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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农历八月,整个河南都在经历着一场终日无雨,天气干旱的炎夏。桃溪村以及整个柳桥镇虽然在政府的好政策下,庄稼地头每隔五十米修起了一个水井,水井里有抽水泵和电线,水井上边还有黄色圆形铁井盖罩着,水井旁边座着一个方形电路控制器,以方便庄稼干旱时便宜浇灌。可是人们经过将近十年的风调雨顺,对于浇灌庄稼时要扯水管,拉电线,在深及脚踝的泥水里呆上两三天,吃饭还要家里的女人挽着八斗送的苦日子已经厌烦透了。再有这几年人们被机械化的农种以及长期在外打工,农活对他们来说变得越来越遥远。所以,人们,尤其是桃溪村的人们养成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顺其自然和懒散,他们宁愿多等几天,反正别人都不浇水,自己也不浇。

    地里的玉米苗打奄发黄,翻出来的土壤干成炙手可热的沙砾也没有人真的动手浇灌,全凭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运营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土地的人,虽然看着两个儿子家里的庄稼难免会旱死,可他心一横,也就眼不见心不烦,照样在逢集会时,夫妻两人开着挂满印有当下流行动画片图案的氢气球,劣质篮球和足球,塑料板凳,拨浪鼓等玩具以及一些简易的家庭用具,花花绿绿的活像儿童世界。

    运营曾说自己这辈子能稳稳当当地做点这样的小生意,夫妻两人不愁吃穿就行了。他们两个人这些年穿着朴素,即使夏天时的灰色短袖,白色汗衫还是几年前买的,洗洗晾凉只要不脏就行。他们刚开始作生意时,还是蹬着三轮跑到桃溪村外五十公里的王桥镇去批发商品,后来不到三年,看村子里逐渐时兴电动三轮车,他考虑着自己年纪也大了,即使再心硬不服老,可蹬上二十里就要停下来歇息半个小时,全身出虚汗总骗不了自己。

    想当年,他和守勤二人在守财还在山东当兵的时候,他们二人骑着自行车走上一天去看守财,中间连噔都不用打就一口气骑上三百多公里。

    “年轻真好!”运营每每想起当年都无限感叹。

    运营这些年在整个柳桥镇大大小小六十多个集会要点赶了不下于一百次,有时候还会在没有集会可赶的情况下下乡到每个乡村里用菜刀,垃圾桶,塑料笤帚换旧手机,可以说是一个人十足的老江湖。

    这个老江湖有时还会在夜晚南桥那边的闲聊中给人们带来一些所听所闻以及村里亲人的生活片段。其中,守勤的嫁出去的姑奶奶的死讯就是他告诉的守勤和素云,他们听到这个遥远记忆里亲人去世的消息还难过了好几天。还有关于瞎子宝儿的婚姻更是让村里的人们唏嘘不已。

    “那天巧儿出门时就感觉肚子疼,我还吵她耽误事。一路上在人家的麦地里解了十一回大手,我看不行啊,前面就是林武庄,我知道那里有家小诊所,就带她去看一下,拿点药。走到医院里面,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刚好绊倒了,她一边指着我脚下的棒棒糖,一边向着那边椅子上的人哭闹。你们猜我看见谁了?”运营向着桥邦上坐着的人问。

    “谁?”人们很好奇。

    “宝儿!”他十分得意,“我一看这不是恒悦妈宝儿嘛!你说巧不巧,远看着很像,我就到她前面仔细看一下,果然是!嘿,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还记不记得。”

    “那她这么多年应该记不了,她走那年,恒悦才三四岁,现在都十六七了。”人们猜测着。

    “我就问她,你知道我是谁不?“运营顿了顿,“你们还别说,她还真记得。‘运营爷,是你不?’宝儿问我。巧儿一听,也觉得很神奇,也问她,她都能认出来。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我们,竟然还都说得一清二楚。”

