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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别

    听到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山上藏身女子顿时惊觉,她绷起身背稍抬起头,草叶下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之前因为一直没有见到应按距到位的护卫而疑虑不安,现在可以彻底消除了。

    看来这班汉家女子并没有改变地点,只是仗着山路宽阔又对这里非常熟悉,想要肆意纵马。

    如此甚好,省了些麻烦。

    女子右手握起两粒石子,又从腰间拿出一柄坚硬的钩爪,只是上面密实地缠绕着厚厚的布带,掩住了所有锋利。

    她扫了一眼钩爪,全身戒备地紧盯那弯山路。

    此般环境下,取人性命容易,但是要在对方发出声响之前生擒,且要避开目标人物出现同时可能会并入的其他人,却有些难度。

    眼前的这个急弯,外弯路极长且临近险崖,骑手们通常不可能选择在此超越,只会贴着内|壁顺次而行。

    如此,在前骑转过弯头,而后骑未赶上之前,便会有那么一瞬时机……

    嗬哒!嗬哒!嗬哒——第一个转过下弯的,是一道紫色身影。

    女子凝睛望去,一动未动。

    但她丝毫没有放松,因为第二骑的声响随即便到。

    一抹浓重的焰红追在紫色身影之后已然出现。

    藏身女子的眼神突然凝聚,一丝夹杂着温暖的叹息在她的心头油然而生,那赫然是一张和公主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

    一切为了公主……不得不让这无辜的女孩儿受些惊吓……这是下策,却是公主唯一的求生路……阏氏,您会原谅吧?!

    右手夹石即成弹射之势,微颤的深眸紧随红色飞骑的马蹄起落,后面的众骑似乎尚有一段距离,只待第一骑过弯……

    忽然,她在余光中惊异地发现,前面紫衣少女的眸中骤然闪出一道异样。

    只见那少女手中缰绳稍一松缓,女子刚想细看,后面的红衣少女一声轻笑顺势而过,挡住了女子视线。

    二马错身,红衣少女的马头突然惊恐地摆向深崖——

    “啊——”

    只一瞬间,连人带马凌空跌了下去。

    藏身女子大惊,却看到紫衣少女的鞋侧竟寒光一闪,她怒血上涌眼中喷火,忽地挺身……

    心头却如电如闪般地划过一击,待她钝涩地微微转过头看向身侧,眼神中的暴戾已痛苦地化成更深的守护,手上的移山之力紧紧贴着地面,只能无用地狠狠碾压。

    “踏哒——踏哒——”马蹄声接踵而来。

    紫衣少女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稍眼角明显挂着轻松和满足。

    听到身后的响声,她的眼神快速收紧,口中大叫一声:“阿妟——”随即翻身下马。

    “吁……”

    “吁……”

    “阿秀!怎么了?”后面接连几骑纷纷停下,众人惊慌地边下马边嚷道。

    “怎么了!”

    “我……我一回头,”靳秀紧握着拳,双|唇发抖,颤颤地吐着气道,“阿妟……阿妟……摔了下去……”

    啊?!

    怎么会这样!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

    除非李妟想弯道超越,而雷骥又恰巧突然发狂无法控制!

    不可能啊!

    大家惊恐得乱作一团,随后的女郎接连而至,但都颤颤巍巍地向马群中间拥挤,好像要远离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卓枫心中更是惊惧,但她没有办法接受是自己的缘故导致了这样的灾难,竟颤抖着往前探了探身,当看到黝|黑不见底的密林,眼前一阵昏眩,立时退了回来,浑身抖得更加剧烈。

    “怎……怎么办?”钟捷的妹妹,娇小的钟敏抽泣起来。

    钟捷已经完全呆滞。

    之前李妟超过她的时候,她知道,正如靳秀所言,就算雷骥“有恙”,但凭自己的实力也斗不过从小受训的李妟。

    把靳秀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是对的,她可以压制李妟拖延时间,自己便能渔人得利。

    但是,竟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

    难道靳秀选择在这里和李妟纠缠?

    “阿捷,”靳秀轻扫了一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钟捷,深吸一口气,仿佛克制着起伏不定的心绪,“我们……我们马上派人快去李家报信,再派个人通知山下的婢子们,一起在最矮的那道缓坡集合。”

    钟捷根本没有思绪,顺从地点点头。

    靳秀又转向众人:“大家有愿意的,跟我去山谷找找。”

    其他人听到这有条不紊的安排,知道有了主事之人,倒稍稍稳了稳心神。

    不过,要去山谷底?

