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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续缘得遇旧相识 传承神会新抬举

    话说法朋方丈乃洪福寺高僧,他是寄寺眷养而后出家为僧,他不知来自何方,只记得那年兵荒马乱,干戈四起,兵贼交融,肆虐屠戮,烧杀抢掠,城府哀鸿,饿莩遍野。难民如潮,流离失所。爹娘操家带口一共七人,奶奶及其一兄二姐,衣单食乏,处处都现“居无庐,生无粮,疾无疗,死无棺”的情景。当年人世间易子而食处处可见,他们一家逃难流落到洪福寺,洪福寺也无甚施舍,到处庙宇几乎是“无粮僧不留“的现象,大多出家人也从兵随贼以苟活性命。

    一夜天明,幼小的法明醒来之时,草窝中已无一家人的踪影——爹娘遗弃了他,这一年他不过四、五岁,懵懂无知,泣无声,胆怯懦,躲旮旯里,饥肠漉漉,自是惘然不知命途,然则命如草芥。

    凑巧的是寺中有一位法号为彻瑞和尚,他力大无比,寺内有一个压寺泰山石,重约千石,三、五个壮汉也无法撬得动,他在石下藏了一担麦子,每晚深夜,他抱揭泰山石,让幼小的法明掏出三抓麦子,而后把石压好,他俩每天就靠这三抓麦子活命。

    隋汤时期,干戈平息,天下暂安,法明已长到弱冠年华,他的爹娘终究没有接走他,他也因此成了出家人,法号法明和尚,日月如棱,季节更迭,岁月的流逝,彻瑞方丈仙逝后,法明和尚继承了主持,尔后就有了收养玄奘这回事,更是玄奘幸遇钦点之后,洪福寺备受皇恩眷顾,自是荣耀辉煌,誉倾天下。岂知世事难料,唐玄奘一别数载,法明方丈朝盼日望,随着岁月的流逝,愈日弥深,竟成了难以搁置的心结,巧遇的是,在法明方丈生命弥遛之时,唐僧虽然回到跟前,法明方丈以平生最大的韧性和生命力,握住唐僧残缺指的脚趾时,识别出面前虽然是沧桑的容颜,可千真万确就是他心田里的贤徒玄奘,即将落寞的心产生无比的欣慰,魄落西山,魂入佛藉,享年逾百有八载矣!!

    法明方丈的后事终于办完,洪福寺恢复寻常的平静,这时惠通方丈和慧通方丈特约唐僧到正殿,道:“人人都知道玄奘的名气,天下不少僧侣假摄其号,招遥撞骗,沾名钓誉,谋取私利,望阁下弊帚自珍,勿渎褒了佛门的名声。”

    唐僧一再辩解,道:“我与两位师弟的陈年旧事皆可细数,洪福寺内廓坊门径尽皆谙熟,藏书阁的经书上留有标注诠释,皆可复述,我玄奘所作之事,外人怎会知晓。”

    慧通方丈掐着指头,细数着道:“玄奘高僧已年迈甲子,阁下恰似不惑之年,岂能凑合?事皆有分寸,莫要绕了舌头,让人匪夷所思,现奉碎银十两,从哪来,回那去吧!”

    唐僧道:“洪福寺乃皇上钦定贫僧修缮之所,我不回此处,更是往何方?”

    “法明方丈生前总念叨着要等到玄奘回来才心甘圆寂,莫非此人就是圣僧玄奘?”惠通方丈悄悄地对慧通方丈道:“这事蹊跷得很,此人似乎与方丈有缘,要不方丈怎可能屈尊为他洗脚?倘若确是个能人,来日声誉鹊起,我等反显得小肚鸡肠,脸面无光,莫如随意顺缘吧。他自愿循入空门,苟当延续前缘吧,况且伙房也缺人手,让他过段素膳日子,自个儿会走的,我等不置于因他而烦恼,莫不省事!”

    慧通方丈听罢,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走了,惠通方丈对唐僧道:“往后事事要惦量斟酌,把握分寸,莫挠舌头,处处慎行善言,方有裨益。肆无忌惮般大放厥词,小则乱心性,大得倒乾坤。你就到伙房去帮衬吧,可要谨慎呀!”

