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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退休

    不知什么时候,在通往乡镇的那条大路上面树起了一个横跨马路的门楼,门楼的正中间用金色大字写着“桃溪村”,顶层则用黑色磁瓦加护,两边飞出白色的鸽子做成飞虹的的样子。蓝天之下,茫茫绿色之间,车水马龙不绝。门楼北面,马路正东就是全部粉刷出白色墙壁的桃溪村村室。

    永杰自从接任了黄书记的职位后,附近三十几个村庄的扶贫任务和人口健康普查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永杰开着他的白色面包车带着几个村委会委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访了那些军人烈士的破旧房屋,食不果腹,衣服脏烂的贫困人家。尤其是那些贫困户,在儿子们成家以后,被掏空的老人虽然为那些不经常在家的儿子们盖起了体面的,崭新的房屋,但自己还依然居住在土墙茅屋里,吃着发霉的馒头,碗里多是黑乎乎的毫无营养可言咸菜。男人多半是六十以上,有的还在工地上勉强依靠着身体里残余的力气一身石灰的搬着砖,活着泥灰,头发灰白不知疲倦。有的已经完全丧失劳动力,守着分过家后可怜的一亩三分地,还要给生病的老伴拿药看病。更有家里这些常年在外的儿子,不懂事却也走进婚姻生活的孙子,老人无人照料,虽然生活在浮夸的二十一世纪,但其实他们的日子还是七十年代的内容,通讯工具依然是几十块钱一个的只能打电话的老年机。

    桃溪村的贫困户有北头的哑巴家,南头的憨栋家,东面的瘫痪女人胜斌的妻子艳玲,以及在两个儿子的家里依靠儿媳妇施舍的嘉扬这四家。永杰念及憨栋在小时候曾和他一起玩耍的发小之情,在憨栋的大女儿楠楠上小学时给她免去了所有的费用,甚至申报了每个月二百块钱的贫困补助。可是傻婧在试图勾引永杰未遂的情况下,心怀憎恨,经常埋怨永杰给孩子的补助太少,人前人后散播现任书记的谣言。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傻婧这是不懂感恩,永杰懒地解释。

    整个桃溪村村委会一共统计了一百七十二家贫困户,村室里八个委员每人负责二十户,书记永杰负责十七户。他们任务明确后,便各司其责,经常为他们的扶助对象申请各种补助以及办理贫困人口档案,即使是县里来做体检,那些无人照顾的老人都需要他们开着车去接来村室,接受诊断。

    农历七月二十六的那天,一大早上村室旁边的医疗室门前就停满了电车,电三轮,小型汽车等交通工具,还有如今很难在年轻人的家里见到的架子车,上面铺着棉被和衣服。当时从郑州回家的永明看到这样大的场面,还以为是有什么类似公粮补贴的好事给农民呢,向前走去才发现,医疗室门前放着三张桌子,一个医生带着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护士正在给那些老大爷,老太太做体检。村室南边的男厕所还好一些,女厕所早已经排了很长的一列队。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一次性口杯,作盛取尿液用。

    小麦那时已经收割,黄色的麦茬被翻土机打碎埋在新鲜的土壤里,因为干燥而泛白的泥土里新种不到一个月的玉米种子已经长出绿色卷叶的玉米苗。行动缓慢,蹲解困难的老太太顾不上来往人群的眼睛,走到玉米地里便开始小解。还有的也不走远,蹲在医疗室旁边稍微避一点人的墙根上解开布腰带,露着宽阔松塌的屁股,反正也没有在乎。那些老大爷们更是直爽,干脆不上厕所,走到村室前面那片大叶女贞子树林里,扶着一棵树,背对着树林这边的马路不是很精确的往杯子里输送着尿液。很遗憾,很多浊尿呲在了颤抖的手上。

    验尿,测心率,测测血压这些繁复的流程,三十几个村庄里,几百个老人,这些医疗人员总共花了一天的时间,直到日薄西山,他们才活动着疲惫的身体宣告结束。此后,医疗室里多了很多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的患者,他们每隔一个星期就要来这里利用合作医疗上的保险金购买大量的降“三高”的药品。永礼那家小诊所变得更加清闲,甚至终日不见一个患者。秋萍眼看两个孙女已经长大,诊所前面的马路上经常跑车不安全,也就把诊所里以前费力搬过来的家什又搬到了二儿子空无人烟的新房里。

    在这次体检过程中,让永杰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查出了自己的母亲患有糖尿病。

    守勤在第一次登记身份证时,他的年龄虚报了五岁,这也就意味着,他在教师生涯中可以比实际年龄提前五年退休。所以他在三十二年的本本分分的音乐教室生涯后,终于于五十八岁的年龄光荣退休。

