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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个人的埋伏

    我满身泥污地跑到家。妈妈瞪大眼睛看着我,随后是爸爸,最后是哥哥。他们的样子好像看到的不我,而是一个陌生的人。我没有过多理会他们的目光,而是走进去快速地把书本掏出来,然后用毛巾擦了擦头。

    “你是在地上打滚了?”妈妈仍然瞪着眼睛看着我。

    “是的。”我毫不客气地说,要是以前我可不会这么理直气壮,明摆着找死的事情我可不干,我就是找死也是无意为之。而今天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被人打了一顿后,还被人威胁不准喜欢她,这还不算,滑不溜秋的路面竟然还使我滑到堤坝下面!

    “学会犟嘴了?”妈妈明显生气了,估计下一步就要扯我的耳朵了,这是她习惯的招牌动作。

    “……”我心里有气,可是又不能对着妈妈撒出来,只能忍气吞声,手指不停地抠着身上的泥巴。

    突然一只脚在我眼前闪了一下,我的胯骨处就感受到了一股很大的冲击力,紧接着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时的我常想,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能接纳我的除了奶奶就是地球了,每次挨了打后,迎接我的除了奶奶的怀抱就是地球的怀抱。不同的是,奶奶的怀抱是温暖而柔软的,地球的怀抱是生硬的,每次都硌得我的屁股生疼不已,比一万年的爱情还要长久。

    相对于巴掌和扯耳朵,妈妈还是很少踹我的。巴掌和扯耳朵就像妈妈打我时的常规技能,而踹我,完完全全是大招,大招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舍得用。妈妈踹我的动作,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影脚,就是刚才那种,还有就是无影脚,没看到妈妈踹我,我的身体就已经飞了出去。那时正在热播《黄飞鸿》系列电影,我一度怀疑妈妈是不是偷学了黄飞鸿的无影脚。

    斜躺在地上的我,以撩人的姿势翘着屁股,手还不断地在屁股和胯骨间来回揉弄。可以想象,如果把我那张龇牙咧嘴的脸换成一个美女的脸,那样子一定够销魂。

    妈妈踢着我脚上的鞋说:“还犟嘴不?”

    妈妈踹我的时候,哥哥吓了一跳,但此时他完全开心地笑了,就像在看电视里的搞笑节目似的。爸爸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一声不吭。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决定用沉默对抗到底。后来学了高中历史,我才知道这个叫非暴力不反抗。我那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行为,完全达到了甘地的水平,果然英雄出少年呀!

    “人家是一脚也踹不出一个屁来,你是几脚也踹不出个屁来。”妈妈说。

    “要屁干嘛?”我诚心要气妈妈。

    “要屁干嘛?要屁给你吃!”妈妈怒气冲冲地说,还不忘顺便给我一脚。这时我才想起来,刚才要以沉默对抗到底的想法,不禁悔恨不已。

    “起来,别躺在地上装死……”我在妈妈的训斥声中,慢慢爬了起来。

    妈妈一边训斥着我,一边给我找来干净的衣服穿上。那样子,完全像是对我厌恶透了。林芮后来对我也是厌恶透了,不同的是,她的厌恶很单纯,厌恶里只有厌恶。

    其实被妈妈打后装死的事,我还真干过。这一招还是跟哥哥学的。

    别看哥哥每次看到我挨妈妈打时,都嘲笑我,他自己也没少挨打,而且挨打的次数最起码是我的五倍。因为哥哥作恶次数很多,几乎可以用作恶多端来形容。妈妈的脾气又很暴躁怎么可能宽宏大量到放过他,没打死他都是足够仁慈的了。

    但哥哥比我聪明的地方就是会装死,他也不是每次都装死,但每次犯大错时,比如偷了东西,人家找上门来时,再比如在学校里欺负女孩子时,还有被老师要求叫家长时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哥哥犯的错,在妈妈看来,很多次都是罪恶滔天。每当此时,妈妈就要放开拳脚,尽情捶打他时,他都会装死。当然也不是真的像死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是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神情极其痛苦。妈妈一看这情景,哪还有心情打他,而是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很快就恢复过来,贪婪地喘着气。爸爸说那是打到“气穴”上了。

