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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酒与剑

    在西境七国之中,身为后来者的诺蒙三国不受待见已是历史悠长的事,从三百年前,他们的先祖迫于鼎盛时期的神圣罗穆尔帝国的南征北讨,为了保留自己征服得来的领地,不得已而选择皈依光辉之主,甚至为表忠诚而选择与昔日同僚兵刃相向,而且毫不留情。

    他们最终赢得了君王的封号,却永远身处背叛的阴影之下。

    自诩正统的列候对他们心里颇多微词,却碍于神圣罗穆尔帝国的威严而不敢多言。神圣帝国成了他们的庇佑者,而他们,也形似于帝国豢养在北方的猎狗,北面抵抗大洋神信徒与北地野人的同时,又如一柄悬于高空的利剑,威慑着蠢蠢欲动企图反抗神圣帝国的法莱克和不列隆尼亚两大王国。

    但时过境迁,如今不复当年那般国富兵强的神圣帝国,究竟还值不值得他们继续效忠?究竟是否要借着东征来向逐渐势大的流亡教廷示好?毕竟在短笛半岛自立门户的诺蒙公国已经成为了教宗若望三世的支持者,这可是为相隔千里之遥的他们牵线搭桥的良机。

    为此,挪翁,芬里俄,瑞迪昂的国王们齐聚一堂,在瑞迪昂的千湖宫里举办的宴会上,举杯对饮,争论不休。

    挪翁国王韦礼盎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他身上也保有曾经诺蒙人身上最为正宗的海盗气质,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厮杀和掠夺。他的衣装并不怎么讲究,这也是曾经的诺蒙人特有的,甚至为人尊敬的——如今人们只会把这样的人视作十足的蛮子。

    而他的言论更是令其他两位国王大惊失色——他竟要让三国联合,以扶助教宗为条件换取称帝的资格,随后起兵南下,直接攻打神圣帝国,一雪当年胯下称臣之耻。

    “说不定我们能把拉特丹林宫给流浪教宗双手奉上,而后,我们便取代神圣帝国。”如此狂放不羁的话实在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该说的。

    理所当然的,没人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芬里俄国王詹姆将一个鲜红的圣樱果咬烂吞下,郑重地说:“发动东征是木已成舟之事,趁火打劫也是势在必得,区别只是我们在这之中要拿到多少,以及,我们最终要给教廷多少,太少了没有诚意,太多了……那我们就是帮别人做嫁衣的蠢材。我们可以是猎狗,但绝不能是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詹姆仪容整洁,雍容华贵,显然精于打理,与四国的贵族们一样,但可惜,他终究是流着诺蒙人的血,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都自有一番附庸风雅的味道,不管是正统的王侯们,还是正统的诺蒙人,都对此敬而远之。

    瑞迪昂国王格列齐特,则显然恪守中庸之道,既没有过分保留的粗野,也没有刻意粉饰的浮夸,而是一个武士与一位国王最为恰到好处的结合的典范。他也是诺蒙三王中最深得人心的一位,而且深受其他贵族们的欢迎。

    他始终与诺蒙外的其他王国保持足够良好的关系,而且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不存在欺骗和背叛。

    最终,格列齐特以其威望为本次争论一锤定音。

    “响应号召,为我们的教宗献上真正的三重冠冕。至于三百年的耻辱,我们早晚得加倍奉还。”

    ※※※

    以上所有,均是几日前若望三世的密探收集来的信息,毫无遗漏地转述给了教宗,并由教宗写入信中,以信鸽寄给了维克多。

    读完信后,维克多将之焚毁,随后撒进码头边的水波中。

    “好了,我读完了,你也看完了,能放我走了吗?魔女小姐。”维克多瞥了一眼环住他腰身的白皙手臂,盯着少女美艳而媚惑的脸庞问道。

    “大名鼎鼎的教士维克多,听说你有神迹的眷顾,不妨给我展示展示吧!”魔女嫣然一笑,却令人捉摸不透。眼下的她已褪去少年人的伪装,而变成了一个优雅的富家千金,仿佛在热恋中,紧紧靠着维克多的肩膀。

    “神迹不是杂耍用的小把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随意施为。我记得,你们的咒法也是如此吧?”教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魔女微微眯起双眼,秀气的眉睫轻轻颤动。“你的意思是,即使是现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也并非万不得已喽!还是说,你是认为,我的威胁对你来说无足轻重……”她的手向上移动,按在他的胸膛。“你知道,我可以在一念之间决定你的生死,狂妄的教士。”

    维克多无奈地耸肩。“小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用神术和你一决生死,但不能为你表演,那是戏子才会干的事。”

    “少给我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你不就想假装和我公平对决,然后趁机溜走么,”魔女的笑越发的阴冷。“教士,你以为我是蠢货吗?就算是,那被蠢货逮住的你,又算什么呢?”

