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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定风波乱

    “啊嚏——”

    不知为何,龙尧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也许是因为窗外夕阳太过耀眼,绮丽的红霞染尽苍穹,墨染的梅花林闪烁金光。这时他和陆襄都在梅玄桢的竹屋里,不知外面已发生了诸多事。

    到了这份上,陆襄已注意到,梅玄桢对龙尧口称“师侄”,不由大感诧异,他们竟有这层关系,不过眼下自己与他们并不熟络,没法唐突地去开口问。

    对于龙尧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件很微妙的事,种种迹象来看,都不像是被梅玄桢叫来的,不过当下的重点不在于此,老爹才是接下来的正事。

    时候到了,陆襄捧手将江泊宁的扇子“定风波”放上案几,抬头看梅玄桢,郑重道:“我对我爹的过往一无所知,万千疑惑,还请前辈指点。”

    事到如今,单刀直入就行,没必要弯弯绕绕,他将人带过来,目的可不止是喝茶而已。

    梅玄桢看了眼扇子,又徐徐看向龙尧:“师侄,你不是要聊么,来都来了,该好好聊一聊。”

    话中之意,显然是龙尧知道不少江泊宁的事,之前他在江泊宁家里时,态度就暧昧不清,有显而易见的憎恶,时而却又表现出一些关心,似乎他们之间有不少纠葛。

    既然龙尧选择留下来,肯定有他自己的意图。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屑道:“有什么好聊的,江泊宁也算个人才,只可惜跟了你混成过街老鼠,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这话下得挺重,尤其从龙尧口中说出来,真如刺刀扎进陆襄心里,他瞥一眼陆襄,没有一丝同情地又补一句:“你也别一口一个前辈喊那么亲热,你老爹病成那样,都是给这老东西打的。”

    什么,居然是他?!陆襄猛吃了一惊,似被一道惊雷当头劈在脑壳顶,谁能想到,害老爹许多年来一直被伤痛折磨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一想到老爹这许多年来所受的苦,陆襄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团混乱,才被梅玄桢的关怀冲淡的憎恶,此时此刻再度重聚,烧得她喉咙发干,四肢百骇仿佛被剧毒侵蚀,额头手心都冒出汗来。

    梅玄桢却似没有看见陆襄的反应一般,很平淡地“嗯”一声,满不在乎的说:“是我打的,又怎么了?不服气就打回来。”

    这指桑骂槐的一句话,挑得龙尧心头冒起火,冷笑一声道:“可惜,江泊宁不让他后人修炼,到头来,还不是白白让你打了。”

    听得出来,他这话是在挑唆陆襄,陆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说实话,想到老爹十几年来,日日都受到伤痛折磨,胸腔中就不由涌出一股悲愤,恨不得以牙还牙,让梅玄桢也尝一尝这滋味。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一个理智的念头提醒了她,小时候,老爹施用各种方法,不论如何都不让女儿学武,起初根本不能理解,如今都明白了,他为的就是不让女儿找梅玄桢报仇,也是希望女儿远离江湖纷乱。

    挣扎了很久,最终理智压制了冲动,陆襄奋力压抑住情绪,咬牙道:“今日陆襄只想知道过往,不想谈论往后。”

    “遗憾。”龙尧口中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浮出一缕笑容。这个丫头没有让他失望,这个回答相当于给梅玄桢一个定心丸,接下来的聊天会顺畅很多。

    “过往皆云烟,不知如何,知道又如何,重要的是往后如何。”梅玄桢道。

    他这句话把话题带向了核心,陆襄此时眉棱一耸,觉得接下来梅玄桢就该进入正题了,于是屏息凝神地等待他开口。

    龙尧却颇为无奈,他深知,梅玄桢是一个不爱谈论过去的人,这句话是在提醒他,该帮忙把江泊宁的故事揭开了,这是梅玄桢留他聊天的主要意图。

    关于江泊宁的事,其实龙尧知晓的并不多,他今天选择留下,卖了梅玄桢一个面子,为的就是弄清楚江泊宁身上的所有事情,他可以替梅玄桢把门打开,但里面的千回百转,梅玄桢必须唱给他听。于是说道:

    “十几年前,我已是万工阁阁主,虽然当得挺没劲,不过有钱有权还坐拥天下奇珍异宝,更有诸多佳人才女追捧,也称得上划算。”

    他如此唐突地一开口,让陆襄颇为诧异,忍不住白他一眼,心想我要听我爹的事,你在那边讲你的风流往事来炫耀个什么劲——场中的奥妙,陆襄一时还无法参透。

    龙尧继续徐徐说来:

    “那时我眼中只容得下尊师,可有一人让我多看了一眼,他来我万工楼抢走千机翎,我追过去,与他打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最后我不得已用“氐宿明堂”让他败服,他说他名字叫江泊宁。”

    “哼!”梅玄桢突然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悦道,“打个晚辈,还要用氐宿才能赢,你可真给师哥长脸。”

    “你有脸说!”龙尧完全不与他讲究叔侄辈分、尊卑礼数,没规没矩地冲他发怒,“你打老子的时候,难道没用天毕?”

    这话戳中梅玄桢的痛处,别看他当年打赢龙尧,他自己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因为龙尧是晚辈,他用他最得意的一招才将他打败,当然很丢人,他气咻咻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这时陆襄才恍然明白,原来龙尧是要讲述关于老爹的事情,可完全听不懂,什么氐宿天毕乱七八糟的,不过老爹跟他对战一天一夜不败,居然如此厉害,忙问:“后来怎样?”

