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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慧:酒巫·三

    “其实现在想想,我觉得我心情转换还挺快的,赵医生,你说我算不算心态很好的人?”阿慧说着说着破涕为笑。

    赵医生看了看阿慧那只紧紧攥着手机像是要将其捏碎的手,把一盘坚果推到阿慧面前,安慰道:“当然,阿慧女士,您在如此复杂的成长环境里仍比我们普通人好很多,实在是难得。”

    那叠坚果被阿慧推到一边。这盘坚果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的,是一直都在的吗?而且,怎么这么多核桃仁?

    赵医生以为阿慧不喜欢坚果,讪讪地说着“不好意思”,正了正神色:“之前听你说的这些,大都过去很久了,人脑一般会自动封锁一些不好的回忆,最近又想起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也发生不好的事刺激到了,把能造成负面影响的因素都释放出来才导致的失眠,如果有,不妨说说吧,我们先解决最容易接触到的。”

    阿慧难得见有人这么礼貌的,也回到“没事没事”,之后又若有所思地说:“人际关系有点难处理吧……”

    “常见因素,请您对我的专业能力放心。”赵医生认真道,“如若配合治疗服用安眠药,您的失眠症状一定会减轻的。”

    阿慧点点头,安眠药她反正是势在必得,索性把她最后一个故事说了,再不然,不太会撒谎的她也编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阿慧成年那天刚好是大学新生报到的时候,她激动的不得了,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大学,不是市内最好的,但她已经知足了,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成年之后离开孤儿院得有地方住,作为一个没有亲故的孤儿,不想流浪的话,大学宿舍无疑是最佳选择。

    阿慧选了会计学,可新生入学当天来接待她介绍校园基本情况的是管理学的学长,他说他叫冼弄仁,一同的还有个纯粹来凑热闹的学姐,叫龚芳。

    三个人一路有的没的聊着天,帮阿慧搬东西、注册校园网,中午还请阿慧一起吃饭,事无巨细地把整个大学的运作流程甚至风云人物、重大事件都给她讲述了一遍。阿慧实在是惊叹于这俩人的自来熟,时常警惕的心理告诉她这些人想必有什么目的,不过自己一没势力二没背景三没钱的,想从她这拿掉的只有手脚和内脏,但法制社会应该不容许光天化日之下乱来罢,一时竟也放下了戒心。

    “阿慧,你身份证上就写着阿慧吗?”龚芳咬着吸管问坐在对面卡座里埋头吃饭的学妹。

    “嗯嗯。”阿慧嘴里有东西,只含糊地应着。

    和龚芳坐在一起的冼弄仁莫名感叹道:“天,好名字啊!没有姓氏,不觉得很无拘无束么?!”

    龚芳嫌弃地瞥了眼冼弄仁,骂到他别老发神经,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给阿慧看:“你知道你们学会计的那个特漂亮的学姐不?喏,就这个,刚刚还在校道里碰见过。”

    好不容易把东西咽下去,阿慧才点点头问怎么了,又吞下一颗青菜紧接到一句“没你漂亮”。

    冼弄仁也附和,龚芳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才继续讲。

    原来新生入学之后几天是校英语演讲比赛,评委是英专的教授和学生,会计学的漂亮学姐和学生评委关系好,初赛半决赛都打分虚高给她送到最后,龚芳是自己一个人靠努力挤进决赛的,自然看漂亮学姐不爽,发了不少牢骚,阿慧就一边听一边当下饭菜,也没放在心上。

    当时的阿慧只是想着别招惹到那个漂亮学姐就好了,但天意就是如此,越不想要什么越来什么。

    决赛前一天,阿慧在大学城附近的餐饮店里打工,遇上了龚芳口中的那个漂亮学姐。

    漂亮学姐说要请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们吃饭,实则是拉场外票罢了,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阿慧比较偏向龚芳,就没去,结果学姐一行人来聚餐的地方正是阿慧打工的餐厅。

    有人和学姐说了此事,就这样一幕恃强凌弱的戏码开演了。

    先登场的是还没开学几天就抱上大腿的同学,明明可以一次性点完的菜偏偏要分批次地招呼阿慧来回跑,甚至让阿慧一人抬一箱啤酒,直把阿慧跑得汗流浃背,发丝都黏在额头上,这才叫住她:“阿慧,你在这儿打工啊?这么巧,坐下来一起吃呗?”

    阿慧脸都红了,还喘着粗气,把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才笑着回到:“不好吧,我还在工作。”

    “哎呀,你上次都和龚家、冼家的人吃饭了,和我吃一下怎么了?”漂亮学姐捏着娇滴滴的声线,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朴素的女孩,一边略有些阴阳怪气道,“还是说你看不起我?”

    什么龚家、冼家?阿慧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演什么豪门恩怨,开学这几天她连自己宿舍里每天能见到的人名字都记不住,更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学姐学长。

    “啊?什么家?那个,要是没事的话,我就继续工作了。”阿慧有点懵,站在那被一桌人看着更是不知所措,漂亮学姐以为她装傻,叫她先别走,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不一会儿,餐厅总经理来了,剜了阿慧一眼,赔笑道:“怎么了小姐?”