    慧通方丈也不想和唐僧磨磨蹭蹭,对这位非要把自已说成玄奘的游僧,惹得他俩无比的厌烦:这个赘僧,钓名沽誉到厚颜无耻的地步,说不准某天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让唐僧到伙房帮衬,要是出了纰漏,便可撵走他。

    唐僧成了洪福寺的伙头僧,满天劈柴烧火,刷锅洗碗,熬粥做饭,煎汤炒菜,从无歇班之时,每天黎明忙至临暮一更,方得安寝。每当安歇之时,宽敞的坑上,旁边是熟睡的僧侣,他始得理清一天的繁琐,在窄小的床铺上静默坐禅,承袭旧钵,在手心里只握拾着一颗佛珠,轻捏佛珠之时,母指自然而然地轻轻捏揉着佛珠上雕痕,雕琢着“悟空”二字,心中涌起阵阵的酸楚,阵阵颤抖:仙乡云水,筑之高阁,莫偌居身安泰,恍惚万迭烟波,消散方显黛貌素装,涤虑洗心,名利终归是虚侈浮华,而今残月盈窗,又莫不是碧天攸远,千忧成愁,万事皆空,了了几多愁,真是悸回首——尽在嗟叹处!

    一日,唐僧在他从前的禅房前徘徊,踟蹰留连,久久俯窗内窥。这时,慧通方丈和惠通方丈走来,唐僧遂问道:“师兄,师弟,我可以住回我的禅房吗?”

    “你能打开门锁你就住吧!”慧通方丈也顺了话。

    惠通方丈轻蔑地瞟了一眼唐僧:果真把自己当作玄奘高僧了!要是你能打开那把锁,拿你当玄奘也不为过!

    慧通方丈本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使唐僧油然想起那把锁匙来,他的禅房把门的是一把金锁,当年太宗皇帝御赠,当然只有唐僧亲手掌着金锁的锁匙,可是,当年他把锁匙藏在寺院天井的桦树内,他曾记得剥开树皮,把锁匙塞进皮内,以蜡封住割口,并焚香禀告土地公,嘱托土地公看管,当年桦树只有碗口那么大,而今已长成浴盘般大,他也记不清具体方位了。他在桦树下转悠了几天,也找不到当年藏锁匙的位置,冥思苦想,万般纠葛,竟然打起盹来。

    “圣僧、圣僧,小仙不知是你,怠慢了。”一个满头银发老人,树着拐杖,款款来到唐僧的面前,作揖礼拜,道:“当年圣僧托小仙保管的锁匙还在着呢,只是打了结,你需烧上九横三纵二十七柱八十一支香,树上打结之处就显出来,锁匙立等可取!”

    唐僧刚要感谢,土地爷悄然离去。他醒来方知是一梦,仔细咀嚼,反刍疏理梦中情景,依梦之嘱咐,即焚香九横三纵二十七柱八十一根,对桦树三叩拜,但听“吱”的一声,桦树晃现出一个盆结来,他果然从盆结里掏出一把金锁匙,俯身复拜之时,桦树的盆结合上隐去,但听土地道:“小仙随时恭候圣僧吩咐!”

    唐僧打开金锁,迈进他的禅房,禅房内居然一尘不染,无半点蛛丝,无半颗蟑螂屎,更无柱虫踪迹,陈设如初,还弥留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他盘坐蒲团,貌似往昔,此时,惠通方丈和慧通方丈走来,看到敞开的门,前后走进来,惊喜道:“师兄,可真的是你呢!”

    唐僧点点头。

    惠通方丈道:“只有玄奘师兄才能打开这道门,师兄委屈你了。”

    唐僧道:“师弟莫要见外了,能在一起可真是不容易,有缘啊!”

    慧通方丈道:“师兄回来得太好了,皇上最近欲往扬州,要我寺派遣九名僧侣,师兄你就点卯吧!”

    唐僧的处境大为改观,生活安定下来,自是不作庖厨了,长安各寺院的往来均由唐僧打点,他那慈颜姿态,举止生祥,气度恢弘,招人敬仰,经卷禅义,佛理通透,善颂善祷,酣畅淋漓,每次坐坛讲经,玉口烁言,扬榷古今,禅理泓博,听者倾心,闻者仰慕,真是口碑褒扬,善迩而远致啊!

