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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多势众

    巧姐自从嫁到桃溪村以来,除了下地干活很少串门,她太害怕别人家窄小的房屋里大人中间挤满的孩子,仿佛那些孩子就像是没有挂上铁链的疯狗,随时会在她不经意间咬伤自己。即使是在她生下第一个儿子建成时,村子里的女人们拿着鸡蛋和红糖去看她,她也会小声地请求丈夫,让那些女人们带过来的小孩子留在院子里玩。

    农活几乎占据一年四季的那些年,巧姐总是以坚韧不拔的耐心和不分昼夜的勤奋将简陋的土房子内外整理地静静有条。土墙外面泥灰剥落的墙根种上各种树林里采集到的花树种子,厕所旁边的空地上面栽上青椒、茄子和黄瓜,用来搭花架的每一根竹竿,她都细心挑选并用红色的布条绾出精致的蝴蝶结。做饭前,她总是把土质灶台打扫的一尘不染,勺子锅铲以及所有和做饭有关的用具,她也会用水洗上三遍,在没有用到时就把它们放在纱布下以防沾染上灶台下因为木柴的燃烧而扬起的碳灰。有一年夏天盛饭时,一只可怜的苍蝇不小心落进汤锅里,巧姐不顾运营的阻拦,把锅里的面汤全部舀出来倒掉,然后又画了半个小时清洗铁锅。更加让运营不能理解的是,妻子每天在打扫屋里的卫生时,经常要忙到夜里十一点,乒乒乓乓地扰得人睡不着。

    这样极其洁癖的古怪性格,直到小儿子建成在一次尿床时,怒不可遏的运营再也受不住了,朝正准备把床上的被子全部大洗一遍的妻子骂道:“李三巧,你他妈的到底有完没完?”

    巧姐当场就给吓哭了,躺在椅子上赤身裸体的建成可能因为冬天的寒冷,也可能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嫌弃以及父亲的责备,也跟着大哭起来。

    “我他妈的这是娶了一个祖宗啊……”蹲在地上沉默了好久的运营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便你吧,把箱子里的新棉被拿出来吧。”

    等到建功长到八岁的时候,母亲隐秘的闪躲和不想让两兄弟走进自己的卧室的恐惧,让这个八岁的孩子隐约意识到母亲内心的嫌弃。还有每天的衣服不管脏没脏,母亲都会强迫他们兄弟二人脱掉,扔进大木盆里反复揉搓,直到她满意为止。这样的折磨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都在无限循环,幼小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建功逃避母亲,逃到一个母亲看不到的地方。

    后来马戏团来了,内心对于女人爱的需求迫使他跟随那个陌生的拥有魔力的女人而去。

    在建功出走的那几年,建成终于从家里搬了出去,在村子北面父亲给他建的新房里结了婚。瘦高个的女人贫瘠的身体还有缺乏想象力的婚姻生活并不能满足一个身材壮硕,正值青春的男人。建成太需要百依百顺的类似母爱的那种童年时未曾得到的东西了,而这个性格好强,不懂温柔体贴的河东狮吼根本不懂得。于是,在农活之余,他就骑上自行车,独自跑上三十公里的路程到县里的理发店。

    当时的理发店有很多的洗头妹,身材各异的洗头妹穿着颜色各异的衣服,坐在理发店里面破旧的沙发上,图着浓烈口红的嘴唇上抽着烟雾缭绕的香烟,等待哪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走进洗发水弥漫的屋里。她们这些来自偏远山村的女人,身上散发着让男人无法抵抗的香味和诱惑。

    建成是从邻村的一个中年男人那里听说了理发店的特殊功能,他告诉他不用担心,只要看见门口挂有一束红色玫瑰的地方,就直接进去问:“洗头用洗发露多少钱?”

    “里面的女人就会拿出几种牌子的洗发露让你选,当然不同的牌子,价格是不一样的。”

    这个中年人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依然对于理发店乐此不疲。直到他晚年七十岁的时候,嘴唇上的胡髭都已经花白,还会坚持着骑自行车跑到县城里已经由理发店改成洗脚城的地方寻找他在年迈的妻子那里不可得的温存。可是被十几种疾病缠身的他身体完全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建成第一次到理发店由于羞涩和对于突然出现的十五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的恐惧,没有敢问出那句暗语,只是老老实实坐在三条腿的木椅上剪了个平头,然后满是遗憾和不甘地又气喘吁吁骑上三十多公里回家了。

    第二次再去,他给那个中年人买了一包烟,让他引路才敢真正的洗了一次头。男人就是那么贪婪,随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已经不需要别人带着他去了,随着轻车熟路,三十多公里的充满幻想的路程不再是那么遥远,仿佛路边的杨树和平坦的麦田都充满了数不尽的风韵。

