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忙碌的女人 » 第五章 孤僻的孩子

第五章 孤僻的孩子

    去往洪家村小学的路上有一条长满青蒿的长沟,沟邦两边紧密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如兔子洞的土窑。运仓和守平等几个不同年级的孩子很喜欢在上学时不去上课,躲在沟里烧烧偷来的红薯或者干脆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排解时间地用木棍挖土窑。其中,运仓又是里面年龄和辈分最长的,所以很多人都愿意跟着他逃学。这群孩子,不出所有人的预料,最终逃到初一就集体毕业了。

    运仓的性格不像是二哥那样成年后变得阴郁寡言,也不像大哥运营的性格豪爽,他更像是两个人的结合体。有时聊天时很爽快,可以无所不谈。有时又冷静异常,令你三米之外都能感受到他的寒气。

    大桐在给运仓盖起村庄北面紧挨着运启家的新房后,他的家庭已经再也支撑不起任何一件大事。所以哑巴虽然让大桐和花姑心忧,不过仔细考虑一下也是一件幸运,不然,他们夫妻两个一定要去砸锅卖血了。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渴望着要儿子,可是当儿子养大成人后,结婚盖房才真正是每个家庭遇到的最大的坎。儿子们就像是钻进肉里的水蛭,恨不得把父母的血吸干。

    所以千百年来的农村,如果说从不缺少悲剧,那么当贫穷遇上成家,绝对是一件披着华丽外衣的彻头彻尾的悲剧。可是,这些父母谁也无法推卸责任,不然自己将会成为一个笑话。

    运仓的妻子是一个身材小巧,左腮眼睛下有一颗黑痣的女人。结婚那天,很多人看到后都会惊恐地感叹:“这个娘们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和守武妻子桂云的以退为进,用沉默拒绝着所有的人际交往不同。她属于性格泼辣,话语毒恨,不管你是邻居还是村长,都会毫不讲理地和你抬杠,直到你哑口无言为止。而且又喜欢在别人的关系里挑拨离间,添柴加火。当年守平和思燕之间那场全村人都在场的吵架就是有这个女人从中挑拨而产生的。这场争吵的严重后果就是守平和思燕长达十年互不往来,冷眼相对。这也导致了守平和守勤之间兄弟关系的决裂,两个人形同陌路。

    在建强出生后,运仓的妻子桂珍坐月子时,村子里只有运仓的大嫂和二嫂拿着鸡蛋红糖去看过她,其他人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很有杀伤力,桂珍似乎也感受到了全村人的嫌弃,一气之下把自己深锁在长着两棵粗大的洋槐树的院子里,再也不出门。坚强直到八岁开始上学时才真正走出了家门,可怕的是,在这个自己的村庄里,他第一次出门时就迷了路,最终还是运仓打着电灯,找到夜里十点才在自家午后的一片槐树条茂盛的树林里看到了这个已经哭到没有眼泪的孩子。他像是受惊的绵羊,全身颤抖地缩成一团,看到电灯刺眼的光线那头的运仓时都不敢叫一声爸爸。

    上小学时,他从来不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走在一起,只是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受素云一视同仁的善良影响的永明曾从佩佩他们这些人中间脱身走向建强,想要和他一起玩耍。永明或许不知道,他走进的是一个捻子正在燃烧的鞭炮。他在试图拉起建强的手时,被这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把推进了沟里,灰头土脸的永明脸上全是杂草刮出的血痕,而那个孩子早已经跑掉不见了。回到家时,他向母亲撒谎,说永明打了他,而且手臂很痛。

    看不得儿子受委屈的桂珍,或者说看不得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的要强的女人,立马拉着儿子到永明家对质。谁知道,一脸伤痕的永明并没有给母亲说出受伤的事情,他隐瞒了建强的下手毒辣。所以当桂珍走进永明家时,正在家里为做新鞋而用浆糊贴报纸的素云被这个村里人都不敢惹的气势汹汹的女人给吓愣住了。桂珍指着素云这个村子里最好欺负的女人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痛骂。永明看着建强得意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懊悔。他向母亲和桂珍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希望这个大人能停止对母亲的羞辱。出乎预料的是,桂珍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反咬他们一口,“看吧,如果不是你儿子先碰我儿子,他能推他。”

    “他不是想和你儿子一起玩嘛。”素云也不能发火,只能耐心解释。

    “我儿子才不和你儿子玩呢,你看他呆头呆脑的,一定不是什么聪明人。”桂珍这次算是把永明激怒里,这个八岁的孩子想要冲过去,把他们像是黑白电视里的手持长剑的大侠那样全都打走。但是被从地里回来的守平拦住了。

    最终,这场整个村子都能听到的独角戏以守平一家人道歉才结束。从此,守平一家人只要看到运仓他们一家,就本能性的躲到老远的地方。其实,村子里的每个孩子都被大人教育过,一定不要招惹建强。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之间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远离建强,哪怕在村子里玩也要绕开他家的门口。