    刚开始退休的那一个月,守勤完全适应不了没有工作的生活,每逢周一,他都会提前起床,刷着因为抽烟而变得焦黄的牙齿,梳理着三七分的浓密的短发,往身上喷上一点香水,最后骑上破旧的三八大杠自行车去上班。可到了学校后,才发现自己当班的教室里,已经新换了一个更加年轻的音乐老师。他被淘汰了!站在门外的守勤心里还是十分委屈,这个他付出的几十年青春和热血的地方,原来有一天也会抛弃他,那些新学生也会十分陌生地瞧着这个衣着土气的男人,以为他要找自己的孙子或者孙女,而没有一个人再叫他陶老师。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年轻气盛时,正大光明地取代上一任音乐老师时,那个退休教师眼中的不舍和无奈。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守勤小声唱着音乐课上教授的昆曲,默默地骑着车回家了。不去上班,他就应该勤勤恳恳做一个农民呗。只要家里还有土地,他的生活就还有退路。可是现在庄稼地里的杂草,喷洒两次农药就全解决了,再不行,施上一遍花费,玉米啊、小麦啊就比以前长得又快又好。扛着锄头哼着小曲走到地里,发现没有活干,只能修理了地界沟后恹恹地扫兴回去。可是还有几十年的养老生活呢,总不能整天在家坐着等死吧。还是要寻一些乐子。

    村子南边,靠近去往镇里的那个十字路口,有一家超市,宽阔的超市门口凸出的用来遮雨的棚子下有将近十桌的麻将桌和扑克牌摊子。里面经常聚集一些周围村庄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还有无事可做的老年人,他们凑在一起,经过打牌中的闲聊才能彼此认识。守勤其实牌打得很少,可是两个儿子都已成家,早些年给儿子们操持成家的欠亲戚好友的债也还清了,每个月的退休金根本用不完,那就打打牌,乐呵乐呵吧。

    北方盛产甘蔗,红到发紫的甘蔗皮薄而清脆,里面包裹着浓郁多汁的甘蔗肉,蔗糖在咬下去的瞬间顺着手指和嘴唇流下来,黏黏的如同透明的胶水。而且一根甘蔗算上顶端包着的干绿色梢子,可长达两米至三米之多,一个人如果十分嘴馋,也要红唇白牙肯上两个小时。以前这样的甘蔗只能在逢集会时才能买到,可现在,随着大量的多功超市的出现,甘蔗也能随时随地买到。而且,随着这些大超市的出现,集会已经不再是人们渴望购物的最佳选择,到处都是地摊的集会正在走向没落,人们多半是图热闹才去,现在的年轻人也越来越不敢交流,害怕人多,他们几乎都不愿意去。集会就像是十几年的饺子,越来越不合现在人们的口味。

    思燕喜欢吃甘蔗,柿子饼等甜类食物。以前守勤教学要住校,只能等到周末才能给思燕带来她爱吃的事物,甘蔗还要在冬天时才能买到。如今,丈夫退休了,他每天去打牌思燕也不管,但只有一个要求,回家时带上一根甘蔗。几年前,思燕曾经好几次在走路时或者坐着时会突然晕倒。家里人都以为是血压低,也就没有去做过体检。可是,在丈夫退休的那段时间,又加上大量的吃甘蔗,甚至因为吃甘蔗把牙龈都磨出了泡子,她晕眩的症状出现的更加频繁起来。直到村室里那次大规模的体检,思燕才知道自己患上了糖尿病。

    糖尿病在农村被成为二号癌症,因为它既不会短期判定一个人的死刑,又无法治愈,会一直跟到你去世为止。思燕那天因为恐惧,回到家后才放声痛哭,嘴里埋怨着守勤不应该买那么多甘蔗给她吃。其实她也明白守勤这些年一直都是对她百依百顺,苦心孤诣地宠着她。哭到最后,她开始恨自己命不好,说这辈子没有杀过人,害过人,怎么就得了这劳什子病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闭门不出,思燕终于通过一家人的思想工作,承认并接受了自己得糖尿病这个推不掉的事实。从此,一改之前的习惯,不再接触甜食,即使看到别人吃,自己狠劲掐大腿也不敢再伸手。守勤看到妻子这么有魄力,为了能和妻子一起吃苦,再加上之前大哥守财因为肺癌去世的不幸,他决定戒掉跟随了自己并遗传给两个儿子的烟瘾。

    夫妻二人在戒去曾经最爱的东西的那半年,经常大门不出,以防看到诱惑把持不住。夜晚时分,趁着明亮的月亮,两个人就并肩走着,慢悠悠地散步聊天。半年之后,他们竟然看起来更加年轻了,思燕下巴处的梅花胎记也随着皮肤的焕发青春而变得如刚结婚时般明显起来。

    村里人在羡慕运营夫妻之外,又多了一对羡慕对象。用永明的话说,他们是把生活活成了爱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