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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黄昏

    0.

    “火以达说得没错,他来了。”水纤看着黑色圆轮边缘静立的东方冰,轻轻摆头示意身边的风阔。

    风阔背后的三把长剑在阳光下银光闪耀,腰间装载两把短剑的皮革剑鞘历经沧桑。在卡旭的赏金猎人圈子里,无人不知“五剑流”风阔的大名。剑影如风,来去无踪,多少倒在他剑下的猎物,都没能看清他是如何从剑鞘中拔出剑,却看见了自己的鲜血横流。

    “你真的打算听火以达的话,去试试他?”

    “如果真像火以达说的,他就是解决卡旭现在一团乱麻的天石[i],试试他又能怎样。”

    水纤叹口气屈膝坐在草地上,摆着手说:“你们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还真是简单暴力。”

    风阔见惯了她嬉笑的样子,也就没再理她,转身就向东方冰走去。水纤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说:“你,我,还有天伤,咱们三个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我记得小时候你和他比剑术,可从来没有赢过他。”

    “没事的。”

    “什么没事——我是想说,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伤到你可怎么办。”

    风阔一时无言。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还真极少考虑过如果受伤了该怎么办。

    “你在这,我还怕什么受伤。”

    平日里的风阔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现在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这倒是给水纤一个卖乖的好机会,她努力着展现自己淑女的一面,眉眼间的含笑似有似无,脸颊也跟着藏不住的笑意红了起来。但风阔心里想的从来都没有郎情妾意,他想知道,天伤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卡旭如今的乱世,皆由这个人而起;而现在,又想要因他而息。这可真是一个笑话。

    可是,又有谁没在一个笑话之中活过呢?

    1.

    东方冰看着眼前的黑色圆轮,感觉呼吸都要被脑海中的思虑纠缠住了。他清楚地记得是自己创造的这一片领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再次身处回想中,他总觉得自己像一只牵线木偶,那时的他,挥出的每一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有人在背后告诉他,“你应该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

    但背后的声音从未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种让人恐惧又厌恶的感觉,竟似曾相识。似在过去中相识,又似在梦中相识。无论是在烈日下的刑场,还是在只有巨大圆月的极夜,那些夜夜不肯离开的噩梦里,背后的那个人,都一直存在。

    “那么,这是不是也是我的噩梦。”

    东方冰缓缓蹲下,伸手抓起地面的黑色泥土。这些泥土因为被火以达的火焰清洗了一遍,完全失去了以往“毒杀”的效用,但它却如沙般从指缝间流尽。

    “这叫‘尸气’,是一种极端的蓄能释放方式。”一阵正宗的卡旭语从东方冰的身后传过来,他猛地站起扫视身后的蒿草丛。风阔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继续说:“相传在蓄能的发现人‘卡梅德’死去不久,就有人在战争中使用过这种方式释放蓄能。释放‘尸气’会耗尽身体内的所有蓄能创造一个能让任何活着的东西腐烂的领域,甚至能让释放人失去所有力量而晕厥。但这些传闻就算是在殷蓟家族的大书馆中都记录甚少,没想到时隔六十年,还真有能让传闻变为事实的人。”

    东方冰下意识摸着腰左,发现平常都会随身携带的凝玉剑没在。

    “你也是来烦我的?”东方冰说,“之前已经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想要我的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建议你也死一次。”

    风阔不由分说拔出背后的一把镂空长剑向东方冰扔过去,长剑在空中的“嗡嗡”声响未停,他身边的蒿草急促摆动了一阵,他就已经扇动双翼疾冲。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一把长剑向前直刺,尖锐的金属空鸣像是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东方冰用力跳起接住飞旋在半空中的长剑,双手紧握向下劈砍,硬是接住了风阔的这一记冲刺,顺势剑尖入地,支撑着整个身体腾空,向风阔踢出一脚。风阔正要拔出腰间的短剑,却被这一脚中断,急忙向后跳开一步,双手紧握长剑挥斩。东方冰找准时机将直立的长剑歪斜,恰好挡住了这一道斩击。

    风阔难得从以往平淡的表情中解脱,眼神中写满了兴致盎然。挥斩被格挡的瞬间他便抽出左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前刺。这一下猝不及防的攻击差点让东方冰丢了手中的武器,他双手松开长剑以躲过面前的刺击,身体后仰,一脚踢中剑身,剑柄与风阔的腹部撞了一个结结实实。

    风阔吃痛向后退开两步,笑着说:“这还真是……像你父亲的风格。”

    “你说的是你脚下的那个人吗?”