    过得一阵,龙尧气过了,才继续说:“后来,我带他去喝酒,他喝得豪爽,却不胜酒力,两斤下去就要炒菜给我偿,又要吟诗舞剑,险些把酒楼拆了。”

    “我爹居然会炒菜?”

    “怎么,你没吃过?”

    “呃……”

    自小到大,江泊宁一直卧病在床,只偶尔精神好的时候,能下榻走动,出门透气散心时,都要由人推着轮椅,总不能让他撑着病重的身子做家务吧,这些生活上看起来很琐碎其实很辛苦的重担,统统压在陆襄肩膀上。

    “后来,酒楼塌了没?”陆襄岔开话题。

    “我把他摁住,赔了银子,又卖了面子,酒楼才作罢,他很不好意思,非说要还我,一摸身上没钱,居然没羞没臊,指着千机翎说用这来抵当。”

    “噗……”陆襄没忍住笑出来,原来老爹年少时这么有趣,“那千机翎不是你的东西么?”

    “不然呢?可那二货说,迟早都会是他的,先拿来当了,他今日虽输得心服口服,但往后总要赢我。”

    “对啊,有问题吗?”

    “没有,很好,胆大直爽,我答应了,又带他去别家酒楼继续喝。”

    “还喝,你们是酒鬼不成,后来我爹可抢到了吧?”

    “别打断我,这次我请他喝玉楼春,一换上好酒,他便酒量大涨,两斤下去还神色自若,显得我先前亏待了他,我一笑泯之,问他师从何方。

    “他坦言说,他父母早丧,幼年孤苦,幸遇一位高人指点,后隐于山中修炼,待修为精进大成时,才发觉原来洞中一日,人间已有十余载,于是甩手下山。”

    “噢……”陆襄听得痴了,想象着父亲在深山里过着什么生活,日复一日修炼,很孤独吧,他一身本领,居然是自学成才,可叹爷爷奶奶走得早,留下他孤苦伶仃,恐怕在世上吃了不少苦。

    “那位高人是谁呢?”

    龙尧摇了摇头:“他说不知其名讳,我便不再多问。”

    “哦……”陆襄托了个长音,看着龙尧,目中闪烁起光芒,“我爹,他到底多厉害?”

    龙尧直率回答:“他曾大言不惭地说,下山后才知道,世上能打的没几个,直到遇见我他才吃了第一回败仗,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却颇为惊讶,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难得一遇的奇才。”

    陆襄听此,不由激动万千,兴奋得热血奔涌,从前只当老爹学识渊博而已,原来他武功也是如此精湛,他只是自行修炼了十几年而已啊,就能与这几百年修为的九尾狐妖来回过招,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不禁对父亲的过往悠然神往。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来抢千机翎,他说没有称手兵器,听闻千机翎威力非凡,不打招呼先来试用一次,要是不好用就算了。”龙尧继续讲。

    “我这才恍然记起,方才一战他确是未用兵器,害得我也忘了,我俩竟赤手空拳打了整天,我想要是老子用上兵器,肯定不须心宿也能胜他。”

    “等一等,你带武器打空手的,这还像话吗?”陆襄忍不住插口。

    “慌什么!我还没讲完,我看他一表人才,又落落大方,就将随身携带的一柄“定风波”赠予他。”

    “咦?”陆襄低头去看桌上的扇子,方才还在想,这多半是梅玄桢给的,原来它得之于此,想不到竟有这段缘分在。

    “他很不满意,说男儿打架用扇子,扭扭捏捏,岂不让人笑话,我当着他的面亲自演示一遍定风波的用法,他高兴得连连称好,一把抢过去,连谢字都没说。”

    “咦,是什么让他陡然转变?”

    龙尧因为红绳索行动不便,说道:“你拿起来自己看。”

    陆襄拿起定风波,好奇地左翻右看,这黑檀木制的扇骨,白纸糊的扇面,并无什么奇特之处,正沉思时,发现扇柄末处镶嵌的一颗白玉,用指一按,突然扇子“咔咔”地转变了形状。

    这变化来得突然,又快似闪电,眨眼之间,尺长的扇子竟变成了一柄长剑,没有剑鞘,剑锋金光耀目,寒气逼人,照得竹屋里光辉熠熠,陆襄大为意外,眼中放出异彩:“真真是一件宝物!”

    “剑,刀,枪、钩、弩……共有九种变化,他拿到之后,就兴冲冲地将九种武器耍了一遍。”

    龙尧说到这里,突见那边,陆襄正与梅玄桢玩得不亦乐乎,梅玄桢趋身过去,手按剑柄:“像这样,再按一下。”长剑陡然转变成连弩,陆襄拊掌大笑:“好玩,好玩。”

    “听老子讲话!”龙尧怒声一喝,那边两个人被这么一凶,陆襄及时收敛了,梅玄桢神情不爽,又偏头望向窗外,陆襄道:“呃,后来怎样?”

    又过一阵,龙尧自觉气消了一些,才继续讲:“后来,我与他又打了一架,他使定风波,我用太初画戟,这一场打得痛快淋漓。”

    “谁赢了?”陆襄睁大眼睛问。

    “还用问,当然是我,他扬言说三年后必将胜我,我说不可能。”

    “嘁。”陆襄发出了一声很小的不屑,扁了扁嘴,道:“三年后,我爹可赢了吧?”

    “那不能,经此一别后,我与他再未相见,不过时常听闻他劫富济贫,得罪了不少权贵,他不像我有万工阁撑腰,几次被逼至绝路险些丧命,我本想收容他,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先跟了梅玄桢,他既成墨梅雪刃,我与他便势不两立,从此之后前缘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