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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老派“淑女”和新派“绅士”

    镜子中的女孩已经抽条,巴掌大的小脸上长着一个略微有点儿塌的鼻子,一对细长的柳叶眉和标准的欧罗巴式眼睛,还有丰满的嘴唇旁边一颗黑色的痣。阿黛拉出神的摸着镜子,镜子里的女孩也在出神地摸着她,她看着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依稀记起自己“很久”以前是个又干又瘦的小黑妞。而现在,她穿着由玛格丽特夫人亲手缝制的中性西装,带着琼斯夫人上个星期从法国某位商人那儿买来的上等人的耳坠,流苏一般的铂金缀着小颗小颗的钻石,她看到这件宝贝的第一眼时,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打个耳洞,那个商人的医生磨磨蹭蹭的,要是被小贼偷走了怎么办!

    “叩叩。”盥洗室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带着些许尴尬的男音,说:“女士,请问您现在方便出来吗,我有点……”他好歹记着自己的绅士身份,虽然催女士从轮渡的盥洗室中出来就已经很失礼了。

    阿黛拉刚离开盥洗室,有一道快的看不清的身影立刻钻了进去,然后从她身后传来一阵并不是很上得了台面的奇怪声音,她毫不遮掩地笑了笑,不顾其他等待的人怪异的眼神,凭着先前的记忆走向这艘客轮最豪华的宴会厅。

    阿黛拉虽然脑子好使,长得也不错,奈何年龄的限制摆在那——她不够高,宴会厅中央位置全是在跳舞的男女,就连一旁沉醉于演奏的乐者们都能挡住他的视线,她有些焦急的又有些懊恼,要不是上船之前那个劳什子总督的儿子硬要留她们一起吃饭,她怎么会一上船就要去找厕所呢?

    正当此时,一个梳着油头带着青色胡渣的男人看见了这个像是找不到家的麻雀一样的女孩儿,给身边四个同伴使了个眼色,率先向她走去,四个男人眼睛里带着些兴趣和了然,也紧跟其后,朝着阿黛拉走去。

    阿黛拉正在气头上时,看见一个并不像“她的内森”那样清爽的男人朝她这边走来,她第一反应是给这个男人让路,因为她知道她和琼斯夫人这次出来的任务很重要,重要到琼斯夫人不愿意委托给她的任何一名手下或者那位给她便利的总督之子。

    她当时不解的问,如果有能赚大钱的东西,直接交给那位总督之子,好像是叫什么爱德温的男人不就好了?反正普希里岛有三分之一的鳕鱼、羊毛衫甚至伏特加都是由他购买的,多这一点儿钱不是会让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吗?

    琼斯夫人当时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本书,叫什么来着她给忘了,她只记得琼斯夫人后面对她说的一番话。当时琼斯夫人说:“我有一块金子,我交给你去卖,然后五五分成,你我都开心;我有两块金子,两块都给你去卖,五五分成,你开心我也开心;我有一百块金子,交给你九十块儿,交给别人去卖十块儿,你不高兴了,于是便召集人手打压另外十块儿的卖家。再然后你发现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金子,这样所有的钱全是你的了。”

    阿黛拉如醍醐灌顶一般,说:“如果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一个人,那么到最后他就成为了您最大的隐患,因为只要他的野心和欲望不能满足,那么他就会反过来操控您。”原来如此!她又看向手里的书,古旧的羊皮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里面的书页也斑驳着泛黄。琼斯夫人这本书里是她所有智慧的来源吗?她当时兴奋地想,如果她看完了这本书,能不能像琼斯夫人一样厉害呢?不,不用一样,哪怕有她五分之一的智慧就她就心满意足啦。也许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琼斯夫人夫人发现了,于是她用戏谑的语气说:“这只是一本民间故事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个预防针而已,至于人间的生存法则还要靠你自己去亲身体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人吃一堑,或长一智或得一死嘛。”

    阿黛拉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琼斯夫人这番话里的一个漏洞,如果琼斯夫人真的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么警醒,那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人间的道理?仅仅是因为她是琼斯夫人的税务官吗?肯定不是,她绞尽脑汁的为琼斯夫人寻找理由,突然灵光一闪,心里的那个答案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魔幻——琼斯夫人信任我,甚至超过她最开始的马歇尔和内森!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将军可以为了国王去牺牲去奉献。

