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黑白颠倒，绳之以法
暮色微凉，斑驳地弥撒开来，在天边晕开一道诡异的深红，氤氲在悠远绵长的地平线上。
寝殿中香气馥郁，许涟漪点燃一根蜡烛，轻轻置于玉勾云纹灯上。昏黄的烛火映在纯白色的美玉之上，在桌上落下一个摇曳的光影。
她垂下眼帘，久久不语。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可以看见她的嘴唇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隐约颤动着。
其实，自从那一别，许涟漪每日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
尔后的十年，她都在想方设法地进宫。她认为，只有接近宫里的人，才能够为家族平反，让死人安息。
可是，许涟漪当时只是一个小姑娘。从天牢里逃出来之后，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一路上，她在饭馆刷过盘子，也在富贵人家做过送泔水的下人。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洛阳城，却遇上了一伙骗子。
他们自称是宫里的人，说只要她跟他们走，管吃管住还管培训，包她进宫飞上枝头做凤凰。许涟漪当时无路可去，便也就信了。可谁料到他们居然将她抓到了青楼。整整五年，她宁死不从，愣是被打得毁了容，这才被丢在了大街上，然后被人贩子捡去，卖到了军队里做奴隶。
若不是她在军队中误打误撞救了一个受伤的男子，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替家人平反了吧。
“所以，你是怎么出现在长公主府的。”柳月吟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试探性地问道。
“这十年来，我经历了许多。可离替家人平反日子，却遥遥无期。”许涟漪在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只是柳月吟可以看见，她的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似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着不要哭出来，“我后来才知道，我所在的军队是要去幽州护送长公主回洛阳的。可身为奴役，我每日只能吃剩菜剩饭。有一天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在深夜去厨房，想说偷点吃的……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一个受伤的蓝衣人。”
“蓝衣人？”柳月吟眼睛一亮，连忙追问，“然后呢？”
“他当时伤得很重，早已昏厥在地。我也顾不得偷吃的了，只好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回了我的帐篷之中。”许涟漪回忆起这段，无神的双眸终于又有了光泽。她记得当时他的血滴了一路，她担心有人寻过来，便原路返回，擦干了这一路的血迹，“我划破了自己的手，骗随行的太医说是我自己受了伤，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打赏，才换来了一些外用之药。”
“后来他终于醒了，说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以完成我一个心愿。”许涟漪苦笑一声，继续道，“我当时本是跟他开玩笑的，说如果他能够恢复我的容貌，让我进宫，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翌日，他真的做出了一个纤薄的冰蚕丝面具送给我。”
“冰蚕丝面具？”柳月吟听到这个词，忍不住想到了司马落英，“你可知，他是谁？”
许涟漪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而这张脸的主人，居然就是当今的长公主。而随同她一同进宫的，还有乐师曹瑟。”
“你之前……认识他？”柳月吟发现许涟漪在提起曹瑟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古怪，因而忍不住问道。
“我自然认得他。”许涟漪轻叹一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那张面具之下，有一道不为人知的狭长疤痕，“他本是我幽州刺史府上的乐师，一曲罂粟，便博得了长公主当年的芳心。可她却不知，那首歌，是他做给她的贴身丫鬟珊儿的。”
“那个珊儿，可是汉人？”柳月吟蹙眉，没想到在曹瑟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许涟漪点头。那一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记得当时的曹瑟还是一个翩翩君子，对珊儿一见倾心，因而特意为她谱了一曲，名为罂粟。
竹林之中，曹瑟孤身抚琴，乌黑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在天地间化为一抹白衣。那婉转含蓄的曲调仿佛是他用灵魂奏出来的一般，如清水般流淌，就像是缠绵的情话，铮铮铿铿落在心间。
其实，这首歌本是珊儿在浣衣的时候，随口哼唱出来的。怎知被曹瑟如此一改，竟变得如此悦耳动听。
只是曹瑟没料到，那日来到竹林的，还有如今的长公主司马清颐。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便也只属于他了。
这一次司马清颐来幽州，看似是来游玩山水，实则，是司马琰想要支开她。当年，他身为太子的叔叔，早早地就设计好了逼宫谋反的计划。她再三阻拦，最后竟被他派人护送到了极北的幽州。
