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眼欲穿五十八
雇主一天只送一次饭，中午送过来，——两大筐馒头，一大锅菜，和一桶清淡如水的汤。这些东西包括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
莫文是不拿工钱的。其他人也拿不到工钱。只有到了年底，雇主才能把一年的工钱算清。按小胡子的说法，我们都是拿年薪的。
雇主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毕竟这种工作又累又脏，人手是不好凑的。如果三天两头就跑几个，活就没法干了。其实这十几个人当中，除了莫文和小胡子，其他的应该都是周边地区内讨生活的人，他们能来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莫文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会山子还算仗义，他只安排莫文做了杂工。
案板，小胡子，和歪嘴既负责放炮又运石头，但莫文却不用。
关于这点，莫文有点担心。他想，现在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钱，可以不要工钱，可如果自己的钱花光了怎么办。
莫文向小胡子诉说了自己的担扰。
“你妹子被判了几年？”
几年？莫文还真不知道罗风英会在监狱里呆几年。
“我其实就想见她一面，……”莫文表现得犹犹豫豫。
“见了面，你就回去！”
小胡子替莫文说了后面的话。
“那老大这么安排就对了。我想你三五月内总还挨得起。如果到时不行，你可以向老大申请干体力活。”
莫文听出来了。这完全是为他好哇。也许这个主意是小胡子出的。
“是你帮的我？”莫文感激地问道。
“也不是。其实还有个原因——你是怎么从山那边走过来的？”
莫文很纳闷儿，小胡子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听起来，这应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莫文知道这也是自己与小胡子最好的沟通时刻，可自己从那片沙丘走出来的确有难言之隐。你能对人说，你是因为做了个梦，才走出这个沙丘的吗。
“只是往前走呗，后来就出来了。”莫文语气低沉的说。
“这么说，你很有运气，或者说，你很有方向感。”小胡子说话的语气有点怪。
运气？莫文不解地看着小胡子。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谁敢进入这个沙丘，除了赵老爹。”
赵老爹？莫文还是有些不解。
“不瞒你说，我也是从沙丘里走过来的。不过，我是被赵老爹救出来的。”
哦，莫文来了兴趣儿。
“我想我和你一样，也是着急赶路，而误入了沙丘。”
莫文点点头，这倒是属实。
“只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当时，我身上还带了食物，可几天下来我发现我一直在转圈，就这么转来转去。我失望了。人一失望，意识就会变得脆弱，于是我就昏了过去。等到我醒来，便躺在这里的草垫子上了。”
“谁救了你？”莫文觉得小胡子的运气也不错，他面带微笑地问道。
“赵老爹，还有他们。”小胡子用手随便指了一下。
他们？
莫文面露惊异，按自己的经历，如果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央求，“他们”根本不会搭理自己。
“你不要怪他们。如果你当时也昏迷不醒，他们是不会舍不得食物和水的。可你没有昏迷，你还知道用钱去换食物和水，证明你头脑是清醒的。”
“明白了！”莫文表示同意。
自己当时在外人看来，是正常的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理应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那——那个赵老爹是干什么的？”
“他原来也是在这崩石头。后来年岁大了，就回到了甘宁镇，不过，他定期会给这儿送水。那天送完水，他要去沙丘里看看，不想却遇见了我。”
莫文内心很惊讶。
“他去沙丘里干什么？”
“找去黑枣林的路啊！”
“你是说，那片黑枣林在沙丘里？”
“这我也不太清楚，老爹没和我说过，不过老爹说有就肯定有，而且你在高处不都看见了吗。”
哦，莫文明白了。原来小胡子的信心在这里。
关于这点，莫文能理解。老爹救了小胡子，小胡子信老爹是人之常情。其实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小胡子给了自己一个馍，所以自己也相信有黑枣林。可没想到，黑枣林竟然在沙丘内。按照自己的经历，这赵老爹可不简单。
“那么说，赵老爹也很有方向感。”莫文顺便夸赞了一句。
“那倒是，不过，他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运气好，他是生练出来的。”
生练？