    洪福寺的名声如钟磐缭耳,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善男信女更是蹈寺寻安,占卜祷祈,来者随曙光赶早,迟不厌晚,车马盈门,风雨无阻,寺殿如市,香火鼎旺,飘烟如雾,风驱不散,雾掩云遮尽显祥瑞,玄妙揆度,情理并茂。

    这天黎明,进来一位施主,递上拜帖,并呈黄金百两,称之善款,恭请玄奘方丈,到其府上作一桩法事,慧通方丈和惠通方丈自是把金子收入库房,方才禀告唐僧,唐僧只得应下这门法事,择日赴往。

    原来特邀唐僧做法事的是位商贾之巨绅,其人狡谲精明,谋事精密,才华隐晦,少年时赤脚行商,那怕是饥莩遍野,竟也能风惹沙起,霜里淘银,雪面扫金,淘财搜利,乱世奇葩,更是黑白两道游刃有余,有遇鬼讨鬼钱,逢人刮金搜银之智慧韬略,自是“枯草能抽油,空手套得牛”,所过之处天高三尺,财如筑坝储水,**广积,厚储盈丰,家道膏腴殷实,安富尊荣。而今,人逢中年,又处太平盛世,民殷财阜,买卖如物逢春风,处处茂隆,金以斗进,银以库储,名副其实的殷阜之家,更是位善贾而沾之人!举世之道是富必谋仕,腴必广施,倾以金银捐得一官衔,却未入职挂印,待庐默守,可谓善迩而远致矣!

    唐僧随使者自东门入其庄园,一位风姿卓约,赋性灵慧,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中年人,非常谦恭下士,一把捧握唐僧的手,牢靠地抱紧,细语清声,道:“敝人与圣僧有缘,恍然梦里有约,今得一聚,委实万幸啊!”

    唐僧唯唯诺诺,谦逊细密,谨言慎行,不敢货然奉迎。

    庄园内回廊幽径,阔落雅致,池塘水碧影清,亭柰厚朴,飞檐高翘,如张翼展翅,柳荫垂叶遮碧波,鹤迹点水起涟漪。廊门相接,几经穿越,方到中堂大厅。

    中年人走在前面,引着唐僧走进大堂,又复揖手抱拳道:“恭迎高僧临门,蓬荜生辉,乃浑家之庆幸呀!”并亲自为唐僧添杯上茶。

    唐僧并不明面前之人为何许身份,拱揖道:“施主恭谨了,冒昧问询,施主贵姓?尊称雅号?”

    “高僧太客气了,在舍上毋须抠束。”中年人笑语朗朗,道,“止戈者,号士彟,字本无讳,且称士彟。”

    唐僧稍略沉吟,尚不知施主心腹之事,更不明确这豪绅宅主为何许人氐,探析道:“武老爷儒雅,且告之宅主事重贫僧,委托贫僧作甚事,让贫僧有个对应,备之有序,应时作答,以慰君心意!”

    “武某托心了!”武士彟顺应道:“武某愧疚呀,武某久生仰佛之心,只因颠簸流漓,髫年时日念三餐,求生温饱姑且奢望,幸得苍天眷顾,西蹴东成,赐予容世之所,甚幸是渐得家储儋石,也只不过沧海一浪,而今年尊辈长,岁迈天命之年,愈感困扰,向佛之心遂日生长,只是不敢贸然事佛,皆因良莠殊荣,适时待之,京都寺院庙宇,往岁普遍捐助,惟有对洪福寺仰之已久,恰是冥冥缘约吧,又闻圣僧精晓佛经,驾临舍下,幸得一聚,真是前缘有约前缘有约呀!”

    唐僧游历广博,深谙世情,晓得“不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透过言辞知之此人乃宅主了,贯于事佛向善,他缓箨了忌讳道:“武老爷,贫僧恭请吩嘱便是!”

    武士彟叮咛,所有闲杂人氏退到外堂,没有招应,不得入内。此时,合家老小都聚集正厅,竟有三十口之多,佛事恭亲,就整素斋,管待唐僧,请开卷念经。

    武家老幼,皆堂前拈了香,拜家堂,礼天地,齐齐席地跪伏,洗心受祈。

    唐僧方才敲响木鱼,始诵净口业真言,接诵净身心的神诀,接着一道念了《度亡经》和《通亡疏》,然后开念《金刚经》、《观音经》和《孔雀经》。卷卷朗音高调,声声清脆,分形同气,迥然不同凡响之音。午斋之后,又开念《劝修经》和《受生度亡经》,声音响亮,文饰如绘,经义相得益彰,恰酣禅理,最后念了《安邦天宝经》,献过了种种香火,奉了神仙幽灵,搭了灵桥,焚了冥塔,化了草船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完毕。

