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家

    母亲到了姥姥家，把路上听到看到的事情跟姥姥、姥爷说了。姥爷听了吃一大惊，说：“医院垮了，你家爷爷投入的股份打水漂，那投资可是大，投资收不回来，那该咋办吧。医院垮了，女婿回来又该去哪里供职？找工作也是麻烦事儿呀。”

    言外之意，事情大了，爷爷遇到的麻烦更大。

    母亲见姥爷说起这事儿也上慌，顿时感觉事情非常大，恍惚塌了天，立马傻了脸。

    父女俩都上慌，两人都为这事儿愁，两人都为这事儿皱眉头。姥姥见状，呵呵一笑，说：“天塌地顶着，地要是撑不住，也是先砸大个儿的。咱们这样人家，早就趴在地下了，不砸都扁了。死不了，活不成，生不如死，咱们还能怕个啥？——再说了，你家爷爷跟你们已经分了家，你们已经是各过各的日子了，事情大小跟你们娘儿们又有啥关系嘛。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你家爷爷去你家米罐子里搲米吧。搲米这事儿没发生，别的事儿都不算个啥。这事儿别往心里去，——再说了，你家爷爷有本事，他是办大事儿的人，这事儿他能处理好，这事儿他也能摆平。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赶紧做饭，给你家孩子爸送饭去，送饭这事儿等不得，是正事，其别的事儿都是枉杂。——面条我已经擀好了，你赶去搁锅，做饭去吧。”

    姥姥说的有道理：跟爷爷的联系，也不过是他还得再给三个月的生活费。生活费给完，再联系还有啥意义？人家也不愿跟亲儿子这家人联系。有血脉不亲，来往还有啥意义？姥姥说得对，给孩子爸送饭最要紧，其别的事儿都枉杂。

    面条下好，盛一罐儿，再拿一个馒头，用手绢包上。交待俩孩子：“在家要听姥姥、姥爷话，别往外面跑，我给你爸送饭去，一会儿就回来。”

    老县衙不很远，一路走，不快不慢，也就十五六分钟时间。

    到了老县衙，几乎就到开饭时间。在平时，早有警察接过饭罐儿往里传，不让母亲和父亲见上面。这天却特殊，父亲居然坐在接待室的长桌前，与所长面对面，正跟所长说着话。

    看到母亲到来，所长站起身，跟父亲握握手，把父亲送到大门口。这一路，母亲掂着饭罐儿随在旁边陪着走。所长跟父亲都说了啥，母亲没记住，只记得出了大门后，所长又交待父亲说：“出去以后，有啥困难，可以跟我们所里联系，所里是可以向上面主管部门反映，帮你解决问题。有困难也可以向辖区办事处反映，他们也是可以帮你解决困难的。”

    父亲千恩万谢，连连鞠躬，嘴里不停说着：“谢谢。谢谢。”转身与母亲一起走了。

    家里没人，家是不用回的。爷爷不在乎这个儿子，父亲是不用第一时间到他父亲那儿去的，况且这是接受审查之后的释放回家，不是在外做官，衣锦还乡的贵人返家，人家想不想见还不好讲，再则母亲又在旁边撺掇，水到渠成，自然先到姥姥、姥爷家。

    俩孩子整整一年没见父亲了。他们有多么想念父亲，一直没对外人讲。猛然看到父亲来到身旁，大姐抱住父亲的腿“哇”一声哭起来，大哥站在旁边显现出生疏的模样。这场景几十年后丝毫没忘，大姐给我讲时依旧黯然神伤。

    大人们讲话，因顾面子，大都不直接。姥爷对他的女婿也一样。说话稍微转个弯，没法问的话，转弯抹角也要问一下。若是外人，自然懒得问，只怕不理就是了。这是亲人，必须询问，因姥爷为我们全家担心。他是这样问的：“我早就说过，我女婿就是有文化，除了上学，他就没有干过啥。你猜咱街上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咋说？他们竟敢说，越是有文化，危害越是大。有文化人管得多，犯错也就多。这话不差吧。”

    父亲听着，脸上带着微笑，说：“这话也有道理吧。我就是多少有点文化，干的事儿多些、杂些，让门口老头、老太太给反映上去，当嫌疑分子受了一年审查。政府还是实事求是，我讲的事儿落实之后，直接就让我回来了。临了还说，有啥困难可以向他们反应，他们可以向上级汇报，帮我解决困难。“

    姥爷听了这话，心里高兴，连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