按照莫文的理解，方向感是天生的，不过看星相却是后天练出来的。比如自己，若不是有柳东大集的经历，自己还真不能在夜晚辨别出方向。难道赵老爹也和自己一样？
“他是怎么练的？”莫文故做惊讶地问道。
“关于这个，赵老爹跟我说过。他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用绳子绑着自己，进的沙丘，就这么一次一次，绳子一点点加长，最后就练出来了。”
“那得用多长的绳子！”
莫文有点不信。他觉得老爹没说实话，或者是小胡子不想告诉他真相。
“当时他是准备了很多绳子，你看到那棵松树没？”
莫文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没想到小胡子主动提了。
“当时他就把绳子一端绑在松树上。”
莫文还是有点不信。
这么说，不是小胡子不告诉他，是老爹没告诉小胡子。
“我当时也不信，不过老爹说，后来他沿用了松树的这个办法。”
“你说他在沙丘里种树？”
“那当然不行。这地方刮起风沙来，树根本不管用。”
小胡子的这句话倒是实情，莫文是领教过的。
“不过，在三十多年前，我们住的这一带还是能生长树的。而现在只剩下这颗松树了。”
“三十多年前？那可……真了不起啊！”
莫文看了看那棵雀屏松，心里赞叹了一句，可他自己都没明白他在赞叹什么，是人还是树。
“没想到它（他）还真顽强！”
“老爹很看重这棵树，原来他浇，现在归我。”
“你和老爹关系不错呀！”
“我一个月看他一次，他一个人住，自己在镇上开了家肉铺。”
“哦，那他不种树，他想的是什么法子？”
“插木桩，不过不能长时间用。沙丘里土质松。用完再撤掉。”
莫文想明白了，他是想赞叹老爹顽强，在这种地方呆三十年，就为了探条路！？
“他为啥要去黑枣林？”
“这个老爹没跟我讲。不过他说，这片沙丘两千年前是一座城，叫牙城。他来这就想证明这件事。”
“他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从书里看到的。”
小胡子的目光有点闪烁不定。
莫文有所察觉，小胡子要不就是不知道，要不就是不想告诉他。
莫文能理解小胡子的心情，就算再好的朋友也有保持隐私的权力，何况自己和小胡子只是有缘份的工友。不过莫文也大体上猜想了一下，所谓的书里看到的，可能也就是传说。关于传说，大多是人们心中的一种美好的愿望。莫文经历过沙丘内的行走和迷茫，亲眼目睹了大风把黄沙送上天空的可怕景象。事实已然形成，就算当初它是个古城，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这个赵老爹还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使古城恢复原貌。可那些被吞噬的绿色能重现吗？除非这个赵老爹有改变时空的能力。
“可他什么时候来送水？”莫文很想见见这个赵老爹。
“一年前就不送了。身体不行了。”
“那现在喝的水……”
“是买石头的帮忙带来的。当然，装石头的时候多装点，找个平衡。后来，歪嘴私下和买主谈，就有了现钱的买卖。”
“现钱的买卖？”莫文疑惑地看着小胡子。
“哦，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就是有几次快收工的时候，让你去放哨。……”
莫文想起确实有几回这种情况。
“你是说，那几次就是现钱买卖？只是钱大家都有份吗？”
“没有你的份。”
“我知道，……”莫文想小胡子是误会自己了。自己想问的是其他人有没有份。
“也没有其他人的份，就我们四个人。”
四个人？莫文心中暗自揣测，会山子，案板，小胡子…
“你是说歪嘴也能有现钱？”
“这事儿就是他起的头，他挣得比我和案板还多呢。”
“那他干吗还借我的钱？”
“有这事儿？”小胡子颇为好奇地问道。
莫文并不是想在钱财上计较，他只是脱口而出。按莫文最初的想法，钱在这里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雇主供吃供住，来到这里的人，除了他和小胡子，整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再加上“年薪”的原因，花钱的概念已经从人的脑子里消失了。直到有一天歪嘴向他借钱要到镇上去。他才明白，这里的人平时也花钱的。
“新来的，你先借我，等过两天，有了现钱，我再还你。”
现钱？当时莫文还不太理解这两个字，不过他一向认为世人都会奉行“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原则。他想自己刚到这，拢络一下人心还是应该的。可后来，歪嘴向他借钱的频率不断增加，最后，当发现自己去监狱没有了车钱，他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你放心。等下次有了现钱，我第一个还你。”
莫文听出来了，歪嘴不只欠他的钱，还欠很多人的钱。
“按说，他不缺钱，……”小胡子听了莫文的叙述，略微犹豫了一下。
“不过，要钱的事你可盯紧了。他一有钱就有镇上跑，他花钱是不想着别人的。”
小胡子提醒道。
“要不，我提前申请干体力活吧。”
“那倒用不着。去监狱的路费我可以先帮你垫上。你要是不好意思要，我直接让歪嘴子还我。”
