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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皎皎明月(02)

    “烦请郑大人端正衣冠,这是千岁恩赏,接过谢恩吧。”

    陆明月强作镇定。

    先将衣袖从他手里夺回来,随后递上提篮。

    里头盛放着御贡的樱桃。

    从采摘到洗养皆被膳房料理得极好,个个嫣红滚圆,汁水甘甜。

    郑颢救太子有功,太子再三吩咐要赏他的。

    她说话的同时,身子不自觉后撤。

    一副交过东西转身就走的架势。

    “……皎皎,我这只手不脏的。”

    郑颢心中惴惴不安,展臂拦她。

    曲起手指挠着空荡荡的掌心,潮红的脸满布汗珠,神情懊丧,“……你若觉得污秽,我去洗,我这就去洗。”

    千岁也好,万岁也罢,他只在意皎皎怎么看待他。

    千万千万,不要厌薄他。

    郑颢一脸恳切。

    仿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不想理会,陆明月迅速地放下提篮,敛衽施礼之后转身就走。

    才踏出半步,一股热风扫来。

    郑颢陡然横在了她面前。

    她向右,他便向右。

    她往左,他便往左。

    “郑大人这是做什么。”

    “皎皎别走好不好,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他的心都快停跳。

    话里带着浓重哭腔。

    不知情的人听来或许会为他的委屈心软,但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明月心里窝着羞愤,哪里会被他迷惑。

    她冷静下来,抬眼看他。

    都说郑家大公子寡言文弱,传这话的人大概是没见过宽松衣袍下的郑颢。

    此时他只着一身雪色里衣,单薄地立着,衣襟系带打得匆忙又松散,攲斜肩头大半肌肤。

    午间阳光充盈。

    几乎能听见微微绷紧的里衣隐晦地描述着这副身躯的腰身多么精壮,肌肉多么坚实。

    他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水汽氤氲。

    浓长睫毛被打湿,挂着零星几点汗珠。

    日头一照,粼粼璀璨,仿佛骄阳照在春雪上。

    红的是眼与唇,白的是衣与肌,黑的是散发与眸子。

    俨然一幅水墨。

    陆明月:…………

    再怎么怒火中烧,她也不得不承认。

    郑颢容色惊人。

    公主对他一见倾心也在情理之中。

    小院起了风。

    老槐树发出簌莎轻响,下起一阵叶雨。

    郑颢身姿高挺,将她逼到墙角里,阻挡绝大多数阳光的同时,男子独有的气息笼罩而来,汗气夹杂着松枝清香,不算难闻,像是一张紧密的网,攫住了她。

    退无可退。

    狭小的空间使她心生警备。

    “郑大人,我奉皇后与千岁之命前来,你不得无礼。”

    陆明月眉心微拧,抬起手,有意隔绝他的逼近。

    谁知郑颢非但贴了上来,还抽抽搭搭地啜泣两声。

    胸膛坚硬与他抽泣幅度猝然传来,吓得明月收回手。

    最后一道阻碍的消失,使他再度迫近。

    郑颢俯下身来,眼里噙着一汪泪。

    “是我轻浮,是我孟浪,是我无礼。”

    “可是皎皎,我并非有意冒犯你。”

    像是哭得快喘不过气,喘息渐浓,汗水混着泪水,从他鼻端落下。

    紧张得无所适从,言语颠倒。

    实在可怜。

    不愿再面对他的目光,陆明月别过脸去。

    他的话没有停下。

    “一想明日就能再见到你,我彻夜难眠,整晚整晚想着你,一想多,我就忍不住……我……我…………”

    我了半晌,没有我出下文,反而抽泣得更大声了。

    温热呼吸喷洒在脖颈上,有些酥麻,明月瑟缩着躲避。

    正想着怎么逃开。

    冷不防,柔软触感印在了颈上,毫无预兆,跟着吮了起来,小心翼翼,又带着齿间轻微啃咬。

    她先是一愣,意识到郑颢正在吻她后,眼眸瞪圆。

    灼热直入天灵,手里的提篮也跟着惊落。

    触地刹那,一声闷响像是平地号角。

    红艳艳的樱桃们争相涌了出来,骨碌碌地将竹篾编成的盖子压倒。

    如同羞愤压倒了意识。

    明月自觉呼吸渐促,柳眉紧敛,终于忍不住低斥他:

    “郑正先,你、你、你欺辱我!”

    夏日炎炎,翠叶如渥。

    蝉声一浪高过一浪。

    无人造访的清雅小院里,樱桃滚了一地,几颗甚至随着石阶滚下去,颗颗红如宝石。

    两道身影叠在一处。

    在郑颢看来,欧碧色的裙裾,窄腰上的翠绦,羞愤的眼眸,偏过头去不想见他时露出的一截粉颈,以及散发出的幽微馨香,都是可以主宰他生死喜怒的蛛丝马迹。

    夏日草木不及她来得清雅妍丽。

    于是他抑制不住,啜泣着,抱住了他的信仰。

    他的红尘。

    甚至是神明。

    显然神明是不能冒犯的,是他不好,不怪她嗔怨地想推开他,斥责他。

    “郑正先,你、你、你欺辱我!”

