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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家了”

    郑雁帆观察了一个多月,他眼见着张无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熬夜工作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每次被冼弄仁忽略时那副愈加失意的表情……他想那间办公室里不会真有什么孤魂怨鬼在吸食张无采的气运吧。

    不过这种状态终于结束了,就在一天中午,郑雁帆照例要去陪张无采吃饭,却被冼弄仁抢先一步拉走了。

    他反倒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但也无甚所谓,人家要重归就好,他总不能从中作梗。

    那和好的二人路过时,郑雁帆听到一句:“我再帮你找一个……”

    没想到当天下午,张无采悄悄收拾好东西辞职离开了。

    主管办公室空荡荡的,同事们的聊天和以往没差,不是国际新闻就是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这其中没人提到过张无采,就好像这个主管不存在似的。

    倒不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吧?要不是郑雁帆在商场里偶遇了张无采几次,他也差点要把张无采当空气了。

    “因为我觉得有不干净的东西……”张无采和郑雁帆坐在一家饭馆角落,“冼弄仁不理我,肯定都是那个东西害的。”

    “就因为这个辞职?没看出来,你还挺迷信。”郑雁帆嚼着花生豆含糊地说着,啜了一口张无采给他倒的酒,“那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郑雁帆是逛商场的时候被张无采拉过来的,说是冼弄仁放了他鸽子,自己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便让郑雁帆陪着喝点。

    “弄仁会帮我找的。”张无采打了个酒嗝。

    郑雁帆皱皱眉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张无采机械地点头不说话,郑雁帆以为张无采敷衍他,仔细一瞧,张无采分明已完全醉了,面上绯红一片。

    酒量这么差,喝个什么劲儿?

    张无采突然一把抓住郑雁帆要夹菜的筷子,郑雁帆想挣开,张无采却死死拽住,直把筷子和自己的手一齐砸进一盘刚出锅还冒热气的菜里,好像不嫌烫似的,低着的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小郑,你知道吗?弄仁他对我很好。”

    知道知道,听你说了很多遍了。

    但我实在看不出来。

    “你不要怀疑他,他会帮我的。”张无采又猛地抬头瞪视郑雁帆,看得郑雁帆一阵心虚。因为他真的怀疑过冼弄仁是不是在拿张无采好玩。

    郑雁帆尴尬地点点头,按着张无采的手把自己的筷子拔出来放在一边,又把张无采烫红了的手拎起来用茶水沾湿纸巾把油擦掉。张无采又恢复机器人一般的状态,双目无神地放空,郑雁帆另拿了一双筷子继续旁若无人地吃饭。

    沉默良久,张无采嘟囔道一句:“我想家了。”

    对面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筷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却被张无采阻止到:“不,不要打给阿慧!”

    不是妻子,那就是老父老母咯?

    可电话一打过去就接通了。郑雁帆向阿慧报告了张无采的状态与所在,挂断之后才问道:“采哥,那你父母住哪儿?”

    “市中心。”张无采整个头抵在桌沿,双臂像钟摆一样垂下晃荡。

    父母住市中心,自己却住城中村旁边吗?

    “真有钱啊!采哥年纪轻轻就两套房。”郑雁帆奉承道。

    突然桌子一抖,张无采噌地站起来,一条腿压在桌上,另一条腿跪在椅子上,抬动胳膊竖起食指直指郑雁帆的脑门,将人按得生疼,大叫道:“别这么说我!”

    郑雁帆吓一跳,靠在椅背上看着张无采居高临下地接着说:“两套房子首付都是弄仁给的,我只用还剩下的房贷……你该说冼弄仁有钱。”

    “仁哥有钱!有钱!不仅有钱,人还好!”郑雁帆真怕张无采那一指禅戳穿他的脑袋,连忙夸了冼弄仁几句。终于等到了匆匆赶来的阿慧,郑雁帆哀叫到:“阿慧姐,快救救……”

    阿慧喘着粗气,发丝被汗粘在脸上,见张无采一副刺猹的红脸模样,急忙赶上前将张无采拽下来,却突然发出干呕,张无采死鱼一般躺在椅子上无动于衷,郑雁帆慌张地问候阿慧的状况,阿慧摆摆手顶着发青的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可能……怀上了。”

    郑雁帆一顿,又复笑道:“恭喜,恭喜啊!阿慧姐,要不我帮你把采哥扶回去?”