    虽然是常来游玩的山岭,也从未见过什么野兽大虫,但那黑黝黝的暗谷,尤其今日阴云绵绵,崖底一定更可怕……

    可是,毕竟是她们的同伴,而且李妟是“抽中”那匹雷骥才……

    “好……”

    “好吧……”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反对,既然靳秀这么说了,她们跟随便是。

    大家战战兢兢地纷纷拉着马向山下走去,却没有人再敢率先提出上马。

    “……谁带了雄黄酒?”

    “我有……”

    “……我的婢子那儿也有……”

    “去山谷的人带上……”

    终于,山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隐隐起的冽风划过空谷,此刻听着却仿佛是刀锋割裂的声音。

    藏身女子的心腑也好似被割裂切碎。

    她的眸光寒厉凝绝,但是,眼底的凄怆与哀伤却无法隐藏。

    又是一场横祸……

    又是血淋淋的生命……

    为什么他们这群人的命运要如此多舛,苍苍青天到底是有眼还是无眼?!

    她跪起身,僵硬地移动手臂,拾起之前的布带重新缠绕在手上。

    将少女再次背上缚好,她踉跄地站起……

    “嗯!”

    右腿的伤骨好像重新错裂传来剧痛,她不得不用咬碎牙齿般的力量封住那声叫喊。

    但她没有时间停顿,顺势憋住一口气,拖着步子来到李妟坠马的地方。

    毫无犹豫地,“嗖——”她看准一枝劲韧的树桠纵身跃下。

    坚硬的短枝穿透已经破烂的缠布划过她的掌心,她狠咬着牙闷声低吼,更快地荡向下一条枝桠……再下一条……

    终于近了崖底,她握紧树枝艰难稳住,回身扑向一处好似茂密草丛的平地。

    这里比她上山时所选的位置要深陷得多。

    但是,毕竟现在太阳已经升高,多少透入一些朦胧的光线,待她慢慢适应,隐约可以看到四处的厚草丛丛。

    她一边调整着颤抖的气息,一边很快发现了目标。

    李妟跌落的并不远,而且,那匹红鬃马摔在一片突起的硬土石块上,皮骨支离破碎,地上血溅一片,十分显眼。

    女子匍匐着上前几步,来到距离土块几步远的李妟身旁。

    纵使她见过惨烈的杀戮与尸体,她的心也被重重地一击——刚刚那个生动的小女孩儿现在却被枝条刮划得血痕无数,更有一个树枝插入她的身体却又折断,血淋淋地立在她的胸口,凌|乱的暗红浸满衣裳。

    之前,女子还一度心存侥幸,希望这孩子能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她也会拼尽气力护住她的性命,她会告诉她全部的真|相,会把她当成第二个小公主那般照顾与爱护……

    李妟,妟少主,原本只想借用你的身份,却不料你的性命竟终结在此时此地!

    满心充斥着撕裂的剧痛,但是女子的眼中此刻却是陡然而升的惶惶惧意。

    现在这种情况,还怎么把公主换成李妟?难道要在公主的身上刺出相同的伤口?

    否则,只换上李妟的衣服却没有创伤,如何掩饰前襟上的血洞,如何解释这满身鲜血?

    装扮有差,如何骗过李家人,又如何骗过以后来探查的官吏?

    那么……

    女子的额头渗出层层汗珠,心中却冷得瑟瑟发抖……

    靳秀已经和五六个胆大的女郎带着婢子们,顺着山谷的缓坡一直向下进入崖底。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但是渐渐的,小路淹没在茂密的荒草之中,她们的步子越来越艰难。

    玉华和青眉心痛如绞却又焦急无措,一路呜呜哭着,手上不断拉扯着身前野草拼命地向后猛甩。

    但是,她们的衣着宽赘,磕磕绊绊地,竟没有身着骑马衫的女郎走得快。

    尤其靳秀,一手洒酒,一手持长鞭,劈斩着草丛,很快将众人落在了身后……

    大滩的马血不再像之前那般快速漫延,女子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敲击着胸膛,发出的“咚咚”声响仿佛可以传到山谷之外。

    她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只能让目光急切地四处扫动。

    突然,她看到李妟腰间系着一根皮绳,另一端压在了身下。

    女子急忙上前拉出来,原来是一块方形玉佩,细一看,是一只阴刻镂空透雕的飞鹰。

    一道亮光在女子脑中飞速闪过。

    她立即放下背上的公主,迅速交换两名少女的衣衫。

    整理妥当,女子抱起公主,把她放在血马坡下厚厚的草丛上,还在滴淌的马血落下来,很快与公主衣衫上的血迹融成一片。

    她又将悬挂玉佩的绳子扯断,摆在公主的胸前,让玉上飞鹰正好垂到上衣血洞的位置,再绕过公主的颈项系上一个不精致的绳结。

    然后拾起一个树枝,运气于上,用它的断茬在玉佩面上拉刻出几条深深的直线划痕。

    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响起嘈杂的呼唤和甩鞭之声。

    女子急忙将玉佩收入公主衣襟,再将衣洞撕开半分,挂上手中断枝。

    “公主……”她焦急地低声轻唤,双手颤抖地按|压下少女的虎口。

    “公主!”已是最后一刻!