    “把这个叫,呃,叫阿慧是吧?对,把她炒了,工资照赔。”漂亮学姐对经理说到,又转过头对着阿慧莞尔一笑,“好了,现在你不用工作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总经理为难地对阿慧挤出一个苦笑,从包里翻出几张纸币塞进阿慧手里,再畏缩地离开。

    阿慧看向学姐和不敢言语的同学们,兴许他们一开始心里想的是开个玩笑,怎么会愈演愈像霸凌?原来这种事离自己的生活有这么近?

    漂亮学姐看着阿慧动作尴尬地脱下员工服,嘴角弧度弯得能挂衣服,却听阿慧抽搐的嘴角挤牙膏似的说:

    “我在别的店还有兼职,谢谢学姐邀请,但我还是先走了。”

    语毕,阿慧带着汗湿的背影仓皇逃离。

    还有一段尾声,阿慧那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才刚开学没多久她就要因为漂亮学姐人缘尽失,这对她接下来四年的大学生活极其不利。于是阿慧第二天天一亮就写了一封至诚至卑的道歉信,和她亲自排队去买的一杯大学城里很火爆的咖啡一起送到了漂亮学姐的宿舍。至此,告一段落。

    “我舍友现在还怕和我有牵扯,这怎么办才好?”阿慧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每天因为这些事脑袋都要炸了,不想都不行,所以我就得让自己忙起来,睡觉都不敢睡。”

    赵医生微微笑着,做心理行业的人也真是奇怪,明明需要倾听、共情他人处境去找出最优解,但是连这种情绪也不能发泄出来,长时间这样压抑着,难怪都说精神病里有一半都是前心理医生。

    阿慧这么想着,听赵医生一套安慰人的话术,什么“不是你的错”云云,无聊得又开始困了,看看手机,居然都讲了俩小时了。

    说书钱不用给,给开安眠药就行了。

    “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样吧,我给你开……”看赵医生终于要说点有用的,阿慧一个劲儿点头,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刺耳的电流声,诊室里只有赵医生并不意外地捂住耳朵。

    过一会儿,电流声变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阿慧被方才电流声折磨得头疼,在比迷宫还复杂的大脑沟回中匹配到一条信息。

    这分明是龚芳的声音。

    “小赵,你出去把门带上,阿慧留下。”

    语毕,电流声也戛然而止,阿慧不明所以,但有莫名熟悉的恐慌,她一双杏眼瞪着赵医生,那白大褂却任人差遣就退出去,只留她一个人在这一方暖白柔和的大盒子里。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鱼缸还在咕嘟嘟地冒泡。

    她透过鱼缸背板的那面镜子,与她对视。

    机械的齿轮转动,镶嵌着突兀的七彩鱼缸的那面米浆色白墙缓缓移开,将这边的诊室2和隔壁的诊室1串通一气。

    格局呈对称状,两个女人也面对面站着,穿堂风透过她们的身体。

    “讲饿了是不是?先吃点东西吧。”龚芳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袋快餐向阿慧走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请坐吧,阿慧女士。”

    阿慧看着龚芳在原来诊疗师的位子坐下,侧身从储物柜里抽出一叠资料,将其与快餐袋一起推到自己面前。

    那些资料粗略看过一遍,都是孤儿院的档案、相关报纸,甚至还有在漂亮学姐那家餐厅的监控录像截图。阿慧知道这人必定来头不小了,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包里掏出钱包,那上面挂着一个可爱的梨形皮革吊坠,正是龚芳前几日送给她的。

    阿慧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水果小刀——本来是防身用的,现在用来割开了高级皮革,从里面掉出一小块还在发送信号的追踪器。

    原来自己的生活一直被监视,那还有什么好抵抗的,先吃饱了再说。阿慧将小刀收好,然后把快餐袋里凉了的汉堡掀开纸包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啃,龚芳一直抿嘴笑着,又把饮料也往前推推,赞叹道:“挺聪明的嘛……哎别噎着了,喝点水。”

    没一会儿一个汉堡就下肚了,阿慧这才手指指着桌面问道:“这儿,你家的?而且我一没势力二没背景三没钱的,看上我什么了这么关注我?”