    “都说瞎子的听力好得很,她一定是听你的声音听出来的。”人们也感到十分神奇,她还都没有忘记这个村里的人。

    “遇到咱们家的人了,总感觉很亲切,我就在巧儿看病的那一会给她说了几句话。原来刚才说的那个要棒棒糖摔倒的女孩就是她女儿,她家就住在林武庄,她是因为胃炎来看病的。在她旁边陪着她的是她男的,年纪看着比我还大,胡子都白完了,腿根上放着一根拐杖,两只手抖得厉害……”运营话还没说完,运仓的妻子桂珍打断了他。

    “前几年我听风琴说,宝儿在养老院里认识了一个老头,两个人聊得挺好。那个老头得比宝儿大三十多岁估计,谁知道他俩还真过一块了。”桂珍说起来神神秘秘的,就像是全村人只有她知道这件事一样。

    “看着她那个女儿还挺好的,小鼻子双眼皮,挺精兮的一个女孩。”运营继续说着。

    “不知道恒悦这孩子有没有去看过这个娘,还有这个小妹妹。”人们有些心疼起恒悦来。

    “他说去看过几回,还给他小妹妹买了很多玩具呢。”素云补充道。

    “这个孩子整天在外面瞎混,他能知道他娘的新家?别说给他小妹妹买东西了,能把自己照顾好就算不错了。”桂珍抢白着素云,一脸的不以为意。

    “他现在懂事多了,在外面开挖掘机,成天整夜的干,能吃苦。而且一个月听说能拿到五六千的工资呢。”素云要为自己的孙子辩白。

    “听他瞎说吧,我看未必。”桂珍毫不留情面。继续发挥着多年来顽强的杠精精神。

    可是恒悦到底在外面怎么样了呢?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因为这个夏天,大学毕业后的永明正在几百公里外的周口跟着姐夫和表哥洪全一起销售小麦种子呢。

    “表哥,现在玉米都还没有出天缨,咱们卖麦种是不是太早了?”永明问。

    “不早了老弟,等出天缨再卖都晚到二月八了。”坐在走在颠簸的农村土路上的洪全抽着烟说。

    这是永明跟着洪全第一次跑路下乡去卖麦种时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等他们到了周口地图上预定的村庄上时,才发现已经有几个商贩来过这里了。永明这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下手晚了。

    洪全乐观的精神并没有放弃,毕竟租这里熟悉道路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带路费用很高,如果卖不出去,这一天就算赔钱了。洪全只能在周口乡镇地图上继续找下一个他以前到过的村庄。

    开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到了一个很有把握村庄停下了。这个村庄的正中央紧邻一个宽广的干水坑。永明帮着表哥从装满麦种的后备箱里卸下了大喇叭,音响操控盘还有一些宣传单,带有洪全假名字的名片。洪全把大喇叭绑在一根细长的尼龙绳上面,绳子另一头坠上一个装着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并花费了半个小时才把瓶子扔到坑边一棵粗壮的杨树上的一根树枝上,扯下矿泉水瓶,大喇叭升到树上,系紧绳子固定好喇叭。给音响操控盘通上挨边的一户人家的电,喇叭就可以响了。这家人,洪全认识,所以不用怎么费力就可以借到电。

    喇叭里先放上一段音乐,永明拿着传单到村子里的每家每户去宣传。人们听说是周口市的那个上一年来的永杰来了,都很高兴,仿佛洪全就是他们的福音。不一会儿,搬着小凳子的村民都坐在了洪全面前的空地里,等待着洪全喇叭里的声音。

    洪全这几年在周口的很多村庄都在售卖廉价批发过来的麦种,然后以稍微高出市面上流行的麦种价格抛售出去,从中赚取丰厚的利润。虽然多半是普通的甚至劣质的麦种,但人们这几年对于洪全,不对,应该是洪全化用的他老表的名字永杰的麦种很不错,都愿意买他的。农民们很容易从一件事上相信别人,当然也会因为一件事和你断绝来往。

    洪全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经过前几年卖劣质种子被村民堵着不让走,甚至扬言下次再敢来就直接腿打断的不好经验中也总结出了不能只卖劣质种子的教训。