既然如此，她便也无心再参与这场逐鹿之争。在得知司马琰如愿登上皇位之后，司马清颐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室，想要就此假死隐匿山林，远离朝政。
可也就是由于这一把火，引燃了许涟漪家地下室所藏的部分火器，许家私藏火器的事情被公诸于众。而珊儿为了救主子，在大火中身亡。
白驹过隙，颠沛流离。这一过，便是十年。岁月抹去了曹瑟身上的霞姿月韵，只留下沧桑和城府。他终于明白，一身才华并无法帮他留住想要守护的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最终只是权谋利益的牺牲品。所以，他选择接受司马清颐，两人同住于同一屋檐下。
而司马琰登基之后，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妹妹真的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太子自小和司马清颐关系甚密，这件事自然就交与他管理。终于，在三个月前，他手下的人在幽州的乐坊之中找到了她。
在太子派去的人三顾茅庐之后，长公主才同意回宫，但是条件是要带着随行乐师曹瑟。皇上一听妹妹还活着，自然什么条件都会应允。他喜出望外，还封了曹瑟一个六品官位。
“其实当年，我亲眼看见长公主将灯油撒在床榻之上，纵火来做出她假死的假象。但是无凭无据，官府根本无人信我。”许涟漪幽怨地说道，眼中含恨，“所以我恨她。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而曹瑟也恨她，因为如果没有她，珊儿也不会因为护主而死，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这也是为什么当曹瑟便决定让我李代桃僵的时候，我便欣然接受了。他说只要我帮他，日后定会助我为家人平反……可是我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要借着死亡天书的名义，除掉梁皓宸。”
“他借用死亡天书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柳月吟想起这几日黑白颠倒的破案之旅，恨不得立刻将曹瑟绳之以法，“但你憎恨长公主，也没必要割了全府上下侍女的舌头？”
许涟漪兀然失笑，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真正的长公主的确被那场大火烧坏了嗓子，所以说起话来声音沙哑。我便学着她的声音，这样也不易被人发现。而皇上得知此时之后，下旨割掉了全府侍女的舌头，说既然长公主的声音变得如此，那么府里的人便也都不需要说话了……只是在我入宫之后，就没见过真正的长公主了。”
柳月吟听到这里，只觉得寒意森森。果然是篡权夺位的皇帝，若他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早已被人掉了包，恐怕是要将曹瑟碎尸万断了吧。
柳月吟打了个冷战，然后喃喃自语道：“我想，我终于知道蔷儿姑娘的死因了。”
寝殿中香气馥郁，许涟漪点燃一根蜡烛，轻轻置于玉勾云纹灯上。昏黄的烛火映在纯白色的美玉之上，在桌上落下一个摇曳的光影。
她垂下眼帘，久久不语。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可以看见她的嘴唇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隐约颤动着。
其实，自从那一别，许涟漪每日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
尔后的十年，她都在想方设法地进宫。她认为，只有接近宫里的人，才能够为家族平反，让死人安息。
可是，许涟漪当时只是一个小姑娘。从天牢里逃出来之后，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一路上，她在饭馆刷过盘子，也在富贵人家做过送泔水的下人。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洛阳城，却遇上了一伙骗子。
他们自称是宫里的人，说只要她跟他们走，管吃管住还管培训，包她进宫飞上枝头做凤凰。许涟漪当时无路可去，便也就信了。可谁料到他们居然将她抓到了青楼。整整五年，她宁死不从，愣是被打得毁了容，这才被丢在了大街上，然后被人贩子捡去，卖到了军队里做奴隶。
若不是她在军队中误打误撞救了一个受伤的男子，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替家人平反了吧。
“所以，你是怎么出现在长公主府的。”柳月吟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试探性地问道。
“这十年来，我经历了许多。可离替家人平反日子，却遥遥无期。”许涟漪在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只是柳月吟可以看见，她的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似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着不要哭出来，“我后来才知道，我所在的军队是要去幽州护送长公主回洛阳的。可身为奴役，我每日只能吃剩菜剩饭。有一天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在深夜去厨房，想说偷点吃的……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一个受伤的蓝衣人。”
“蓝衣人？”柳月吟眼睛一亮，连忙追问，“然后呢？”
“他当时伤得很重，早已昏厥在地。我也顾不得偷吃的了，只好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回了我的帐篷之中。”许涟漪回忆起这段，无神的双眸终于又有了光泽。她记得当时他的血滴了一路，她担心有人寻过来，便原路返回，擦干了这一路的血迹，“我划破了自己的手，骗随行的太医说是我自己受了伤，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打赏，才换来了一些外用之药。”
