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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剑庐下的黑衣少女面无表情,一只手已然推至了漆黑剑鞘的剑柄之上。

    刹那间,原本还有些平平无奇的少女顿时如同一柄出鞘之剑般,锐锋无双。

    远在数里之外的中年儒士微微蹙眉,呢喃道:“一位远游至此的纯粹剑修,却没有沾染半点世俗红尘烟火气?莫非这个小丫头此行是有书院圣人出手庇佑?”

    宋连星双手负后,侧目瞥了一眼背过身去的读书郎赵匡,无奈地苦笑摇了摇头:“小家伙,你惹谁不好,偏偏惹了那么一尊大佛。”

    “一位不过豆蔻之年的金丹境剑修,虽说是纯粹剑心,但是处理起来也不算麻烦,不过这小丫头身后的脉络之人,倒是有些棘手了。”

    宋连星作为此地压阵圣人之一,金丹修士对他来说不算稀奇,可若是一位豆蔻年华的金丹境纯粹剑修,那便需要好好斟酌推敲其幕后势力了。

    毕竟纯粹剑修的纯粹二字,实在是太过少见太过稀罕。

    宋连星自打踏入山上修行以来,只在那个远古神庭内见到过纯粹剑修。

    世间近乎所有的剑修,无论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剑客,还是是成名已久的山上剑仙,练剑之初都需要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走下去,这一点虽说和所谓的武夫修士大有不同,但也恰恰是这个缘故,才能使得剑修在同境界之争中,多占上分。

    这一条看似通天实则断头的剑修路,归纳起来不过寥寥三种,其中最为广泛也是最多剑修所踏足的,便是以剑术登堂,谋求奇技淫巧。

    选择在剑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剑修,大多杀力惊人,破境速度极快,同境界之中鲜有可以与之抗衡之人。不过正所谓福兮祸所依,万载春秋以来的悠悠时光,人间的剑术早已被无数先辈之人钻研到了顶点,再无半点寸进的机会,所以那些依靠前人剑术谋求迅速破境的剑修,大多大道难成,天堑关隘极难突破,以至于终生止步于金丹,偶有几位突破化神之修,皆是日暮途穷之辈。

    除去剑术一途外,另外两条剑修路分别是剑道与剑心。

    剑道,乃是依靠剑修对于手中三尺青锋的感悟,虽说以剑道为大道本源的剑修在杀力上不如剑术之修,破境难易程度也是步履维艰,但是倘若论起未来的大道高低,境界之先后,那便要翻个转来谈了。换言之,如今书院治下的浩然人间里,那一小撮登顶巅峰的剑修,十之七八皆是对于剑道一途有莫大感悟的剑仙人物,均是开宗立派,福泽后辈。

    至于剑心,那便是一种与剑道剑术有着本质上区别的通天之路。

    以剑心为本源的剑修,基本都是依靠先天福泽所致,无法在后天内修出一颗纯粹剑心。剑心为根本的剑修,结合了剑术剑道之修的优点,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剑心之修不仅在破境与杀力上遥遥领先以上两种剑修,因为剑心纯粹,所以在未来剑道上的路也能走的更远更快。剑心修士,在山上宗门世家中也被人笑谈为老天爷喂饭吃。

    数座天下中,如今还在世人眼中露面的剑心大修,不过一掌之数。

    很明显,黑衣少女便是一位拥有纯粹剑心的纯粹剑修。

    黑衣少女将视线死死的锁定在数里之外的先生学生二人之上,随后开始小步助跑。

    约莫十来步后,手脚骤然同时发力,漆黑剑鞘内的三尺青锋率先出鞘,与此同时,她身形弹地而起,双手迅速握住刀剑,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一道雪白的光弧猛地划过江畔,如光随影。

    那道足足有胳膊粗细的剑光自少女身前斩出,犹如一轮弯月闪过夜空,径直向着中年儒士劈砍而去。

    黑衣少女与那对学生先生之间,有一缕清风拂着江面掠过,涟漪阵阵的同时将那道气势骇人的剑光包裹住,耗去其最后的气力。

    如果说少女先前那一记剑光乃是剑术高超所化,那么后者教书先生宋连星的一缕翻书风便是神通所现。

    中年儒士神色闲适,似乎对于少女的突然发难显得游刃有余。

    宋连星笑着连跨好几步,转瞬间便来到了黑衣少女身旁,与此同时一阵涟漪激荡而出。

    下一刻,少女杀意更重,全身上下气息紧绷如临大敌。毕竟先前原本势如破竹的一剑,彻底落空不说,她整个人似乎也被那一缕看似平常的翻书风彻底圈禁在此地,画地为牢,剑不得出。

    宋连星摇摇头微笑道:“如此年纪就已经拥有这等卓绝剑术与金丹修为,大道可期呀。”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个学生,的的确确冒犯了姑娘,可是不至于让姑娘下如此死手吧?姑娘若是心中有气,大可略施惩戒便可,何须倾力出剑?我这学生总归是罪不至死的吧?”