    如果崴列特知道这个小姑娘内心所想一定会哭笑不得,她只是不想自己的税务官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罢了,聪明人果然都爱胡思乱想。不过阿黛拉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崴列特任命他为税务官而不是内森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尽管内森和马歇尔都是尽职尽忠的手下,但是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确实危险至极。父子关系在众多关系中是最为稳固最为长久的关系,她不愿意去设想如果有天她的军事长官和财政长官搅到一起会发生什么,毕竟现在普希里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权利对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但随着日月消长,他们的初心能否抵御住世俗的侵蚀。于是她从根本上断绝了这一可能。

    视角转回现在,阿黛拉虽然接触的人少,但是作为女性,她先天的直觉也是很灵敏的,她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怀好意,眼中闪着令人不舒服的光,尽管他长得也可以称得上好看——五官立体,浓眉大眼,但是突出的颧骨却使他看上去有些油腻。

    阿黛拉正准备混进跳舞的人群中避开这来势汹汹的男人时,另外四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逐渐地对着阿黛拉收拢“包围圈”,正当她想着怎么逃开这群不速之客的时候,第一个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握着阿黛拉,让阿黛拉差点惊叫出声,她看见那个男人扒开她的衣兜,把手上的戒指丢了进去,阿黛拉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威胁!”五个男人把一个女孩儿逼进墙角,周围有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结果被身边的女伴一拉袖子,立刻忘掉这了回事。

    最开始那个男人猥琐的摸着阿黛拉上衣的面料,他就知道这种穿男装偷跑出来的肯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看她的手和小腿,都呈现一种流线型的美,跟那种粗鄙的农夫和工人的女儿完全不同,正好,他还没玩过这种女人呢,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故意扔了一枚刻有他名字的戒指到她的衣兜里,就算真有不长眼的出来坏他好事儿,他也能借着抓小偷的名义全身而退。

    正当他想感受下这种富家女孩儿身体跟那些穷人女儿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阿黛拉用出当时她跟她继父互殴时的力气,重重的朝着男人的胯下出拳。男人的脸色立刻从猥亵变得煞白再变得暴怒,这时候阿黛拉再不跑才是个傻子呢。她曲起手肘,从另外四个男人的缝隙中冲出,一头钻进正在跳舞的人群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而她身后,那五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男人紧跟不舍,一边追,一边大喊着抓小偷,而阿黛拉也大声反驳,说他们是一群流氓。

    正在数着面前这个“活化石”的高发髻上到底有多少颗珍珠的小姑娘又忘记自己数到多少了,她有些生气,心下埋怨着这个老古董干嘛要突然站起来。

    崴列特听到阿黛拉带着惊恐和恼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站起身,朝着跳舞的人们走去,她每走一步,身边就有更多人投来怪异的打量的眼神,也夹杂着某些女人羡慕的声音。

    跳舞的人群听到男人和女人的吼叫后,有些败了兴致,又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思,拉着舞伴站到一边,乐者也停下了演奏。

    阿黛拉突然看见十几英尺之外一个高高的发髻,她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挤开面前惊叫的男女,立刻躲在了崴列特的身后。

    那五个男人此时也匆匆赶到,为首的男人满面怒容的捂着裆部,径直朝着这个奇艺打扮的女人走去,不管她是谁,那个敢打他要害的贱女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向前迈了一步,面前这个穿着洛可可风格的怪女人也立刻抽出扇子,指着他。

    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穿着一百年前盛行的洛可可晚期服装,浮夸的高领和褶皱在这件礼裙上四处可见,由蚕丝绣成的蕾丝整齐的缀在裙边,米色的褶边和橘色的面料像极了他以前在奶奶的妆奁里看见的那件腐朽的裙子。胸前用绸缎和金丝织成一朵繁复而雍容的紫罗兰,胸针则是一连串至少一克拉的红宝石组成的槲寄生。最醒目的还是她头上的高发髻,这个女人加上她的发髻和发髻上插着的各种珠宝和羽毛,至少有两米多高,他用余光瞥着周围看戏的男人女人,稳了下心。

    他说:“这位女士,您庇护的这个女孩儿其实是个小偷!她偷走了我祖父留给我的戒指!”