    低头看去,风阔的正踩着东方烨华的坟茔。因为久不修缮,唯有一块石碑斜立在泥土中,早就不见了碑前的土包。但卡旭人的下葬习俗鲜有土葬,多是吊葬在悬崖峭壁,为仇人下葬就是活着扔进火山。风阔自然不懂什么意思,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东方冰。

    “不懂就算了。”

    东方冰捡起长剑,向上猛地一挑,还以为结束战斗的风阔吓得一惊,下意识地双剑交叉横在身前格挡。东方冰身体前压,用力抵住风阔的剑身。他抬头看着风阔的眼睛,细声说道:“在后面偷看的是水纤吧?”

    风阔先是惊讶一阵,然后微微点头。

    东方冰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还没等风阔反应过来,东方冰突然撤去了力,风阔手中的短剑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滑,在东方冰的脖颈划开一道口子。

    东方冰双手按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直接倒了下去,刚刚还生龙活虎,没过几秒就没了动静,只是身体一阵一阵地颤抖。风阔只能傻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短剑,急忙跑过来的水纤连续给了他两巴掌,也没让他醒过来。

    “快拿水来!”水纤按着东方冰的脖子试图不让血流出来,但这就像折断的水管,血液一跳一跳地向外喷涌。风阔这才像半身不遂一样解下挂在腰上的水囊递给了她。

    倒在水纤手中的水眨眼间变成了碎冰,洒在东方冰的脖子上,连他的半边脸都结成了霜,这才算是止住了血。

    水纤狠狠踢了风阔一脚,骂到:“滚开!你挡住光了!”

    “对……对不起。”

    烈阳下的碎冰不一会就融成了水,再擦去皮肉上的血污,伤口居然消失不见。水纤长呼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顺便给了风阔一脚说:“你不是说只是试试他的吗?你就这么试的?”

    “我不是……”风阔正想解释,突然想起来东方冰刚刚问到了藏在草丛里的是不是水纤。因为水纤通过释放蓄能使她拥有非常强大的治愈能力,或许这让东方冰有恃无恐。风阔只好放弃解释,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不是什么?如果天伤死了,你信不信全卡旭人会抬着你扔进离声火山。”

    不知什么时候,在卡旭把人扔进火山成了一种喜闻乐见的习俗,但也因为向来被扔进火山口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才成为了们茶前饭后的绝佳谈资。风阔自觉还配不上这种“殊荣”,于是想到了什么说什么,结果还是没逃过水纤的一顿痛骂。

    风阔看着躺在地上的东方冰,转过头问道:“水纤,你说天伤长得像谁?”

    “小时候只觉得嘴像我导师,现在长大了,嗯……整张脸都像。”

    “你的治愈能力都是和他母亲学的?”

    “基本上都是吧。”水纤说,“有一些是我自创的。”

    “本来我觉得他挺惨,从小就被放逐到边境。现在想想,他母亲帕西更惨[ii]。”

    “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做主的,天伤就是一个活生生——哦不,是一个险些断气的例子。”水纤躺在风阔的腿上,手中把玩着一颗冰球说道。

    2.

    距离东方冰去取车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雪狐给东方冰拨去了十三通电话,无人接听。她打算让他回来时顺便买一些苦瓜,她想试一试刚刚在视频上学到的“苦瓜炒菠萝”。虽然她知道网络上的一句名言“一看就会,一做就废”说得百发百中,但她还是想给东方冰的饭菜带来一些新鲜的样式。

    其实她不知道,她所做的每一道菜,对东方冰来说都很新鲜。

    “去哪取车了,这么慢。”她一边嘟囔着,拿起手机准备拨打第十四遍。

    突然,她拨划手机的手停住了。她知道东方冰的摩托车停在哪——不就是他受伤时候的那片荒地吗?雪狐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才明白东方冰很有可能不是为了取车。

    但他为什么要回去?

    雪狐在出租车上想了一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他返回那个地方。已经十几天过去,一辆摩托车就算是好端端地锁在小区里尚且会丢,更不要说停在草地的一处坟茔旁,东方冰也不会天真到去相信人性。那么最有可能的,因为想不起以前的事,他想重游这个令自己发疯的地方,找到失去的自己。

    等她到达时,她只看见东方冰倒在地上浑身的血,水纤和风阔就坐在他的旁边闲聊。看见雪狐的水纤很是意外,还在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呼唤着雪狐为“小云落”。

    眼泪先流,雪狐方问:“他这是怎么了?”

    水纤看向风阔答道:“问他。”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风阔第六遍解释说,“好久没有遇到他这样的对手,就一时兴起,没掌握好分寸。”

    水纤看着雪狐,觉得她的脸都在变色。雪狐突然抓住风阔的脖子,仅用一只手就把他拎了起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就是理由?”

    风阔的脸变得紫青,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使劲向水纤使眼色。

    “别冲动,小云落。天伤还没死透呢。”

    水纤说着拍拍雪狐的肩膀,雪狐的整只手臂迅速蔓延一层冰衣,知觉犹在却又动弹不得。风阔难得从雪狐的手中脱落下来,脸上的紫青也跑到脖子上,急促喘了几下算是缓了过来。

    “活该。”水纤低声骂了一句,又看向雪狐说:“小云落,冷静一些没有?”

