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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外乡人

    五十年前,也就是一九六零年,两个外乡人带着他们的妻子,穿过一片片犹如干涸的河床般皲裂的,走过到处散落着枯枝败叶的树林,趟过北面急湍的河流走进了桃溪村。他们身上背着锅碗瓢盆以及所有可以搬得动挂在身上的东西,步伐沉重地在这个不足五十人的村庄歇下了脚。

    经询问才得知,他们两兄弟是,长途跋涉一千多公里才找到这个土地宽广的小村庄。他们身着蓝黄相间的奇怪服装,头上带着一顶造型像是将要起飞的蝴蝶的黑色帽子,一路上依靠着蝗虫和野蜂蜜补充着体力。因为长达半年没有见过水,他们的行李和衣服上满是厚厚的泥土,被黄色的尘土掩盖以及汗水曲折纵横的脸庞,只能依稀辨认出大概的轮廓。

    最让人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哥长顺腰间挂着的一个全身绣满蓝色花纹,外表呈椭圆形的布袋。袋子里的东西总是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像是一种被困住的鸟类想要挣脱外界的束缚。据长顺说,这是他们父亲的骨殖。

    为了安顿这两个苦难中的同志,嘉宏作为乡长,在向上面反映后,允许了他们在此安家种地。他们在村里人的帮助下盖起了两间土坯茅屋,并把死者的骨殖安葬在他们屋子北面一里处的麦田里。直到他们两兄弟封上最后一把泥土,坟墓里的骨殖才安静了下来。两年后,坟墓上长出了一棵桑树,多年以后,桑树在空旷的土地上枝杈纵横,叶子繁茂,引来鸟兽搭窝栖息。

    长顺和弟弟长利因为是外来户,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融入这个村庄,每天只是埋头干活,早出晚归,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交流。这种孤僻的性格让遇见他俩的人莫名后脊背发凉,有种白天见到鬼的阴森森。

    两个人刚开始在这个村庄安家时,最小的长利虽然比哥哥小一岁,但也已经二十有四。生活了五年后,长顺和长利两兄弟的妻子才分别生出了一个儿子。其中,长顺的妻子因为是高龄生育,在儿子胜坤出生后的第三天大出血死了。长利的妻子也在这次生育过程中痨下了妇科的隐疾。

    胜坤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婶子家度过的,他和胜斌像是亲兄弟一般吃着燕芬的奶长大。本该是异乡故人亲的两兄弟,在他们二十岁时,为了盖房子的问题闹出了矛盾,以至于大打出手,最终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于是,胜坤把房子盖到村子最东边那片当时最繁华的地带,与守财家仅隔一条小河。胜斌的家则落在了村子最西边那片偏僻的地方。

    后来胜坤的妻子翠兰生下三胞胎,分别取名学启,学材,学栋,第三年又生下两胞胎美依和美茹。胜斌的妻子艳玲先后生下四个儿子:德生,德良,德全,德民。

    这就像是一场短跑竞争,两兄弟谁也不甘示弱地在生孩子方面你追我赶。这两个兄弟也同样继承了父辈的沉默冷峻,又子嗣众多,不到二十年,俨然已经在人口方面占据了小半个村庄,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九九年村子里最后一次分地,就在抓阄时,人们都在考虑到底谁先抓第一把的问题,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沉闷有力并让人无法抗拒的声音,“我家先来。”胜坤说过,就径直走到纸箱子钱伸手抓了六个。那个时候分地是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分,长顺几年前因为肝癌已经去世,所以,尽管胜坤想要多拿也是不可能的。

    如此强硬的胜坤,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报应。只是这个报应却落在了那个叫作学栋的五岁的孩子身上。

    一个白色云朵在蓝天下飘荡的夏日午后,学栋正和两个哥哥一起在村子南面的水沟边放驴。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太暖和了,两个哥哥又不管他跑到水边捉鱼,他迷迷糊糊之中躺在了沟边一大片草地上睡着了。草地上的两头驴刚来的时候,彼此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啃着脚下的草。也许是吃饱后无聊吧,它们变得相互看不顺眼,隔着一大段距离彼此嗷嗷地叫着。

    后来,这个驴脾气上来了,它们用头死磕着,渐渐的学栋家的那头驴在力量不足中向后退着,一直退到这个正在做着美好的梦的五岁孩子身边。很可能当时这头驴在对方的强攻下意识到了身后的孩子,自己不能再后退了,于是,它用力往后蹬了一下左后蹄,准备攻打回去。可是,随着一蹄子的青草和泥土的飞溅,被踢飞的还有这个五岁的它要保护的孩子。