小胡子表现得很仗义。
莫文是不拿工钱的。其他人也拿不到工钱。只有到了年底，雇主才能把一年的工钱算清。按小胡子的说法，我们都是拿年薪的。
雇主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毕竟这种工作又累又脏，人手是不好凑的。如果三天两头就跑几个，活就没法干了。其实这十几个人当中，除了莫文和小胡子，其他的应该都是周边地区内讨生活的人，他们能来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莫文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会山子还算仗义，他只安排莫文做了杂工。
案板，小胡子，和歪嘴既负责放炮又运石头，但莫文却不用。
关于这点，莫文有点担心。他想，现在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钱，可以不要工钱，可如果自己的钱花光了怎么办。
莫文向小胡子诉说了自己的担扰。
“你妹子被判了几年？”
几年？莫文还真不知道罗风英会在监狱里呆几年。
“我其实就想见她一面，……”莫文表现得犹犹豫豫。
“见了面，你就回去！”
小胡子替莫文说了后面的话。
“那老大这么安排就对了。我想你三五月内总还挨得起。如果到时不行，你可以向老大申请干体力活。”
莫文听出来了。这完全是为他好哇。也许这个主意是小胡子出的。
“是你帮的我？”莫文感激地问道。
“也不是。其实还有个原因——你是怎么从山那边走过来的？”
莫文很纳闷儿，小胡子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听起来，这应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莫文知道这也是自己与小胡子最好的沟通时刻，可自己从那片沙丘走出来的确有难言之隐。你能对人说，你是因为做了个梦，才走出这个沙丘的吗。
“只是往前走呗，后来就出来了。”莫文语气低沉的说。
“这么说，你很有运气，或者说，你很有方向感。”小胡子说话的语气有点怪。
运气？莫文不解地看着小胡子。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谁敢进入这个沙丘，除了赵老爹。”
赵老爹？莫文还是有些不解。
“不瞒你说，我也是从沙丘里走过来的。不过，我是被赵老爹救出来的。”
哦，莫文来了兴趣儿。
“我想我和你一样，也是着急赶路，而误入了沙丘。”
莫文点点头，这倒是属实。
“只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当时，我身上还带了食物，可几天下来我发现我一直在转圈，就这么转来转去。我失望了。人一失望，意识就会变得脆弱，于是我就昏了过去。等到我醒来，便躺在这里的草垫子上了。”
“谁救了你？”莫文觉得小胡子的运气也不错，他面带微笑地问道。
“赵老爹，还有他们。”小胡子用手随便指了一下。
他们？
莫文面露惊异，按自己的经历，如果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央求，“他们”根本不会搭理自己。
“你不要怪他们。如果你当时也昏迷不醒，他们是不会舍不得食物和水的。可你没有昏迷，你还知道用钱去换食物和水，证明你头脑是清醒的。”
“明白了！”莫文表示同意。
自己当时在外人看来，是正常的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理应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那——那个赵老爹是干什么的？”
“他原来也是在这崩石头。后来年岁大了，就回到了甘宁镇，不过，他定期会给这儿送水。那天送完水，他要去沙丘里看看，不想却遇见了我。”
莫文内心很惊讶。
“他去沙丘里干什么？”
“找去黑枣林的路啊！”
“你是说，那片黑枣林在沙丘里？”
“这我也不太清楚，老爹没和我说过，不过老爹说有就肯定有，而且你在高处不都看见了吗。”
哦，莫文明白了。原来小胡子的信心在这里。
关于这点，莫文能理解。老爹救了小胡子，小胡子信老爹是人之常情。其实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小胡子给了自己一个馍，所以自己也相信有黑枣林。可没想到，黑枣林竟然在沙丘内。按照自己的经历，这赵老爹可不简单。
“那么说，赵老爹也很有方向感。”莫文顺便夸赞了一句。
“那倒是，不过，他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运气好，他是生练出来的。”
生练？
按照莫文的理解，方向感是天生的，不过看星相却是后天练出来的。比如自己，若不是有柳东大集的经历，自己还真不能在夜晚辨别出方向。难道赵老爹也和自己一样？
“他是怎么练的？”莫文故做惊讶地问道。
“关于这个，赵老爹跟我说过。他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用绳子绑着自己，进的沙丘，就这么一次一次，绳子一点点加长，最后就练出来了。”