    黑衣少女压低嗓音,扯了扯嘴角轻蔑道:“你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不过我怎么想怎么做,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少女将手中长剑缓缓拆入剑鞘,随后连同剑鞘一起持剑身前,将剑鞘尾巴指向中年儒士,朗声道:“你要是想管管,那就试试看!”

    说完,少女手中剑鞘如同被加持一般,猛地将周身禁锢其自由的春风震散。

    少女低下头,蹬步向前。

    她前后脚所踩的地面,顿时塌陷出两个小坑。

    中年儒士见状,仍是如佛家不动明王般一动不动,只是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拳头,放于身前腹部,如同书生诵读妙手文章。

    宋连星轻笑道:“世间剑道,唯快不破。或许姑娘身后之人有大修为傍身,但是姑娘终究只有堪堪金丹修为,虽说领悟了剑术中的“快”之一诀,但终归是在剑道上落了下风。更何况此地尚未分崩离析,我宋连星终归还算是此地圣人之一,又岂会被姑娘击退?

    黑衣少女下一刻,再次无缘无故出现在了中年儒士身前百十步外。

    她略作思量,闭上眼睛,那柄有些奇怪的剑鞘也在这一刻再次挂到了腰间。

    少女长呼一口气,随后一剑挥出,以一种极为古朴随意的姿态出手,气势上甚至与那些初入江湖的剑客刀客那般,毫无章法规矩可言,单单追求一个倾力而为。

    宋连星摇头笑道:“姑娘如此执拗行事,对于剑修可不算是一件好事,哪怕是姑娘拥有一颗天生的纯粹剑心,长久以往也是会逐渐消磨殆尽,武道登顶,尤其是剑修,需......”

    “咦?”

    中年儒士突然惊讶出声,原本还未说完的话也被停了下来,闪身来到少女身侧,用双指轻轻握住剑身,疑惑道:“你这剑术是何人所传授的?”

    黑衣少女没有回答宋连星的问题,反而是握住手中另一把长剑剑柄,随后一点寒芒刺于中年儒士胸前,试图将其贯穿而过。

    宋连星面无表情轻叱道:“退!”

    下一刻,围绕着少女的空间瞬间自成一片禁制,而口含天宪的私塾先生就如同此处天地内言出法随的圣人。

    “姑娘,兵家武道在于登顶二字,而剑修又是糅杂了百家于一体的另辟蹊径,所以我劝姑娘接下来最好不要再次出手,否则会妨碍你的武道心境。登顶一事,尤其是对于纯粹剑修而言,循序渐进,至关重要,我想姑娘身后之人也不希望如此一块璞玉被人无意间碎了道心,莫要自误了。”

    话音落下,少女身旁的地面上惊起一阵稀里哗啦的乍响声,随着尘土的激荡,片刻之后,黑衣少女距离中年儒士之间,出现一条沟壑。

    黑衣少女稳住倒退的身形,双脚一前一后站定,手中血肉模糊。

    那柄自少女从那处古老遗址中带出的佩剑,第一次离开了她的手。

    空手夺白刃。

    宋连星一手提着剑尖,一手横拿着剑身,随后模仿少女先前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道:“先前与你说过的道理,听不听是你的事情,说不说就是我的事情了。”

    黑衣少女黑着脸沉默片刻,随后嗓音低沉道:“受教了!”

    宋连星望向手中那柄质感有些奇特的长剑,思虑片刻后笑道:“没想到那处古老神庭居然还有人能够进入其中后,觅得机缘后全身而退,想必你不是本洲之人吧?”

    说罢,这位私塾先生又点了点头算是欣慰,毕竟一位资质上佳又是纯粹剑修的璞玉女子,既然并非是一味气焰跋扈的骄横之人,这就很好了。

    黑衣少女望向中年儒士手中的古朴长剑,缄默不语。

    宋连星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微微颤鸣,语气惋惜道:“这把剑虽说是从上古神庭中所遗留下来的法宝,若是将其完整修复之后,兴许还能有个天阶下品的品相,不过眼下确实连地阶的门槛都有些摸不着。”

    宋连星微微一顿,继而望向剑庐之上,叹道:“姑娘或许有些托大了,剑庐之上,那方朔戟所残存的剑气,恐怕不是现在这柄残剑所能带的走的,若是强行取之,恐怕因果后患无穷。”

    小城作为那位兵家大修士的压胜封印之地,自然理所应当瓜分到绝大部分的气运与福泽。而剑庐之上的那方朔戟又是此人之本命法宝,所以两者相叠加之下,朔戟之上所残留的便是那位兵家中兴之祖最为精纯的气运。

    龙脉的起源之地常常有王朝派重兵把守,剑庐之上的朔戟便是如同龙兴之地一般的存在,所以哪怕是眼下的少女以秘法强行占取了此中气运,恐怕未来某一日那位兵家修士轮回结束之际,便是要秋后算账了。

    至于先前宋连星曾问过自己学生赵匡一个问题,这三方匾额被安放在剑庐之下用途如何?