    学栋被送进医院后,脑袋上绑满了纱布,他在最初哭了几声后,就停住了,两眼也随之呆滞起来。等到揭开纱布,胜坤惊讶的发现,儿子右脑勺出凹进去了一块,像是一个被踢了一脚没有气的皮球。随着他慢慢长大,那个洞渐渐被填平,可是学栋的脑筋越转越慢,尽管平时看起来十分正常(如果忽略他总是在站立是不自觉地往左边撅屁股的姿势的话),可是说话时那种硬着头皮的样子还是可以看出来他缺根弦的可悲。

    他自医院出来后,对于任何动物都有一种抗拒反应,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也不敢跑,蹲在那里使劲地哭。即使在人多的地方,他也会变得恐惧不安,定定地站着,全身在紧张中拘束不已。

    两个哥哥在二十多岁时都已成家,即使是他的两个妹妹也定了婚,只有他还每天依靠父母满足衣食之忧。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当母亲的该为这个没出息的憨儿子找个老婆了。

    先是经过说媒,隐着瞒着娶了一个相貌丑陋的健全的女人。这个女人在结婚的当天夜里,在得知丈夫就连最起码的房事都不会做时,才感到自己受骗了。不到一年,女人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起诉离婚,才摆脱了这段她认为充满欺骗和敲诈的不幸婚姻。离婚后都以为这个男人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毕竟人不是太凸出,甚至处于偏下,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纯文盲。可是,翠兰并没有死心,她相信只要费心思去寻找,总会找到。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刚刚离婚的女孩走进了她的寻找实现。翠兰是在一次集会上听说的,女孩虽然结过一次婚,但年龄还不到二十,只是有一点,女孩脑子有点不好使,性子古怪。

    “哎,知道屙屎撒尿时脱裤子不就行了。”她强求着那两个正在聊天的媒婆给自己的儿子说媒。

    就这样,两个媒婆简单地听翠兰说了一下儿子的情况(当然,里面隐瞒了一些事实),也没有看憨栋的长相就开始撮合两个人见面。

    婧儿单拉出来看,样貌还算过得去,正常时也会说几句连贯的正经话,憨栋完全是没有主见的人,只要母亲说行就行。

    秋天那个咋暖还寒的早晨,学启开着借来的破旧桑塔纳载着弟弟,后面跟着喜庆的接亲队伍走到婧儿家的土坯房内接走了新娘。那天,婧儿很高兴,因为相亲时她看到这个男孩很老实,应该不会打她,很可能自己还能控制住这个男人,就像村子里很多女人那样高高在上呢!她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结婚后,婧儿开始催促着丈夫跟随村里的建筑队到外面搬砖,打灰,只要是用不到太多脑筋的体力活,她都往外哄着丈夫去做。憨栋没有办法,就跟着去了,虽然工钱比其他人少一半,毕竟开始自己挣钱了嘛,在家里也能顶半个男人。面对妻子的催促,他有些感激。其实,她趁丈夫不在家的时候,依靠着年轻时的如狼似虎的激情卖弄着风骚去勾引其他男人。那个时候,永专,永杰等年轻的男人都有被勾引过,但都被他们果断拒绝了。村子里的男人勾搭不上,她就千方百计地在人多脸杂的集市上去,把自己的脸化得花里胡哨,以求得到哪个花心男人的注意。

    也有那么几个男人被她吸引过,可当走近时,她身上那股难闻的骚臭味就像是一道天然屏障,使得男人们最多止步于她身边三步之外。这些举动让胜坤一家人难堪不已,好几次,胜坤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将这个不正经的骚货关在憨栋的家里狠狠教训上一顿。经过几次暴打,她也变得有些收敛,可过一段时间,当她见到其他男人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骚动。

    干脆憨栋也不走远了,就在村子附近干活,每天夜里看住这个媳妇。这次长远的婚姻之前,家里一定有人教授了他奥秘。所以,和婧儿结婚不到两年,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

    幸福不一定会生下来幸福,可不幸一定会生下来更不幸。可能那个被埋葬多年的骨殖在穿过时间寒冷的河流以及人世间的喧闹后,也会为自己的后代而颤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