    阿慧这次摆手的频率更快:“太麻烦你了,小郑,陪这种一杯就倒还爱耍酒疯的……呕……的疯子喝,你快些回家吧,饭钱我等会转给你,昂。”

    郑雁帆知道阿慧姐是要强的人,也不再多说,只把张无采的手搭到阿慧肩上,然后目送阿慧扛着烂泥似的张无采,一边干呕一边挪步离开。

    张无采发酒疯后的第二天一早,郑雁帆叩响了冼弄仁办公室的门。

    冼弄仁的办公室极尽洁简,一套桌椅,一台打印机,桌上一台电脑旁边一杯冒热气的开水和一瓶写着安定的药。

    “你问我有没有推荐的好工作?”冼弄仁从桌上爬起来,印着星星卡通图案的毛毯还搭在背上,眯着一双惺忪的桃花眼,视线投向郑雁帆盯了两三秒不作声,又忽而嗤笑道:“小郑,你才刚入职一个月吧?这么快就想跳槽了,我们公司待遇有这么差?”

    打探工作的郑雁帆连忙摆手否认:“不不,是帮我一个同学问。”

    冼弄仁把星星毛毯拢紧了些又趴回桌上,斜睨着眼,笑容不减:“让他自己找呗,多大人了还不会独立吗?我这可没那么多后门可以走。”

    郑雁帆讪笑着说“那我劝劝他”就要退出去,却被冼弄仁叫住:“你不是跟张无采很熟么?”

    “啊?嗯……对,采哥在的时候比较照顾我。”郑雁帆听到冼弄仁主动提及张无采,心里一惊。

    冼弄仁面色一暗,“特别照顾你啊……”,忽地又拍掌笑道:“那你找他帮忙呗!他不是正找工作呢嘛!”

    “……噢,对!那我找他问问……这么地,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仁哥。”郑雁帆浅浅鞠了个躬转身往外走,只听冼弄仁小声嘀咕道:“记得关门啊,暖气都跑掉了……”

    于是郑雁帆小心地关好门,从外再往里看,冼弄仁已经埋头熟睡了。

    主管办公室里是真暖和,郑雁帆反复着苍蝇搓手的动作,哈着一团又一团白气,坐回他那冻屁股的座位。

    这天晚上郑雁帆又被张无采在商场拦了下来,还是那个熟悉的饭馆、熟悉的角落和熟悉的酒菜。难道昨天按了重播键?

    郑雁帆可不会再让张无采喝酒了,一把夺过张无采手里的启瓶器,连同两瓶生啤送回服务员怀里说:“采哥,你不知道你自己会耍酒疯吗?”

    张无采还维持着要开瓶盖的动作,瞪大那双杏眼盯着郑雁帆,被这么一说,又讪讪地收回手。

    “这才乖嘛,采哥,你都不知道昨天阿慧姐背你回去有多辛苦。”郑雁帆往张无采碗里夹菜,感慨道。

    张无采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一连嚼了二三十下,油都能榨出来了才咽下去;接着夹起一片还滴着热油的肉,到嘴边又停下来,停一会儿张大了嘴,筷子动一下嘴巴又闭上,将吃不吃跟卡带一样,肉都冷了,看得郑雁帆心里一阵火起。

    “怎么了这是?想啥呢,不饿啊?”郑雁帆扬扬下巴,塞着菜的口里含糊地发出声音。

    有人一关心,那低着头悄悄盈满的泪就决堤了,热辣的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滴到眼镜片上起了圈薄雾。

    郑雁帆撂下筷子不吃了,把嘴里东西咽下去急吞了几口烫茶水,吐着舌头起身坐到张无采旁边,一边给张无采顺着背一边问道:“到底怎么了?”

    张无采抽抽嗒嗒得紧,深呼吸后冒出一句:“我约弄仁出来吃饭三次,三次!他三次都说好,可这是他第三次放我鸽子……而且我还没问他找工作的事儿。”

    顺背的手一停,改作一拍,郑雁帆打着哈哈宽慰道:“嗐,仁哥他忙,工作忙!你,你先去打个小时工撑撑嘛!”

    张无采并不赞同,推开郑雁帆的手道:“我不适合干那个。”

    “有什么不适合的,像阿慧姐以前打工的那个便利店,下至18岁上至50岁,都招呢!”郑雁帆掰扯着指头,“小区楼下就有家便利店,这商场还有快餐店,采哥你要不介意,女装店也……”

    “我说不合适就不合适!”如雷贯耳的一声吼,张无采莫名发作起来,轰得一拍桌筷子都震落了滚到桌下,烫茶水从瓷杯里跳出四处流窜,吓得郑雁帆一个没坐稳从板凳摔下来,整个饭馆都静止一瞬,往角落里看。

    灼热的视线聚集在张无采身上,明明没吃酒却烧得满面通红,也不管倒在地下磕到后脑勺正哀叫的郑雁帆,捞起干瘪的公文包就夺门而出。

    经理先反应过来安抚其他客人,服务生赶到角落将郑雁帆扶起询问状况,郑雁帆一边谢一边道歉,连着两天给人家添了麻烦,付了饭钱就心虚地离开。

    “心气真高啊。”冷风迎面扑来,郑雁帆缩缩脖子自言自语,“连我哥都一个人干两份兼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