    后知后觉的我,后来问哥哥是不是装的,哥哥只说了一个字:“滚!”那时我想哥哥真不够意思,身怀绝技,却不愿分享给同样活在水生火热中的我。

    多次耳濡目染之后,我决定自学成材。

    一次,跟哥哥打架,我拿着一根棍子撵着哥哥,哥哥跑到马路上,我用力将棍子甩向他,棍子砸到迎面而来的摩托车的前灯上,“嘭”地一声,那个倒霉的灯就粉身碎骨了。妈妈说了很多好话,那人才极不情愿地作罢。

    “如果打到人家胳膊上怎么办?”妈妈极其气愤地对我说。我听完妈妈的话,心头也是一阵后怕,还没等我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妈妈拿起一根竹条就狠狠地抽起我来。身上生出一下接一下尖锐的痛,痛得我慌乱地在身上摸弄起来。可是疼痛如洪水般在我身上泛滥开来,如烟花般四处绽开,我的手根本来不及安慰到处疼痛的肉体,急中生智的我,突然想起哥哥的绝招,于是我躺在地上假装呼吸困难,手脚绷直,像饥饿的王八看到食物时一样尽力伸直脖子。

    可是妈妈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完全沉浸在给敌人以痛击的快感中不能自拔,竹条不知疲倦地在我身上到处狠抽,被抽到的地方急促地生出一阵火燎燎的痛感。我忍不住随着妈妈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抽搐起来。过了一会,我意识到,我必须帮助妈妈从给敌人以痛击的快感中清醒过来,我对妈妈说:“妈,你打到我的’气穴’了!”妈妈还是没有停下来,于是我只好大声重复到:“妈,你打到我的’气穴’了!”

    妈妈听我这么一喊,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又抽打起来:“我打死你个东西,打到你的’气穴’了?我还要打到你的’死穴’呢!”我还在“装死”,但身体却不由地抽搐着。随着疼痛的加剧,我越来越装不下去了,只好爬起来迅速地哭着跑开了。我听到妈妈在我背后喊:“跑,跑吧,你个小王八蛋!有种不要回来!”

    自学没有成才,还差点被打死,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从此以后我被妈妈打时,也只能干挨着,再也不敢“装死”。

    那个雨天被李斐叶打一顿后,我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我暗暗合计着该如何报复她,思来想去,最后下定决心还是在老地方埋伏,用老办法惩治她。但再也不敢叫上那群乌合之众。一天放学后,我偷偷藏起来,等小伙伴们走后,再磨磨唧唧地走到老地方埋伏起来。

    因为我和小伙伴们,放学后都是疯跑着回家的,所以总是走在李斐叶前面。我跑一会走一会,准备在小伙伴们之后,在李斐叶之前赶到老地方。夕阳西垂,释放着当天最后的炽烈。跟我几乎一起长大的杨树整齐地立在路旁,郁郁葱葱的心形叶片“哗啦,哗啦”地招展着。柏油路旁的泥土小径轻柔地荡起少许灰尘。

    路上的学生很多,有小学生,也有初中生。小学生几乎清一色地走着回家,而初中生有很多都骑着自行车。我和小伙伴们,曾多次看着初中生们骑着自行车,神气活现地迅速从我们身边掠过,叽叽喳喳叫嚷着脏话。那时我们这群流着鼻涕的小学生,就会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神情,总觉得他们那样子比过去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还要威武,因此也就觉得他们的脏话也威武起来。

    我在路上遇到许多本村来往不多,以及邻村经常照面却没有交集的学生,但心里想着自己的光荣使命,便全当他们是泡影,是镜中月,是个屁。拐上堤坝后,我猫腰钻进埋伏点,便心无旁骛地等着“仇人”的到来,心中的激动“噗通,噗通”地雀跃着。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我时不时地露出脑袋,朝学校的方向侦查敌情。偶尔有人诧异地看着我露出麦穗的脑袋,盯着我看几秒钟也就走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路上的学生越来越少。我心中的激动“噗通”地越来越微弱,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天光熹微,四野变得朦胧了,我才失望地从麦田里走出来,心中的激动彻底不“噗通”了,像拖拉机的发动机熄火了。