    建成的妻子,是一个叫作彩月的女人,家里六个兄弟,只有她一个女孩,排行老三。村子里因为她的蛮横,给她取了一个诨号:三蹦子。

    大大咧咧的三蹦子对于丈夫的特殊癖好刚开始还不知道,只是好奇每次丈夫说出去理发问她要钱时,总感觉丈夫的头发从没有变化过。直到那天夜里,三蹦子发现丈夫小腹处纹着一朵红色玫瑰时才恍然大悟。第二天,她的五个兄弟骑着自行车走进了已经在门口等待开门的三蹦子的家里。他们没有给建成任何解释和狡辩的机会,把夜里睡觉时就捆在床上的建成狠狠教训了一顿。其实,如果把建成正常放在那里,以他的身手和力气完全可以和这六个男人僵持上半个小时,可是,了解她的妻子完全没有给他这种可能性。

    被教训的建成两只眼睛肿了半个月,身上更是有种打骨折的痛感。之所以没有残废,他们应该是完全考虑到了彩月后半生的幸福,所以才会手下留情。这次教训还是很起作用,被上了铁链的骡子,是不敢跑出去吃野花了。

    由于三蹦子的这一闹,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明白了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风言风语在饭后的无聊时间肆意传播着。这件事的结束是在运营的一次家法严惩后结束的。

    运营一定是在每家每户房屋顶上的鹦鹉口中听到了儿子的传闻,因为他给儿子盖新房时,自己盖了一座小屋,挪到了村子南边那棵大桑树的东面七十米的地方去了,紧闭的房屋完全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所以当他听到儿子的传言后,从家里拿出一根荆条,径直走进身上的疼痛刚刚消失的建成家,追着儿子满院子抽打。当时没有关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能看到,但没有人敢去劝解,他们知道运营说一不二的性格。打完后,他也不给正在厨房里哭泣的儿媳妇好脸色看。在他扔掉手中已经打折的荆条时,他对着蹲在门口身体缩成一团的建成说:“以后,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出现,不然就把你的腿打断。”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建成说,但也似乎是对着三蹦子和全村人说的。但那句“这样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其实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有了答案。从此,三蹦子再也不敢依着兄弟们的势头和建成对着干了,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也停息了。

    两年后,大力士建功带着他令人胆寒的力气回来了。令村子里所有好奇的老婆竟然是一个来自四川眉山偏远山村的小个子女人。为了表达内心的郁闷,以及内心狂野难收的浪子,他干出了大喜之夜公然放映黄色影碟的荒唐事。在这天夜里,建成从弟弟身上看到了自己孤独的影子。

    此后,两个人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共同爱好,即使是后来两个人远走他乡,在艰苦繁重的建筑活儿之余,兄弟两个结伴到纸醉金迷的繁华城市的从不外宣却又人尽皆知的歌舞升平之地寻找红玫瑰。他们从农村刚出来的那几年,简直为外面繁华的霓虹灯闪烁,风情万种的城市迷疯掉。

    “真他妈精彩!”建成感叹搂着弟弟的脖子用满是酒精味道的嘴巴道。

    是啊,这里没有母亲那令人煎熬的管束,没有父亲坚忍的目光监视,更没有村子里如留兰香地里拔不完的杂草那样春风吹又生的流言蜚语。而且不管你在外面干什么,只要不去犯法,没有一个人会突然站在你面前,一本正经地警告你“这个你不能做”,“那个你再想想,最好慎重点”的狗屁废话。他们有一个从没有彼此交流过的共同想法,那就是趁着能走动,及时行乐。建成兄弟两个经常把一个月在工地上挣的钱全部用在吃喝嫖赌上面,甚至好几次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自己拉的屎上面,或者猩红的脸庞埋在下水道的栅栏上面。这样的放浪形骸,即使再强壮的身体,终究也会被酒精和放纵掏空。

    直到两千一六年,建成在弟弟分手后的第三年的那个阴雨连绵的秋夜,他的胃开始从一年前的隐隐发痛发展到如今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是胃里无意间吞下了一根银针,每动一下,那根藏在胃里的银针就会扎他一下。在胃痛的折磨中,这个外人眼中无所不惧的男人竟然会因为想念那个地理偏僻,人烟稀少的故乡而痛哭流涕。

    “真丢人,像个娘们一样。”他捶着自己的肚子骂自己。

    这种思乡之情和十六年前建功所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家乡盖起了高楼大厦,平坦宽阔的马路将家乡变成了一颗纽扣,而公路则变成了被母亲夜晚煤气灯下给他们缝衣服时手中短小的银针穿起的白线。

    第二天,他扔掉了所有沾染着酒气和三百多个女人身上不同香水气味的衣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