    武士彟更甚厚待唐僧,素点奇珍,琳琅满桌,恭谨诚意,令唐僧感动。

    武士彟似有隐忧,道:“我辈虽奔波劳累,颠簸流离,苟且得以安稳,殷卖盈余乃眼前光景,晚辈运程实是叫我揪心,人非竹木,安能无患呀!舍下老幼年庚,尽皆在此,恭请疏理,指点流年往岁,避凶趋吉,阻滞障碍尽皆革去,拜托了。”

    唐僧逐一梳理,褒贬依实而述,良莠不偏,道:“命理如此,如日月阴阳,明黯圆缺,恰似水理:乏之即困,泛之即损,满时泄溢,适之即益。有时当有,无时空求,富贵较之厚德载物,生气逢勃,蹉跎甚是泽薄惠浅,元气衰泄,俱是三生修缮积德,缺陷毁损之果果因因,花红柳绿,竹翠藤茂皆为此理,理命即理性,修性凝神,德树施仁,厚积薄敛罢了。”

    武士彟非常满意,道:“官列九阶,人分九等,古来如此,纵然富贵,也只不过是善谋和劬劳相照应,天佑惠泽罢了,我会教授儿孙,依理处世,遵从高僧的训诰。”

    时逢临暮,唐僧正欲告辞,武士彟道:“尚有一个犬儿的庚辰恭请琢磨琢磨,再请高僧稍等。”

    唐僧把确认了的庚辰写在宣纸上,凝思良久,抬头审视着武士彟,折叠起来,双手奉还武士彟道:“此庚辰不批!”

    武士彟挥挥手,旁人尽皆退去,道:“但说无妨?”

    唐僧闭目凝思,良久沉吟,无奈道:“你这高门阔户,恐我无缘再往矣!”

    武士彟也稍有愣怔,不惊意地浅笑道:“高僧言重了,但说无妨!”

    “事如临暮归舟!”唐僧道,“能不知便不知,若是知之晃似见彩虹者,仅此而矣!”

    武士彟愈是不解,愈是欲知其详,道:“但说无妨,纵是天机,由武某担承便是!”

    唐僧只得道:“恭喜了,这一命庚麟趾呈祥,王者之凤,跃然命中,功侯将相,一人之下,诸人之上啊,要是个坤命,更纳阴气,可要是贵极人寰,当以王论,此乃天意,你知我虽知,不可泄漏。”

    武士彟一阵沉吟,轻声道:“高僧浅白一点,如何?”

    唐僧无奈坦诚相告,道:“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坤女,当作天子,权熏天下。”

    武士彟听罢,连忙掩饰道:“苟当祖德敦厚吧,乾儿当以功名为念,出仕入相,光耀门庭,实为门楣之所求矣!”心中惊恐得凉飕飕的,疙瘩都泛起来,细想:我图问个安,圣僧为那般道出这离谱话来,稍有差池,可是灭族之祸啊!问鼎人寰之事实不可能,实不可能!这是惊天大的事,我听了心中打鼓,皮囊发毛,唉一一话说尽了,奉迎到这份上,真是口无忌讳啊!

    话至此,唐僧感到挑得太明,武士彟感到这僧佗奉迎过头,恰时彼此无话可说,沉默起来。

    不一会,武士彟一手牵着一个女孩,一手提包裹,送别唐僧。这时,红彤彤的夕阳浮上西山,晒出万倾红光,把大地染得通红透亮,,一遍祥和。

    唐僧和武士彟默默走出后门,唐僧已心机倾尽,只好对这女孩道:“小施主真可爱,髫年几岁了?可曾有名字呀?”

    小女孩扬起脸,泛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夕阳把她那脸颊映得嫩红,道:“我叫武媚娘,九岁了!”

    四目相对,唐僧感到这双眼睛太可爱了,这目光中……

    武士彟为甚要领他的女儿媚娘送别唐僧呢?他不相信这女儿的命途如唐僧所算那般尊贵,他想这唐僧胡扯只不过是为多捞点善酬罢了,佛门中事有忽悠人的,可不能让无端的忽悠祸害了,若是不慎,可真要惹事,招损在所难免,佛门往后且莫再进了,免招祸害。

    唐僧看到武媚娘那张摄乎威仪的脸庞,那秀气的鼻子,那双颐神的凤眼,那韵度的步履……但感诡秘莫测,探赜索隐,钩深致远,因何撩抹着他忐忑不安的心境?他也想:武家的门不可再进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