    雪狐的泪眼里似乎能射出刀光,完全没有冷静的意思。水纤安慰道:“风阔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想知道天伤是不是真的失忆,一失手才这样的。我把天伤救回来了,风阔也知道错了,你都快把他掐死他都没还手。我骂了他两刻,都骂累了。你看,他委屈得像个小孩。”

    雪狐抬眼看看风阔——确实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看见“小云落”的眼神有些缓和,水纤才敲碎了她手臂上的冰说:“我知道你对天伤有些感情,我也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们卡旭族的事原本是不需要你们蓝月人来插手的,但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抓着他不放。”雪狐说。

    水纤深叹一口气,抚摸着雪狐的头发说:“你想听故事吗?”

    3.

    从哪里说呢?从“王权之战”开始说?

    十六年前,也就是722年[iii],天伤的母亲因为不满卡旭的一些弊病,向一些家族发送邀请函,内容大概是一些“需要有一个家族领导全卡旭走向繁荣”之类的。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想法就是想法,这个事情是不能被实施的,理由显而易见,如果想要推举一个“王族”,那么势必会发生战争。事情果然是朝着非常“理想”的状况发展——为了争夺这个王族的战争整整打了八年,完全不夸张地说,真的是血流成河。卡旭原有的四百多个家族,有一半多被吞并,或被消灭,即使是那些不想争夺王位的家族也有了一个被消灭的理由,只有一些聪明的家族主动愿意被吞并,这才逃过一劫。

    730年,战争也算是快结束了,就剩下炫天家族——啊,也就是天伤的家族——和夕焰家族的决战。当时明显处于下风的夕焰家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鬼方法,一个只有三百名士兵的军队一开始就把炫天家族的八百士兵的军队打得哭爹——对不起,总之是给打惨了。当时天伤还小但是战斗素养非常好,他看出来这场战斗如果正常打下去势必会输,一旦输了,那么这种颓势就会连锁下去,难以翻身。当时天伤做了一个决策,就是同归于尽。

    然后呢,他就释放蓄能,一把火烧光了整个战场,连他的亲哥哥天诺也一起烧死了。

    可是那些狗娘——咳咳,那些不懂战场形势的议会老头们哪知道怎么回事,就以叛变的罪名下令处死天伤。

    其实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也算是炫天家族会赢得王族的位置,因为当时夕焰家族的最后底牌已经亮出来,再就没有兵力和财力继续争了。可是在天伤被行刑的那天,仪式正在进行,天伤突然开始大肆杀伐,整个擎烟城的人无论平民还是士兵没几个活口。这种事情听起来是不可能的,士兵也确实在反抗,反抗的目标也只有天伤一个人,但事情就是如此,天伤就是仅仅一个人近乎杀光了整座城的人。

    我们也都分析过,状态极好的天伤一个人能对抗多少名炫天家族的士兵,正常来说他最多也就能一个打五个。可是那一晚,他杀了三千的兵民,中间有一千左右的士兵。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后来他和他的小情人云落一起逃跑了。因为擎烟城被屠城,又有人开始惦记放在城里的七星剑,现在那帮儿子们正抢得欢呢。

    本以为是天伤和云落是被基隆追杀死了的,但是两年前,有人发现了云落的踪迹,才知道天伤很可能没死。然后又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炫天家族东北方的一处风穴有问题,这我们才发现的蓝月。

    当然这件事也不足以我们在天伤身上下这么大的工夫。去年,石海家族的石钉城也发生了屠城,也是一己之力杀了上千人,这个人虽然死了,但他之前就是个卖苹果的,压根就不懂什么剑术和蓄能。经过这件事我们才明白,当年擎烟城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没那么简单。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会不会再发生,发生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没人知道。

    整个卡旭,哼,现在都是怕得要死,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侥幸活下来的天伤。他引燃了一团火,我们还要用他去灭火,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我知道这有些不合适——为了卡旭,我求你,帮帮忙,哪怕是一丁点的忙也好。

    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i]天石:卡旭第一纪元647年银冬季(1E647,8月),卡旭人与新大陆(现称“卡旭大陆”)的原住民素罗人进入白热化战争阶段,一颗巨大陨石坠落在落塔山脉南段的“百褶峰”,引发的火山群爆发造成数以万计的素罗人死亡,为卡旭人征服卡旭大陆竖起了一道里程碑。

    [ii]“他母亲帕西更惨”:帕西因为挑起王权之战,被炫天扔下了火山。

    [iii]722年:指的是卡旭第二纪元的722年。卡旭第一纪元于1E655年结束,此年的茂春季,以特兰领导的卡旭人完成了征服新大陆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