    回到家,妈妈骂了我几句,扯了一下我的耳朵,晚归的惩罚也就此结束了。我倒不介意被妈妈打,因为回家的路上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介意的是没能截到李斐叶,大仇未能得报。我悻悻地吃完晚饭,看电视的时候就来了点精神,看到少儿不宜的镜头时,就完全把李斐叶抛到九霄云外了。

    第二天,我如法炮制,结果亦如昨日。回到家,也没能少得了被妈妈揍。然后就是吃饭,看电视。

    第三天,我又是如法炮制,结果却大不相同了。窝在麦田里的我,看着慢慢走进的李斐叶,心里“噗通”地越来越厉害。当她到我距不足两米远的时候,我看清了她脸上绽开的笑容,那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最漂亮,最纯洁的笑容。那张白净的脸上全是胶原蛋白,嫩得能掐出泉水来,温柔的笑容荡漾着,就连树上的树叶见了都要动容,笑声在空气里梦幻似的传荡开来。她的样子,好像电视里的女明星。我抓着“黑麦”的手停在空中一动不动,李斐叶看到我后,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瞪了我一眼,走开了。我就那样傻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回到家,又是挨了妈妈的揍,然后吃饭,看电视。

    第四天,我又去埋伏了,但我已经没有报复她的想法了,也就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埋伏了。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埋伏李斐叶,埋伏李斐叶!”由不得你不去。

    回到家,又是挨了妈妈的揍,然后吃饭,看电视。

    第五天,第六天,周末双休。

    第七天,我没看见李斐叶。

    第八天,我又去了。我躲在麦田里,沉浸在偷看李斐叶的快乐中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回头一看,竟是那群乌合之众。妈的,我在心里暗暗骂着,没想到自己竟被他们抓包了,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群王八蛋,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张宇航喜欢李斐叶,张宇航喜欢李斐叶……吃喜糖,闹洞房……”李斐叶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回头恶狠狠地对着我翻着白眼。

    这天回到家,情形终于有所改变了。妈妈扯着我的耳朵问:“你早恋了?长能耐了?”

    “没有。”我勇敢地撒了一个谎。

    “没有?路路刚才对我讲了,那个女孩叫什么叶?”妈妈说。

    “李斐叶。”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

    “刚才不还说没有吗?到底有没有?”妈妈的声音很大,吓得我一哆嗦,就像枝头的枯叶被秋风突然猛劲地吹得直摇颤。

    “有。”我小声嘀咕着,妈妈是从不吝啬于使用屈打成招的手段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字被妈妈运用的淋漓尽致。而且妈妈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粗到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这几个字,她完全是凭着经验和直觉行事。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早恋,以为单相思也是早恋呢。

    “刚才为什么撒谎?”

    “我那是谦虚一下,老师说做人要谦虚……”我的话还没说完,妈妈的无影脚就踹上来了。

    这天晚上,我挨了一次狠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哥哥嘲笑地无地自容。饭没吃上,电视也没能看上。我像只野狗一样,被妈妈丢尽杂物间,那里是我家的冷宫,冬天的时候还是羊圈。我呼吸着羊尿的骚味,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看李斐叶了,就是王斐叶,张斐叶,马斐叶,驴斐叶,狗屎斐叶,我也不看了。

    第九天,我按捺住心中的冲动,毕竟晚饭比李斐叶重要多了。看一眼她,又不管饱。晚上按时回到家,果然吃到了饭。

    第十天,以及往后的N多天,我都没有去看她了。

    可是,万事都有个可是,万事也就有了转机。可是有一天,我值班扫地,由于有个女孩的两个朋友过来帮忙,只一会功夫,我们就扫完地了。那群乌合之众早就跑远了,我一个人东张西望地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李斐叶的笑容也闪现在我的脑海中。面对这样的引诱,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我快速地跑向老地方,然后一骨碌钻进已经有些泛黄的麦田中。我激动地看着学校的方向,虽然李斐叶很可能已经走过去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碰碰运气。而且,自从上次偷看她被那群乌合之众发现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我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无比迫切,就像后来我在蚌埠的大街小巷中迫切地找寻她一样。

    我在麦田里,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李斐叶,却等到了一个小男孩。他揪住我鬼鬼祟祟的脑袋,问我:“你在这干啥?”