    但是,少女仍毫无反应。

    女子浓眉紧蹙,目光微滞地转过少女脂玉般的肌肤,又转到那镂空玉牌的位置,咬了咬唇,最终,却捡起一节树枝,沾上血迹,在少女裙摆上挑了一处不明显的边缘飞快划下几笔。

    乍一看就是不经意刮蹭的血痕,可细观之下却好似几片花瓣在空中飞舞。

    “公主,”她扶住少女肩膀,眼中哀切,“既使没有这些讯息,您也一定了解婢子用意……”

    突然,手中少女竟皱了皱眉。

    女子惊喜地凑近她的耳畔:“公主!公主——”没有回应,她的唤声更加竭力,低哑得近乎撕裂,“公主!挣扎!不要放弃!我们所有人……绝不放弃!”

    此次,少女好似听到了她的呼唤,手指动了动,却只是一声嘤咛。

    “公主,”雷厉的女子瞬间变成了哭泣的孩子,“小公主……你是顽强不屈的沙棘,你是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红枭……只要你醒来……”

    “啪!”

    一声清脆的鞭声让她惊觉,空气中竟然已经弥漫着浓重的草汁青气。

    她迅速抱起李妟的尸体,躲在了最暗的草丛深处。

    靳秀劈开一堆长草,一片突兀赫然呈现在眼前。

    她马上跑过去,正是“李妟”和那匹雷骥。

    探了探“李妟”的鼻息,她吃惊得愣了一下,不由地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陡峭的山崖。

    藏在草丛中的女子惊惧得心跳到喉间,瞪大的眼中无法控制地渗出泪珠。

    公主在乱战之中都不曾刀箭沾身,现在竟会落到这种不入流的小女子手里——敢再下手,我要你的命!

    “阿妟——”

    “少主人——”

    唤声已近在几步之遥,靳秀迅速地向后扫过一眼,藏身女子大惊,只在刹那间,两个人几乎同时出手!

    颤抖的双手猛烈推出掌风,急速射向那准备加害的女子,但是拟风的力量与速度,虽然夹带着可以变成利器的草叶,却终究不可能是十足十的杀招。

    靳秀已将握在手中的半截树枝,毫不犹豫地扎向“李妟”的额头,狠狠地拖曳斜划下来,殷|红的鲜血瞬间冲涌而出,挂着冷笑的薄唇竟挤出狠戾的气息——

    李家,都去死!

    突然背后有些刺痛,靳秀才发觉阴风四起,心中惶惶,而恰在此时,可能由于剧痛,手中之人竟猛地睁开眼,两道锐利直刺过来。

    靳秀大惊,手下一松,扔了人,也甩了树枝。

    再见“李妟”,却又是死迹般一动不动。

    身后响起划草而来的声音。

    “在这里!找到了!”靳秀慌忙地喊出一声。

    李妟的眼神从来都是炽盛如火,但刚才那眸光却似两叶冰制的寒刃,穿透之时又封冻了一切。

    虽然冷风已停,靳秀却感到腹背仍在烈寒疼痛之中,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

    但是,这并不会引起同伴们的怀疑,因为当众女子看到血泊中的“李妟”,也都吓得脸色惨白,哭了起来。

    青眉和玉华更是失声痛哭,她们慌乱地冲上前,发现“少主人”还有呼吸,忙不停地包扎着血流之处,不管双手如何剧烈地颤抖不听使唤。

    靳秀沉下心中惧意,颤颤地深吐一口气,又抹了抹眼睛,关切备至地焦急安排道:“还需要两个人,一起抬起来,我在前面开路……”

    内外重创的少女被他们抬起,抬向昏暗不明的出山口。

    藏身女子刹那间感到胸中脏腑好像全部被绞起揉碎,令人窒息的钝痛让她无法动弹。

    但这痛却让她脑海中清晰地一幕幕回闪,自从公主出生,她们就没有分开过,她们一起习武击射,一起驰骋疆野,一起铁骑踏破焰城……

    眼泪如泉|涌不止,喉中似要开裂,她不得不狠狠地捂住自己……

    前方一众女子却比任何时候都听命令,大家的行动竟然非常迅速,尤其当她们听到草丛中仿佛有呜咽的声音,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