    维克多当然没指望这话能骗到她,这只是拖延时间而已,至于要拖延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

    虽然追踪被发现,并且反过来被人逮住出乎他的意料,但一想到自己对要追踪的人都知之甚少,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况且,从他的预感中,他并没有得到危机的启示,这无疑说明,此事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

    故而他始终泰然自若,随口说些话,东拉西扯。而魔女显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想不到你们真要举行东征了,嘿,我——我们的国王甚至还要担任统帅。”

    “哦,你是不列隆尼亚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教士先生。”

    “当然,这没关系,所以——请继续,小姐。”

    “哼!我就说实话吧,你们的远征不可能成功,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五海平原如今的形势,我劝你最好上书教宗,别让他犯蠢攻打回去——希斯廷就任它自生自灭好了,与我们有何相关?”魔女满脸不屑地说道。

    “那可未必。”维克多嗤之以鼻。“只要能联合七国,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但你觉得七国真能联合吗?我记得神圣帝国三百年前的卡琉斯三世就有此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个穷兵黩武的独夫,失败是必然的。”维克多对之更为蔑视。“只想着靠暴力去统一,是暴君为证明自己并非昏庸之辈的愚蠢行径。”

    “那你打算用什么?仁义道德?可别引我发笑,教士。”

    维克多深深望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认为,事不关己,就无需过多忧愁?——从万象列岛学成归来之人大多是这副德性,自私自利,不闻窗外事,无所谓家国。”

    这尖锐的话语一出口,维克多便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冰冷得如同冬季来临。

    魔女丰润的嘴唇轻轻翕动,碧蓝的眼眸中透出彻骨的寒意。“你们说得还挺高尚的,那么我得请问你了,教士——为了王国,逼迫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孤独一人身居远国他乡,去忍受无数种苦痛,最后就为了能让她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好间接地控制那个人——这就是所谓的家国利益?”

    维克多看着逐渐情绪失控的魔女,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他又一次凝望着魔女的眼睛,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喝破她的身份为好。

    维克多转过头,思考不过片刻,便道:“这当然不是,小姐,这并不牵扯到国家,至少在我眼里不是,这仅仅只是一个为了权力而疯魔的人的妄行。”

    我会清理这一妄行,只有如此,才能实现真正的统一。维克多心想。

    魔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可能暴露了些什么,脸上神情瞬间冰冷下来,当然,在维克多看来,这只是故作姿态。

    “我奉劝你们,与其东征,不如直接趁此机会从希斯廷手中大捞一笔,好壮大自身,甚至是出兵直接攻打希斯廷,然后以新获得的土地来跟战争神教和谈,这样还省点心力。”魔女冷冷地说道。

    维克多笑着摇头。“从万象列岛回归西境,五海平原是必经之地,你想来也能看见,沦陷区的人民生活在何种炼狱之中。一味忍让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塞里图索条约》的破灭已经证明这一点了。”

    魔女也为之沉默了许久,随后,她才开口道:“毫无疑问,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至少很聪明,知道怎样欺骗人心。”

    维克多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说道:“可以放我走了吗?我想,你应该也有急事吧?”他的话中意有所指。

    “想我走?呵,我瞧瞧告诉你,”魔女笑语盈盈,朱红色的艳丽嘴唇贴着教士的耳朵呢喃,与此同时,纤长的五指在他的胸膛上跃动,如拨弄七弦琴般,发出诡异的尖啸声响。

    霎时间,钻心的剧痛差点让维克多当场昏厥。

    看着捂住胸口,嘴角抽搐的维克多,魔女缓缓起身。“我听闻此地明日将有一场决斗,我也正好留下来观摩一番吧,我也想瞧瞧,那位不可一世的剑圣教出来的其中一个弟子,究竟是浪得虚名之徒,还是有着真才实学。”

    “我听闻,孝顺父母在万象列岛也是种美德。”仿佛是在说什么谜语一样,教士仍旧话里有话。

    “那与我何干?况且,他们也不值得。”魔女并未矢口否认,而是默认了自己已经暴露了这一事,并毫无犹豫地袒露心迹。

    “还有,神甫,在这最近一段时间,你得多听我的话,不然……生不如死的酷刑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