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逐洛:四方来袭 » 第四十九章 鼠魇 贰拾伍

第四十九章 鼠魇 贰拾伍

    到底

    有多少退居幕后继续捣鬼的意图,被披上了颐养天年的说辞以便堂而皇之呢?

    又有多少家国沦丧的闹剧,被有心之人冠以“家务之事”的由头而暗暗腐臭呢?

    封闭的环境,无可辩驳的权柄,任由摆布的蝼蚁们互相倾轧。

    在这几项要素具足的任何时代,无不自然而然孵化出为胡作非为的权欲野兽。

    椽梁上方的方寸处乃是现世这面镜子的另一端,在此光线是对黑暗的恶意,是寄生虫的灾祸,恣意抹除——颠倒梦想。

    不见天日的角落除却霉点斑斑外,另缀满了爪牙吱吱咯咯的斑驳声,仔细听好像出自某种热衷聚群的生物。

    待它们原地打转途径木板的缝隙时,皮毛被筛选过来的光线打地油亮,每挪一步腥臭气便烘得斗仓溽热频频。

    其中鲜有饿骨嶙峋者,大多呈体格丰腴样。尤其是排在最前端的几只,肉质可堪肥美。

    兀自在颓靡的气息下,用浸沾口水的双肢偏执地反复捋顺皮毛,乖巧地一如将要侍演的歌姬在那静坐打扮。

    约莫三刻钟后,窝居的它背过身,黑黢黢的上空遽然升起了两颗硕大的太阳,鲜红鲜红末日昭昭……这乃是它们应得的。

    然而,我今天所要讲的并非仅是些异闻那么晦涩,此椽梁下方的世界同样扑朔。

    浅显来说,是关于一对爷孙俩其乐融融的故事。

    “你这孩子可比你父亲听话多了。”看着怀里温顺异常的孩子,祖父尤为满意地嘴角撑起笑。

    “咦?爷爷,我父亲小时候难道不是个乖孩子吗?”

    “他呀?!他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爷爷的笑容更趋吊诡“嗐,你的父亲屡屡忤逆他的父亲,若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我尚不至于屈于眼下这田地。”

    “爷爷,我的父亲挺好的呀。”孩子为他的父亲辩解道。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爷爷的怀抱本是浮云,此时不过散尽罢了“哼!尽是假象,我敢肯定他的虚伪,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岂有此理!!!”

    事态幡然,却已是年幼的孩子司空见惯之事。说实话,倘非受父亲所托,他是绝不愿担下和老愚顽谈天的苦差事的。

    这个早熟的孩子,熬到爷爷背过身才略松口气。为抵住冷酷的气氛,他开始悄悄摸索起周遭的细微动静。

    说来也巧,恰逢橼梁上的漏下几滴血水,并隐隐伴有大快朵颐的吞咽声?

    孩子揩了揩脸颊上的粘稠物,没有想过那是为何物。只是怔住,同时微张嘴猜那液体会不会滴落进来。

    “万福丸,你长大后也会一直听我的话么?”

    “啊?什么?孙儿我没听清,望您再说一遍吧。”

    “等你长大会对我怎样呢?能否帮我完成心愿?”

    “心……心愿,孙儿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是更奢华的府宅嘛?”

    一听没有他想要的答案,爷爷泛起苦笑。

    “也罢,也罢。你一个小孩子家,自是不懂这些。”爷爷揪着孩子的脸颊,帮其拭去黑污,然后搁到自己嘴里浅尝味道。

    “将来你愿意听爷爷的话,便是个好孩子,毕竟我对你的疼爱有目共睹,你断不会像你父亲样辜负我的,对吧?”

    上方的动静愈演愈烈相反黑污倒是未再落下,清肃一常。

    “至于你父亲在你手上会落得什么下场,那都是他的报应,因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一时间,动静同黑污具散。

    那对太阳自始至终未曾引起下方世界的半点注意,但我想片刻的安宁大概率是它步入得逞的尾声。

    拆穿它的心愿,终究是祛除了威胁,肆意妄为的猖狂欲望。

    有用幼崽们碾成的肉羹饱腹,该暂时安心回到自己窝里去了。

    “喂喂,大人,你醒醒,别装睡了。”九三郎推搡着一旁闭目的应雨,半天没得回应。

    凡是涉足异常安稳的坦途,越易与变故撞个满怀。

    本以为过桥有护吉郎打头阵,遇事尽可逢凶化吉,可奈何桥那端风头正劲,早有足轻设伏。

    避无可避之际,一行人就这样被轻易生擒。

    “大人,你说桐野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九三郎继续催促道。

    “路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进了近江的地界,不要再叫我什么大人,要直呼作松千代。”

    “哦哦,松千代,桐野大人去了那么久,也不知怎样了?”

    “切,管他呢?瞧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境遇能差到哪去啊。才刚到这就和熟人搭上了线,反倒撇下咱俩搁这小破屋里。”

    “放心,桐野大人绝忘不了咱们的,所忧的是他何时能回来?”