    其实答案的关键便在于一个压胜。

    就像坐镇小城私塾的圣人宋连星为何要将地址选在江畔处?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近水楼台,便于压阵不成?儒家圣人奉命监管此城,哪怕是远在城南城北都是目光所视,一览无余,又何必多此一举?

    城西铁匠同样是身为小城压阵圣人之一,为何要以烧火铁匠的身份入城?瓷碗街陈七何尝不是此地圣人之一,终日守着窑洞窑土又是为何?桃花巷沈家那棵楮树又是占了此间此地何意?

    除此之外,三合城隶属乾阳王朝,乾字又当何解?

    巽木,离火,坤土,乾金,坎水,艮土,无非是以五行之物分别压胜这位兵家大修士的轮回之路,延缓其归来的日子罢了。

    宋连星微微一叹,随后抬起手,轻喝道:“敕!”

    一团刺眼光芒从剑庐之上的朔戟中飞掠而出,然后被儒士挥袖拍入长剑当中。

    剑庐之上,朔戟气势犹在。

    宋连星漫不经心地抖动手腕,那柄长剑眨眼间就回到了主人的剑鞘,由于已经归鞘,所以暂时无人知晓,剑身上有一股气息游走如蛟龙。

    接下来一幕,让看遍人世间的宋连星都感到了震惊。

    只见少女缓缓摘下剑鞘,随手一甩,倾斜着钉入黄土地面,眼神坚毅,“这柄剑我不要了。”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弃的古朴长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重,不得不问了有失身份的问题:“你身后之人告诉过你此地的情况吗?”

    少女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我听说这里每隔甲子时光,就会有一次开门大吉的生意买卖,而作为此地压阵的几位圣人就会自然而然地作为监管外乡人的老天爷。”

    “每个甲子能从这里走出去或是被带出去的人或物,都会在几年内迅速名声大涨,修为突飞猛进。换言之,在这里降生之人都有大气运在身。而你,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坐镇此地圣人之一了。”

    宋连星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

    黑衣少女默不作声。

    地上那把剑鞘中,长剑颤抖不止,如倾国佳人在哀怨呜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转意。

    少年读书郎早已偷偷转头,小心翼翼望着远处的少女。

    儒士不可谓不学识渊博,对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好将那把蕴含巨大气数的长剑,强塞给少女,最后只好出声提醒道:“姑娘,最好收起那把剑。接下来,此地会很不太平。多一样东西防身,终归是好事情。”

    少女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带上那把剑。

    宋连星望着少女逐渐消失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挥了挥袖,将那柄剑打向学塾。暂且不提此剑原本的来历,如今的它已经蕴含了那位兵家大修士的因果,若是随意处置,想来还是不妥当的。

    中年儒士揉了揉眉心,望向江面泛起的涟漪,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好笑。

    随后他亲自将赵匡一路从学塾送到福禄街。

    中年儒士在街道上一人缓缓而行,每当他迈出一步,大街两侧庭院森森的高门大宅,有些隐蔽地方,便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走出福禄街,宋连星望向了桃花巷深处某座挂着叶府匾额的大宅,呢喃道:“日子不多了......”

    回到学塾后,中年儒士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身边摆放着一枚玉圭,长约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镇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铭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礼制,原本唯有一国天子,可执镇圭。

    足可见这座小城的意义重大。

    宋连星看向身旁那位书院君子青黄所带来的那封信,握拳又松,最后无奈地苦笑着脸,自语道:“投石问路,抛砖引玉,就是不知道这么一位羽化之上的兵家修士,真的能够撬开此地最初的那层封印不成?”

    中年儒士缓缓起身,

    学塾外,

    日出有曜。

    江畔上,

    河清海晏。

    桃花巷,

    当项籍从内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李怀念不管如何掩饰心中的惊讶,都再也藏不住脸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离真”。

    项籍双手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问道:“这把壶值多少?”

    云城少城主,好不容易从小壶上收回视线,抬头坦诚道:“放在世俗王朝贩卖,一两银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来卖,我能给到这个数。”

    李怀念伸出一根手指头。

    项籍哦了一声,撇撇嘴,“才十万两吗?”

    闻言,李怀念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眼前瑰意琦行的少年会说一万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