    龚芳对前一个问题不置可否,只回到:“嗯,我就是想听你讲讲孤儿院院长怎么死的、那个男的怎么休克进了ICU、漂亮学姐为什么高血压心悸错失了演讲决赛。”

    阿慧觉得龚芳实在是有些无聊了,知道这些干什么。

    那天举报信被烧,小小的阿慧被打之后又被罚去洗碗,只有她一个人,洗完碗的时候孩子们甚至护工都已经上床睡觉了。阿慧活这几年以来第一次觉得气愤至极,不想当什么乖乖女便想干点坏事,于是偷偷把洗洁精给倒进拖地桶里,搅合搅合就泼下整个楼梯。阿慧知道晚上喝醉的院长会在孤儿院里到处乱逛,因此吓到不少大人小孩,只有她一个人大胆地出去查看过,所以今天半夜里院长一定会摔个四脚朝天,连屁股都要痛上好几天吧。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干掉但黏糊糊的楼梯下,躺倒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脑后漫出一滩干涸的血渍,阿嫲说他显然已经咽了气,旁边还有一个毫发无损的酒瓶。

    两年前阿慧所在的孤儿院出了个县状元,就是患有呼吸道扩张的男人,县领导大喜,召集一批记者突袭孤儿院想见见状元的样子,院长眉来得及准备酒席,王姨在孤儿院里捡到了阿慧四处散落的酒店宣传单,就让院长直接打电话订席。

    这家酒店的招牌是做核桃,桃仁鸡丁、核桃蒸水蛋、琥珀核桃等等,领导又要喝酒,兴许是太得意忘形,那个状元将自己有病的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不仅喝了酒还吃了核桃,

    两个性热的食物一下子在身体里打架引起血热,呼吸道扩张症状加重并发哮喘,直接呼吸衰竭二级送进了医院。

    漂亮学姐的简单,前一天晚上酒没醒就喝咖啡,高血压就来了。

    龚芳看阿慧讲述的时候眉飞色舞甚至有些自豪,脸上喜滋滋地笑问:“你是在帮我吗?”

    阿慧当时没想太多,顺便整一下而已。但她现在很烦,因为她还是很饿,而且睡眠不足,她需要开安眠药,刚刚长篇大论那么多还换不来一瓶安眠药真有点让人崩溃了。

    播放着《小星星》的来电铃声打断了女人们的谈话,龚芳接通之后开了免提,从那个崭新的手机里传出冼弄仁故意拖长的声音:“你——跟——她——谈——好——没——?”

    “你跟她说说。”龚芳呵呵笑道。

    谁,冼弄仁?阿慧皱皱眉,这俩人果然在合伙密谋什么。

    “嗨!阿慧,请你帮个忙可以吗?”冼弄仁变回认真的语气和她打招呼。

    “凭什么?我很忙的。”阿慧狐疑地看两眼龚芳。

    龚芳对上阿慧的视线接过话头:“凭他会给你很多钱。”

    阿慧更奇怪了:“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们的钱?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不会赚。”

    两个看起来很有钱有势的人沉默一会儿,良久才想起什么,告诉阿慧学姐看穿了她的小技俩,打官司太麻烦要学校劝退阿慧。

    冼弄仁叹道:“只是让你滚蛋好听点的说辞啦。”

    “可我做的事本来就不是天衣无缝,都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在帮我,我还怕她发现不了,幸好没有蠢得特别过分。”阿慧无甚所谓地自嘲道,“终于遭报应了。”

    龚芳并不赞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是不是报应还得另说……我能让你不退学。”

    饥饿的女人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回到“不退学又能怎么样”,毕竟她自以为她自力更生的能力很强。

    “就像一般人常挂在嘴边的,朋友、金钱、资源,反正对你来说没什么坏处,你这么会演,送你进娱乐圈也不是不行。”龚芳饶有兴味地看着阿慧,“让你不用安眠药也能睡好,安稳地度过大学生活?”

    阿慧一时无语凝噎:“娱乐圈就算了,要不你说说想让我干嘛。”

    “照片传给你了,隔壁校区和我们同级的张无采,你先去认识一下他。”冼弄仁语气变得莫名有些激动,在电话这头都能听得清晰。

    趴在桌上的女人打开手机看了看照片——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脸上很干净,一眼看过去并不让人讨厌,阿慧有些好奇他怎么招惹上了这两个富家子弟,问到:“怎么听起来像是条长线?”

    龚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还有五年,最多五年。总之你能拿到的绝对不会少,怎么样,合作吗?”

    阿慧从桌上爬起来,胃缩发出咕咕的声音,对着龚芳摆摆手道:“能先去吃个饭吗?”

    “市中心有一家不错的日料店,我上次和无采一起吃过,我请你们啊,明天见咯!”语毕,冼弄仁挂断了电话。

    两个女人走出心理诊疗所,阿慧还啃着从桌上顺走的梨,问到:“他说明天见是什么意思?”

    “你在诊室里说我是你的朋友对吧?”龚芳答非所问。

    “是又怎么样?”阿慧有些别扭。

    龚芳脸上笑意更浓,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我要带好朋友去吃饭逛街换部新手机,好好捯饬捯饬,回礼的话,是明天晚上的晚宴这个人会出现,三天后我的公司要参加一个竞标,我要他来不了,你行吗?”

    阿慧看过照片和资料,挑眉撇嘴道:“你都叫我帮忙了,还觉得我不行吗?”

    车里的女人突然噤声,相视一眼又一齐爆发出爽朗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