    “哼,等他想起咱俩之前,我先眯一觉。”

    应雨故作出一副豁达姿态,伸了个懒腰后,顺势慵懒地躺下去。鼻息渐渐深厚,胸膛的起伏自成人生旅途颠簸的一脉。

    直到连九三郎都以为他确乎是睡安稳时,那份沉重也未有懈怠。其实,他是在假寐。历来都是如此,但凡身处窘境,以他的心胸要想做到安然置之,实属异想天开。

    他不是护吉郎,后者的坦率洒脱是其执着与嫉妒的根本。

    沉重的鼻息代表的往往是焦虑妄想的煎熬体征,它不止是深厚,同时还可以是急促,是紊乱,胀痛至每一个微小的神经,随呼吸缩放,终究会敏感到无法放过自己。

    此时的睡眠,更趋于恍惚,无以自主分清现实亦或虚幻。

    不久,额头汗涔涔的,由两束赤光凝视,涌出痉挛样的波动,涨起了血潮。

    “哎呦,可恶。什么玩意咬我?”

    “怎么回事?我瞅瞅。”九三郎上前掰开应雨捂着脑门的双手,发现两粒淌着血的咬痕。

    “兴许是老鼠捣鬼,”他判断道。

    “好大的一只死老鼠,”应雨狠道“方才我刚碰上它的皮毛,便令那家伙顺指尖溜之大吉了。可恶,没让我逮到它!!”

    “诶!!你们两个混蛋瞎嚷什么?!”外面的狱卒斥责两人道。

    “呸,好意思说,你们这闹鼠灾咬了人,我倒要找你讨个说法。”应雨叫嚣道。

    “有种你再说一遍!混蛋!”

    “哎哎哎,别跟他们计较了,”另一名狱卒出来阻拦“反正待会他们就不待在这里了,何必置气。”

    尽管当时的场面有些嘈杂,但对这关键的字眼,九三郎照旧听得甚为清晰。

    “劳烦问一下,你指的我们待会不待在这里,是去往何处?”

    “你家大人等候多时之处。”

    天光微暝,这一宿劳顿焦灼扰得人心烦闷,但要真偷闲躺下又睡意尽失,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应雨无须参演当下久别重逢的戏码,只管扮作一名扈从于旁静侍便可。

    精神颓靡的他,偶尔浮出滩涂,迷迷糊糊地听得护吉郎同近江大名浅井长政的谈话。

    “护吉郎,你现在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哦?您说我嘛?我始终都是护吉郎啊,莽夫一个罢了。”

    “如果是之前那个莽夫,是断不会甘愿忍受区区几个兵卒颐指气使的。”

    “因为我有把握见到您,加之我也要为自己的两个扈从着想,所以受些屈辱无碍,尽量不给您添麻烦。”

    “添麻烦实属言重了,护吉郎,你变聪明了,却也忘却了你立身的根本。按你当年的气概,哪怕当场手刃那几个足轻,我也绝无意外或怪罪你的意思。”

    “气概存焉与否是我自己的事,然我现在肩负着比气概重要百倍的责任。”

    “哦?责任?”

    “带他们回家。”

    年轻的领主注视着眼前陌生的好友,相较当初,这头熊的块头业已整整扩充了一倍之多,然其深知混壮的皮毛并非由单纯的油脂囤聚而成,事实上,它源于内部的分裂与增生,像是天生要保护身后之人样,逼迫自己血肉疯长。

    “护吉郎,我是希望你我之间不要生分。虽然许久未见,但见面如故,再者你作为阿市的娘家人也更应受到非凡的礼遇。”

    “……”

    “这样吧,折腾一晚甚是劳顿。我先安顿好你们的起居,好好修整一番,待明日许你去见见阿市与孩子们。”

    “是!感谢长政大人的厚待!!”

    “对你和浅井大人的对话,我总觉奇怪。”应雨一边铺整着寝具,一边则问起护吉郎。

    “你无妨说说看,怎么个奇怪法?”护吉郎隐隐打起了瞌睡。

    “浅井大人他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咱们的来由,反之你也没跟他主动透露过…双方像达成某种默契般。”

    “哎呀,没问岂不更好。提了就要交代彻底,有些事能瞒多久是多久,你呀,听我的,即刻美美睡上一觉,其他要杀要剐且明日论。”

    “你说你们彼此促膝谈心,关我与九三郎何事呢?好端端地,末尾居然要求我俩打明起去轮番服侍他。”

    “因为到了人家地盘,自己又惹了祸就该乖乖识相,谨听他人吩咐才有希望活下去。”

    “……”

    “好了,睡吧。”

    “我睡不着。”

    “睡不着躺着,别吱声别喘气别烦我。”

    “你……”

    睡不着干躺着有何用?闭上眼没准血潮仍会泛滥成灾,界时,应雨他浮在海面上没有任何溺死的迹象,只是苦于魂魄无助泄作为身下一派汪洋。他的眼迷离地盯着上空,油亮的皮毛渐次蜷紧怀抱,然那之中,稚嫩的孩子依旧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