    我打掉了他的手,学着初中生说话,生气地瞪着他:“滚一边去,别坏老子的好事。”

    他惊愕地看着我,可能觉得不是我的对手,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我想上去揍他一顿,但是还要等李斐叶。我也想起电视里埋伏起来的狙击手,哪怕野火烧身也绝不动一下。我决定发扬革命先烈的精神,继续埋伏。直到天色暗淡下来,我才想起该回家挨妈妈揍了。

    回到家,我撒谎说今天我值日,班里特别脏,脏得就像非洲难民窝一样,所以回来的就比较晚了,妈妈出乎意外地放过了我。

    第二天,我决定一定要见一见李斐叶,以解相思之苦。我又如法炮制之前地埋伏在老地方。我刚钻进去,就被赶来的老太婆揪了出来,她厉声喝道:“好啊,你个小龟孙,天天来盘我的麦子,今天我非剥了你的皮!”

    这个老太婆满脸的皱纹,皱纹纵横间还有赫然醒目的刀疤,她的一只眼睛上的眼皮耷拉着,就像哈巴狗耷拉下来的嘴唇,另一只眼睛却出奇地大,但是瞳仁是白色,活像电视机里的女鬼的眼睛。她的额头上鼓起一条条疤痕似的包,下巴处还挂着一个紫黑色的瘤子,这个瘤子几乎有她的半张脸那么大。她说起话来,满嘴的腥臭,好像一个吃了什么死猫烂狗的地狱恶魔。

    我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人,一时被吓得不知所措,只好任由其摆布。

    她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扯到堤坝另一边的树林里,又把我按到树上,并用绳子把我绑到树上,口中还念念有词:“该死的东西,今天我非活剥了你!”

    这时路过的学生们都停下来围观起来,人越聚越多,热闹地就像逢庙会时,大家围在一起看耍猴的。那条本就不算很宽敞的堤坝,被围得水泄不通。我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也就从被吓傻的状态中稍稍恢复了神志。此时,我不仅害怕,更重要的是觉得无地自容。可是我已经被绑起来了,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任老太婆辱骂,任大家看个够。观众们也是够敬业,他们兴趣盎然地看会像猴一样的我,又看会像耍猴人一样的老太婆。直到看得兴味索然,就结伴离去了,因为老太太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话,根本不像土生土长的农村泼妇。也不能怪观众有始无终,毕竟表演得不好嘛。

    就这样走几个人,来几个人,但是走的人没有来的人多,于是人群越聚越多,反而越来越热闹了。直到天快黑了,一个观众也没了,老太婆才喘着粗气动手解绳子。

    “你个老不死的,谁让你绑我儿子的,我打死你个老混蛋!”突然响起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妈妈,她说着话已经从自行车上下来,用力把自行车一把推倒在地,并快速跑到老太婆身边,扯着她的头发又抓又踢。老太婆被妈妈打倒在地,妈妈把老太婆解到一半的绳子解开来,我喊一声“妈”就扑到妈妈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妈妈摸着我的头:“宇航来,别怕,宇航来,别怕……”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妈妈一直爱着我的,这使我哭得更加委屈。妈妈一直温柔地抚着我的头,轻声地安慰我。直到我情绪没那么激动,妈妈才把我拉开,然后骑车带着我扬长而去。

    我们走的时候那个老太婆,无限哀伤地看了我们一眼。

    回到家,妈妈把发生的事告诉爸爸,爸爸说:“唉,那也是个可怜的人呀!”爸爸说的是那个老太婆。妈妈极反常地什么也没有再说。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李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