    果然如他所料,周围窃窃私语的男人女人们不约而同的盯着那个女人,和躲在那女人身后发抖的女孩儿。

    “这位先生,哦,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称呼你。”那个女人用古怪的发音说着,她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说:“你口中的这位小偷,是我的妹妹,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再说您的那枚戒指能有多贵?比得上我头上这任何一支足以传世的宝物吗?”

    听见她的话,众人又一次不约而同看着她浮夸怪异的高发髻,不少女人都拉着她们男伴的手,眼睛里全是渴望和羡慕,那个女人头上的十只珠宝,都不是现在流行的工艺,反而像极了一百多年前斯图尔特王朝的制式,再加上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却如此怪异的打扮,不少人都记起那些住在偏远地区的古老家族。

    于是他们又用带着疑惑的眼光盯着男人和他的同伙们。

    听见面前这个女人三句两句就扭转了局势,男人心下有些惊疑不定,他为了避免冲撞那些他得罪不起的人,可是特地在事前千方百计的调查过这班轮渡的客人,没有见过哪些名门姓氏啊,但现在他不能露怯,否则他们一行五人都会被当做笑柄甚至被人冠上诽谤淑女罪。

    他咬着牙,开口道:“都铎王朝的公主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偷窃癖呢,您又怎么能知道您的妹妹有没有这样的怪癖?要证明她的清白很简单,在她从我手上取走戒指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记得她把偷来的戒指放在了右口袋里!”他心底冷笑,多亏他未雨绸缪,只要那枚刻着他名字的戒指一出现,那么他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他又气势汹汹的打算绕过面前这个碍事的女人,伸手朝着背后的女孩儿抓去,谁知此时异变突生!

    崴列特手中的折扇滴着血,锋利的扇骨上还带着一小块粉红色的皮肤。

    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她立刻拉住瑟瑟发抖的阿黛拉,心里闪过一个令她有些陌生的念头——如果能把他杀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她看着周围惊疑不定的面孔,带着些冷笑道:“在伟大的日不落帝国,你们这群所谓的绅士,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几个美国人欺负,还在冷眼旁观,真是可笑至极。”不等满脸怒容和狰狞的男人开口,她继续说:“这些还在奴役着黑人的家伙,口中能有一句话是真的吗!”

    提到这些美国人在南美洲的贩卖黑奴的行径,周围不少自诩正义的绅士都皱起了眉头,甚至有一两个年老的绅士从女伴的手里抽出手,打算时刻为他们面前的这个守旧的淑女战斗。

    她看着周围这群人或羞愧或愤怒的表情,继续说:“如果让这样一个无赖靠近我的妹妹,我妹妹的名誉该由谁来证明?我深切地相信这个无耻的美国人会栽赃陷害我的妹妹。”

    周围小声的响起了附和声,以及某些当时看见这一场面的人开始对着他们一行五人投去不善的目光,男人感觉到周围的形势再一次被逆转,脸上已经没有了狰狞和愤怒,他吞吞吐吐着开口:“那,那可能我是看错了。”他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再多说几句话,绝对可以挑拨起周围人群对他的愤怒,是指喊来治安官抓走他们。

    不过幸好,那个女人并没有继续这件事儿,只是找他要了一张用来安抚她妹妹受惊的支票,当然金畿尼更好,她是这么说的。

    男人肉疼的从支票本里撕下一张支票,写上一百英镑这个数字后盖上了章。

    随后他灰溜溜的带着同伙离开,也没敢去要他的那枚戒指,真是晦气!

    但在这个时候,这场闹剧的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这枚小小的戒指,会扭转一场巨大的危机。

    在波士顿的旅馆里,崴列特问阿黛拉对今天的事儿有什么感想时,阿黛拉说是她反应不够快,嘴也不够巧。然后她又问自己的上司,说她穿的这么庄重,是因为遇见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吗?崴列特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

    入夜,崴列特躺在宽敞而舒适的大床上,重新考量今天发生的事儿。

    和阿黛拉的感想不同,崴列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感受到之前的自满是多么的愚蠢。不过,很快所有的工业城市都会知道她,知道普希里。

    她从床上起来,站在木质窗台前,看着远处微微灯火,还有肃穆破败的庄园。希望她这一身诡异的装扮能够换来逾期的收益吧,不然真是白委屈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