“那得用多长的绳子！”
莫文有点不信。他觉得老爹没说实话，或者是小胡子不想告诉他真相。
“当时他是准备了很多绳子，你看到那棵松树没？”
莫文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没想到小胡子主动提了。
“当时他就把绳子一端绑在松树上。”
莫文还是有点不信。
这么说，不是小胡子不告诉他，是老爹没告诉小胡子。
“我当时也不信，不过老爹说，后来他沿用了松树的这个办法。”
“你说他在沙丘里种树？”
“那当然不行。这地方刮起风沙来，树根本不管用。”
小胡子的这句话倒是实情，莫文是领教过的。
“不过，在三十多年前，我们住的这一带还是能生长树的。而现在只剩下这颗松树了。”
“三十多年前？那可……真了不起啊！”
莫文看了看那棵雀屏松，心里赞叹了一句，可他自己都没明白他在赞叹什么，是人还是树。
“没想到它（他）还真顽强！”
“老爹很看重这棵树，原来他浇，现在归我。”
“你和老爹关系不错呀！”
“我一个月看他一次，他一个人住，自己在镇上开了家肉铺。”
“哦，那他不种树，他想的是什么法子？”
“插木桩，不过不能长时间用。沙丘里土质松。用完再撤掉。”
莫文想明白了，他是想赞叹老爹顽强，在这种地方呆三十年，就为了探条路！？
“他为啥要去黑枣林？”
“这个老爹没跟我讲。不过他说，这片沙丘两千年前是一座城，叫牙城。他来这就想证明这件事。”
“他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从书里看到的。”
小胡子的目光有点闪烁不定。
莫文有所察觉，小胡子要不就是不知道，要不就是不想告诉他。
莫文能理解小胡子的心情，就算再好的朋友也有保持隐私的权力，何况自己和小胡子只是有缘份的工友。不过莫文也大体上猜想了一下，所谓的书里看到的，可能也就是传说。关于传说，大多是人们心中的一种美好的愿望。莫文经历过沙丘内的行走和迷茫，亲眼目睹了大风把黄沙送上天空的可怕景象。事实已然形成，就算当初它是个古城，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这个赵老爹还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使古城恢复原貌。可那些被吞噬的绿色能重现吗？除非这个赵老爹有改变时空的能力。
“可他什么时候来送水？”莫文很想见见这个赵老爹。
“一年前就不送了。身体不行了。”
“那现在喝的水……”
“是买石头的帮忙带来的。当然，装石头的时候多装点，找个平衡。后来，歪嘴私下和买主谈，就有了现钱的买卖。”
“现钱的买卖？”莫文疑惑地看着小胡子。
“哦，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就是有几次快收工的时候，让你去放哨。……”
莫文想起确实有几回这种情况。
“你是说，那几次就是现钱买卖？只是钱大家都有份吗？”
“没有你的份。”
“我知道，……”莫文想小胡子是误会自己了。自己想问的是其他人有没有份。
“也没有其他人的份，就我们四个人。”
四个人？莫文心中暗自揣测，会山子，案板，小胡子…
“你是说歪嘴也能有现钱？”
“这事儿就是他起的头，他挣得比我和案板还多呢。”
“那他干吗还借我的钱？”
“有这事儿？”小胡子颇为好奇地问道。
莫文并不是想在钱财上计较，他只是脱口而出。按莫文最初的想法，钱在这里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雇主供吃供住，来到这里的人，除了他和小胡子，整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再加上“年薪”的原因，花钱的概念已经从人的脑子里消失了。直到有一天歪嘴向他借钱要到镇上去。他才明白，这里的人平时也花钱的。
“新来的，你先借我，等过两天，有了现钱，我再还你。”
现钱？当时莫文还不太理解这两个字，不过他一向认为世人都会奉行“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原则。他想自己刚到这，拢络一下人心还是应该的。可后来，歪嘴向他借钱的频率不断增加，最后，当发现自己去监狱没有了车钱，他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你放心。等下次有了现钱，我第一个还你。”
莫文听出来了，歪嘴不只欠他的钱，还欠很多人的钱。
“按说，他不缺钱，……”小胡子听了莫文的叙述，略微犹豫了一下。
“不过，要钱的事你可盯紧了。他一有钱就有镇上跑，他花钱是不想着别人的。”
小胡子提醒道。
“要不，我提前申请干体力活吧。”
“那倒用不着。去监狱的路费我可以先帮你垫上。你要是不好意思要，我直接让歪嘴子还我。”
小胡子表现得很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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