    建强其实在回家后,也很少出门,他的母亲对他管教很严,仿佛外面充满了洪水猛兽,而自己的儿子就是那个最容易受欺负的小兔子。守在母亲身边时,建强十分憧憬外面的笑声,想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但是那两扇紧闭的蓝色大铁门禁锢了他的童年,剥夺了他与人接触的权力。有时候,在厕所里拉一泡屎,他也会发呆的看上半个小时,直到这个从身体里排出的胆小的东西热气散尽。

    后来,在学校里,他结识了几个班级里最坏的小混混,每天跟在他们后面到处欺负别人。他也不敢走在前面像他们那样把一个可怜虫欺负的泪流满面,他只敢穿过别人的背影看着,心中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强者。这些小混混在没有人欺负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找建强发泄,让他在家里拿钱给他们买零食,躺在地上让他们没有轻重的揍一顿,甚至往他身上撒尿。这些惨无人道的欺辱,建强都以超乎常人的坚强毅力坚持了下来,并以此为骄傲。每次被欺负后,他都感到痛快无比,幻想着自己已经和其他人一样,有了朋友,而且还是学校里最厉害的朋友。

    他的软弱和得理不饶人是同时并存的,或许正如他的母亲,总是被妻子的无理取闹惹得忍无可忍的父亲暴打一样,他的母亲如果撇开村里人的成见,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桂珍自从生过一个儿子后,她的身体里就再也不排卵了,如同被阉割的猪。运仓的其他两个兄弟都儿女成双,而自己只有这一个没用的儿子算是什么事?

    让没用的妻子帮他再生一个孩子是不可能了,他开始陷入了像多年后的哑巴那样寻弃婴的焦虑之中。直到邻村的一家因为计划生育想扔掉第三个女儿的父母出现,他依靠着完整的家庭,和距离优势收养了这个孩子。这个两岁的婴童长相十分可爱,运仓让二哥给女儿娶了一个名字,唤作秀秀。

    秀秀在长到八岁时,她身上带来的自己家族的特征也让自己意识到她不属于,或者说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村庄。好几次在梦里,都会出现同一个情景:她的身边围绕着两个小女孩,还有一个脸型修长的女人,身材肥胖的男人。梦里的家,门口长着一棵枣树,枣树的旁边就是一片粪坑。当她走近粪坑时,背后清晰地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三妮,不要去……”

    这是奇怪,面前的母亲明明是一个圆脸的女人,自己在家里明明排行老二,怎么成了三妮呢?还有,门口除了两座石狮子,就是一条泥土飞扬的马路,哪里来的枣树呢?为什么,哥哥和自己长地这么不一样呢?诸如此类的疑惑,她曾向母亲试探性的问过,但都没有回音。

    可是,这个孩子总不能关在家里一辈子吧。经过运仓他们的再三考虑后,还是选择在家乡附近的小学上学。那个时候,建强在留了两次级后已经结束了小学生涯,跟着父亲一起种地,他害怕到外面打工。秀秀在一次放学的途中,见到了一个和自己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因为好奇的缘故,她试着和那个女孩交朋友。来自同一个基因的亲情竟然让这两个女孩一见如故。秀秀有一次还跟着那个女孩到她家里去玩,在那里她见到了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女人的脸。只是这张曾经年轻的脸有些苍老了。女人看到秀秀的第一眼其实已经认出了她,在经过见到的询问后,她更加确定了:这个女孩就是六年前自己抛弃的孩子。

    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女人邀请这个女孩经常到自己家来,并把家里的零食都拿出来让她吃。直到女人忍不住给秀秀买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后,运仓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在一个九月份的下午,运仓用自行车载着一脸疑惑的秀秀来到了那个女人的家里。并满脸失落地告诉自己养育了七年的女儿身世的由来。女人在见到运仓后面的孩子来到自己家里时,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起女孩,让她进屋里来玩,而是反常地哭了。

    秀秀望着这个抛弃自己七年的狠心的母亲,怎么也叫不出那个常挂在嘴边的“妈妈”,原来这个漂亮的阿姨竟然是如此狠心的人。她哭着嚷着不再听大人们没完没了的劝解和安慰,双脚乱踢着想从运仓的怀里跑出去。猛烈的挣扎让她最后耗尽了力气,双眼通红的秀秀仰着头看向运仓,乞求般对满嘴胡茬的运仓说:“爸爸,我想回家了。”

    在村子里的人都认为这个女孩在认得家后会回去,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可是,后来漫长的时间证明秀秀的决心,除了偶尔的和姐姐们一起回家探望母亲,她一直都没有再离开过桃溪村。即使是她在十九岁结婚时,她穿的衣服和带走的嫁妆也都是由运仓操办的。

    “相随百步,也得有个回头意。”秀秀用生是桃溪村的人,死是桃溪村的鬼的决心报答了运仓一家的养育之恩。村子里的人们都感叹着,秀秀是来帮桂珍还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