    大喇叭里洪全用他练出来的并受永杰指点要用胸腔和喉咙共鸣发音的技巧大声讲着他准备好的所有卖种子的商贩通用的话术。他先是贼喊捉贼地警告着人们不要相信那些外来的商贩夸张的鼓吹,而导致自己买了假种子。其实这次他带来的种子比劣质种子也好不了多少。而后,他就开始通过一些老少皆宜的插科打趣引出他的种子隐藏着的千般好,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著名国家领导人和一片旺盛的麦田的合影,说这就是他们种子的试验田。因为这些在座的村民家里的年轻人都出外打工,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年纪大的没有文化的老太太,老爷爷,他们看不出这张照片是电脑合成的,也就相信了。随后,他还给自己这个小学毕业的浪子安上一个农业大学本科生的假身份,故作高深地向人们讲授一些农业知识,以及如何种植他的高科技麦种的方法(其实,只要按他说的作,都能把普通的麦种种高产,只是很多人把以前的农家费,轮耕土地等方法弃用了)。最后,当人们对他的种子都深信不疑之时,他便光明磊落地说出一个高出市场价很多的价格。人们感觉价格太高,就嚷着太贵,让洪全少一点。

    这也是洪全想要的反应,如果没有人讲价,说明这三个小时的洗脑话术白讲了。这个时候,洪全突然话锋一转,说出体恤老百姓疾苦的话,装作不得已才降价,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让人们都满意的价格。而且,他还声明,如果一家要的多,还可以更优惠。人们更是像炸了锅,堂哥堂弟的,侄子婶子的本来已经分过家的有血缘之亲的人们都又像一家人一样,争着合伙算作一家购买。很快,车上拉的几十袋种子被抢售一空,洪全装作很麻烦的样子,抚慰着没有买到种子的人们等一等,他再打电话让那边厂家开车来送。其实所谓的厂家就是洪全他村里一起出来卖种子的伙伴。永明那一天接过来的钱都是一百的,而且有两百多张,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数过的最多的钱。因为紧张,他数了五遍才算数清数目。

    回来的路上,永明很好奇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

    “做这个生意,不知道那一回就陷里面了。而且现在这个生意很多地方的政府都在打压,上一年,我一个朋友就在界沟被警察逮住了,坐了半年的牢,还把之前赚的钱全部砸里面了。所以不能用真名。”洪全讲了半天的话,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那我们为什么要在讲课的间隙每半个小时发一遍蔬菜种子呢?多浪费钱。”

    “三四个小时,谁能坐得住?”洪全看向摇着头的永明,“所以,必须给他们一些好处。人嘛,都爱占小便宜。”

    回到洪全他村子里同来的也是出外讲课的伙伴们同住的宾馆里,永明看到了第一次到周口时已经见过面喝过接风酒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在讨论着这一天卖出去多少种子的话题。他们看到洪全回来了,都急着问他卖出去多少。洪全很谦虚,隐瞒着实际的数量,尽量说得少一些。

    人们的幸福或者悲惨多半是从比较中得来的,尤其是同行,赚得多的人总是容易遭别人红眼。

    随后,他们这些出门在外的男人们,累了一天,开始讲述着那些男人们都懂的笑话来,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的花街柳巷,在他们口中似乎光明正大起来。在这些人中间,永明遇到了一个老头,据说他是整个河南第一个跑种子的人,那时,他还是骑着行车,每次只能拉上三四袋进行零售。老头看着永明,并认出了他是嘉宏家老三的儿子。他说他以前和永明的大伯守财还是战友。

    “你大伯现在还在种留兰香没?”他坐在床上,把收音机里二十多年前流行的单田芳演绎的《三侠五义之白眉大侠》评书音量放小。

    “我大伯去世已经三四年了。”永明答道。

    “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他十分惊讶。

    “肺癌。”

    “嗬,我们在部队那会儿还经常一起赶猪,这都四十多年了。看来这酒是喝不上了。”他满是老年斑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摇着头,躺在了床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