“后来他终于醒了，说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以完成我一个心愿。”许涟漪苦笑一声，继续道，“我当时本是跟他开玩笑的，说如果他能够恢复我的容貌，让我进宫，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翌日，他真的做出了一个纤薄的冰蚕丝面具送给我。”
“冰蚕丝面具？”柳月吟听到这个词，忍不住想到了司马落英，“你可知，他是谁？”
许涟漪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而这张脸的主人，居然就是当今的长公主。而随同她一同进宫的，还有乐师曹瑟。”
“你之前……认识他？”柳月吟发现许涟漪在提起曹瑟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古怪，因而忍不住问道。
“我自然认得他。”许涟漪轻叹一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那张面具之下，有一道不为人知的狭长疤痕，“他本是我幽州刺史府上的乐师，一曲罂粟，便博得了长公主当年的芳心。可她却不知，那首歌，是他做给她的贴身丫鬟珊儿的。”
“那个珊儿，可是汉人？”柳月吟蹙眉，没想到在曹瑟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许涟漪点头。那一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记得当时的曹瑟还是一个翩翩君子，对珊儿一见倾心，因而特意为她谱了一曲，名为罂粟。
竹林之中，曹瑟孤身抚琴，乌黑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在天地间化为一抹白衣。那婉转含蓄的曲调仿佛是他用灵魂奏出来的一般，如清水般流淌，就像是缠绵的情话，铮铮铿铿落在心间。
其实，这首歌本是珊儿在浣衣的时候，随口哼唱出来的。怎知被曹瑟如此一改，竟变得如此悦耳动听。
只是曹瑟没料到，那日来到竹林的，还有如今的长公主司马清颐。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便也只属于他了。
这一次司马清颐来幽州，看似是来游玩山水，实则，是司马琰想要支开她。当年，他身为太子的叔叔，早早地就设计好了逼宫谋反的计划。她再三阻拦，最后竟被他派人护送到了极北的幽州。
既然如此，她便也无心再参与这场逐鹿之争。在得知司马琰如愿登上皇位之后，司马清颐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室，想要就此假死隐匿山林，远离朝政。
可也就是由于这一把火，引燃了许涟漪家地下室所藏的部分火器，许家私藏火器的事情被公诸于众。而珊儿为了救主子，在大火中身亡。
白驹过隙，颠沛流离。这一过，便是十年。岁月抹去了曹瑟身上的霞姿月韵，只留下沧桑和城府。他终于明白，一身才华并无法帮他留住想要守护的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最终只是权谋利益的牺牲品。所以，他选择接受司马清颐，两人同住于同一屋檐下。
而司马琰登基之后，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妹妹真的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太子自小和司马清颐关系甚密，这件事自然就交与他管理。终于，在三个月前，他手下的人在幽州的乐坊之中找到了她。
在太子派去的人三顾茅庐之后，长公主才同意回宫，但是条件是要带着随行乐师曹瑟。皇上一听妹妹还活着，自然什么条件都会应允。他喜出望外，还封了曹瑟一个六品官位。
“其实当年，我亲眼看见长公主将灯油撒在床榻之上，纵火来做出她假死的假象。但是无凭无据，官府根本无人信我。”许涟漪幽怨地说道，眼中含恨，“所以我恨她。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而曹瑟也恨她，因为如果没有她，珊儿也不会因为护主而死，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这也是为什么当曹瑟便决定让我李代桃僵的时候，我便欣然接受了。他说只要我帮他，日后定会助我为家人平反……可是我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要借着死亡天书的名义，除掉梁皓宸。”
“他借用死亡天书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柳月吟想起这几日黑白颠倒的破案之旅，恨不得立刻将曹瑟绳之以法，“但你憎恨长公主，也没必要割了全府上下侍女的舌头？”
许涟漪兀然失笑，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真正的长公主的确被那场大火烧坏了嗓子，所以说起话来声音沙哑。我便学着她的声音，这样也不易被人发现。而皇上得知此时之后，下旨割掉了全府侍女的舌头，说既然长公主的声音变得如此，那么府里的人便也都不需要说话了……只是在我入宫之后，就没见过真正的长公主了。”
柳月吟听到这里，只觉得寒意森森。果然是篡权夺位的皇帝，若他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早已被人掉了包，恐怕是要将曹瑟碎尸万断了吧。
柳月吟打了个冷战，然后喃喃自语道：“我想，我终于知道蔷儿姑娘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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