    不是。

    不不不,是,是。

    是我不好。

    心里无声地回应着她,郑颢忍不住地颤,感受肌肤下血脉搏跳,本能地以舌尖来来回回舔舐,想要跟随她心跳。

    以此证实眼下不是他的夏日绮梦。

    陆明月:…………

    你竟是这样的人!

    登徒子!

    登徒子!

    *

    龙朔三年。

    暮春时节。

    她记得那是姑母嫁入郑家后的第三年,郑霁衡满周岁。

    郑家设宴,作为娘家人,爹娘便带着兄长和她一同赴宴。

    印象中姑父郑侍郎是个古板不苟言笑的人,但在那日,他执意抱着粉团子似的小儿子,告诉姑母只管与家中女眷听戏去,松快松快,自己则带着孩子在前院与同僚叙话,侃侃訚訚,眉目十分慈和。

    姑母并不是郑侍郎的原配夫人。

    郑侍郎原配周氏在数年前病故,只留下一子郑颢。

    祖母只姑母一个女儿,捧壁擎珠似的教养在身边,听说给人续弦,对方又早与原配有了一子,很不高兴,差点命人用大棒子把说媒的人打出去。

    而今见到郑侍郎与姑母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那日郑府人潮如川,宾客齐聚一堂。

    女眷们都在水榭听戏。

    台上唱罢《李秀宁出征》,下出唱貂蝉。

    她不喜欢这出戏,领着丫鬟到前桌与长辈行礼告退,借口去更衣。

    锣鼓声渐渐远去。

    花木映入眼帘。

    郑府花园料理得极好,四时都有可供赏玩的花草,明月停住脚,指了个花影深重的地方,和丫鬟一起翻花绳。

    来往不过几回,突然听见有脚步声逼近。

    一叠紧过一叠。

    来人走到花园,大概以为四下无人,于是立即发难。

    “我说哥儿这又是何必!”

    “别人不打你的脸,你反倒巴巴儿地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给人打。夫人若是见你如此不成器,九泉之下怎好安心把眼睛闭上!”

    “老爷怀里抱着的是谁,哥儿看清楚了?你想想,老爷几时这般抱过你,你去前院做什么,旁人见到你就要笑话你,说你是没娘疼的东西!”

    话说得实在难听。

    明月猜出对方是谁,对丫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拨开遮障垂蔓,向叶隙外看去。

    “……若早知道哥儿每日一下学,没日没夜地做这俩玩意儿是给那小兔崽子的,我定早早把它砸咯,还等到今日!”

    老嬷嬷骤然拔高声音。

    她二话不说,劈手夺去郑颢手里的彩漆木雕,随即左右看了看,信手掷到墙角那堆泥泞的花泥里。

    瘦弱的郑颢被嬷嬷连拖带扯,从前院扯回来,还没回过神,手里预备给二弟的礼物已经被夺走。

    顷刻间获得处置。

    污泥就是它们最终归宿。

    嬷嬷劈手来抢,气力大到带着他向前踉跄了两步。

    暮春的风还是冷的。

    年纪尚小的郑颢站在风里,低垂头颅,不敢辩驳,两袖盈满了风。

    从明月的角度看去,恰能见到他簌簌颤抖的长睫。

    羸弱的样子,像是一管营养不足的细葱。

    背影透着孤冷清寂。

    明月歪了歪脑袋,看见那片被风吹白的唇正微弱地翕动着。

    他在说什么?

    明月听不清。

    因为郑颢没有出声。

    两个偶人他雕了足足一月。

    不敢荒废课业,下了学才开始雕琢。

    每日看着木屑从指尖窸窣掉落,起初手法不甚熟练,也被锉刀割破过皮肉,好在他上手得快。雕刻不如打磨来得要紧,二弟年纪小,偶人一定要磨得光滑不扎手。

    每每打磨一次,他便用最嫩的指腹逐一检视。

    上色也有讲究。

    鲜亮不褪色才能代表他做兄长的心意。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沉默地站立,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陷在泥淖的礼物。

    “哥儿啊,千万不敢忘了夫人临终前的话啊。你需得用功,好好地用功读书,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没有读出名堂来,老爷哪里会用正眼看你一眼。那位新夫人早把老爷的魂给勾走了,那小兔崽子,现今和你夺父亲,将来与你争家业,你怎么能不去堤防!”

    嬷嬷蹲下来,抽出汗巾子为郑颢掸了掸靴上不存在尘土。

    “你是没娘疼的,母家也不如她陆家个个都是官老爷,人家拔一根腿毛,都能把你那几个在江南倒腾布匹买卖的娘舅活活给压死。”

    “新夫人就是个装清高的假菩萨,你看她几时让你叫她一声娘了?分明是瞧不上你,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这深门大户的宅子里头,将来她儿子大些,母子一条心,把你害死了,哪个为你伸冤叫屈啊?”

    “哪个啊?”

    “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哥儿,你倒是说啊。”

    个个肿得像小萝卜似的五指掐住郑颢细小胳膊,随着一句句厉声诘问,不断收紧。

    气氛简直令人窒息。

    仿佛正在刑讯。

    郑颢浑身瑟缩,不敢言语。

    一个劲儿地埋下头,几乎快埋进胸口里。

    “他不说,我来说。”

    清凌凌的声音从叶间乍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