在不行。”一件事结束了才能做下一件事,而现在我放不开季风。

    人心不是房门,随便开关,已经打开的,说不定再也关不上。

    “你这是自虐。”欧娜似不忍再看我,平躺下来,窗外淡淡的光照在她脸上,细细的丹凤眼里波光荡漾。

    我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没有躲。指尖碰到她的睫毛,沾了冰凉的泪。“我的博士感情越来越丰富了。”

    “是硕士。”她擦去眼泪,“终于有人肯要你了。”

    “好尴尬~~~”我假哭。

    “丫头你不要死心眼,年纪也不小了,你啊,你在玩什么呢?别傻了家,不是所有亚历都能遇到一个勇敢的芳芳。”

    “季风不是芳芳。”

    “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你信这个?”

    “我只相信,像钱程那样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

    “冷~~”我缩缩肩。

    “没人像你这样,只想爱人不想被爱。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珍惜眼前的幸福?”

    醍醐灌顶,我重重点头,热切地望着她:“欧娜啊,我会珍惜你的。”

    “罢罢罢,”她念一板唱一板,推开了我的脸,“孺子不可教,余苦心化流水矣。”

    “喂~~”我挽着这个比我妈还操心我婚事的人,说点她热衷的话题:“尹红一打算什么时候娶你?”

    她装死,长发轻泻枕上,折返幽蓝夜色,我跟她干耗。

    繁星闪闪如银,偷听两个女人的心事。

    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奇特耐力,愣是只喘气儿不吭声,就在我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恬谧的小屋里响起细不可闻的叹息。

    “家家,”欧娜背对着我说,“他是有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