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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留在故乡的是记忆和鲜血(下)

    “...”

    罗伊娜微睁双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自从来到诗蔻蒂正面后,每晚在银白月光沐浴下入眠,她便失去了梦境,醒来时总会有些恍惚。

    从破旧木板床边起身,肌肉酸痛和大脑胀疼感刺激着神经,她手扶门框,踉跄着走出狭小卧室。

    与乏善可陈的室内相比,屋外景色令人不禁叹为观止。

    从挑高山坡向下俯瞰,无论是远方圣都山脉间的狭长山谷,还是连结至宽阔山麓里宏伟的遗迹都市,视野中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绵延不绝的黄色月见草,伴随黄鹂鸟飞跃“神之先知”时成群结队的壮观画面,一切犹如童话仙境。

    罗伊娜置身于月见草中,小心翼翼地挪动每一次步伐,避免踩碎柔弱无辜的花株。很快,她被这些黄色花朵所包围,视野中看不见其他任何物体,唯有夜空中高高悬挂的蓓露丹迪。

    “我死了吗?”她躺倒在花丛中,默默地合上眼眸。

    “罗伊娜!”呼唤声来得深沉而急促。

    少女重新睁大眼睛,站起来寻觅声音来源。她顾不上花株,也顾不上迷失于东南西北的方向,她相信只要跟着那个声音的主人,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终于,罗伊娜发现了穿着黑衣的男生,她坠入怀中,感受生的温暖。

    赫瓦格密尔起源泉一战,与立方体安德华拉诺特相得益彰的洛基,轻易打败诺恩斯和罗伊娜,挫败了两人想用武力阻止末日黄昏的念头。

    坠入索克瓦贝克河溪的诺恩斯,在冲入下游前,激活了卢恩符文狂猎,救下昏迷的少女。他们从河道私路潜入陪都弗尔克范格,躲藏于这栋破旧废弃的草房内。虽然远离陪都中心,但至少不会遭到教会搜查和追捕,应该暂时安全。

    “这里是托尔曾经的家,十五年前他离开时,把钥匙留给我,没想到居然还真能派上用偿。”

    诺恩斯拭去灰尘,把食物摆放在木纹开裂的老旧餐桌上。这些米粥来自老城区教堂,教会定期会发放食物给贫穷的城民。

    “父亲的家...”

    罗伊娜吃了几口米粥,很快便没了胃口。她观察着破旧房屋全貌,墙面木板因为潮湿而腐烂发霉,灯具光线微弱,映照出墙角斑驳的蜘蛛网。

    房屋由两间房间组成,一间是刚才醒来的卧室,连通后院,另一间则是现在所处客厅。尽管破败不堪,却能够感觉到房屋内人类生活过的气息。

    罗伊娜心中涌出一股不可思议的亲切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栋房屋算得上是她的家,而陪都则是不同于诺欧通的另一个故乡。

    “虽说是托尔的家,但我和希芙大人也只来过几次。每次希芙大人都会露一手,做几个难以下咽的菜...”回忆起童年往事,诺恩斯表情有些滑稽。

    “母亲不会做菜?说起来我也一样,总爱依靠特妮莎婆婆和杰奥夫妇。”

    “比起做菜,希芙大人更擅长园艺,芬布尔堡的庭院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后院里的月见草也是母亲栽培的吗?而且...似乎整座陪都都铺满了月见草,太壮观了。”

    “不是。”诺恩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酷表情,“这些月见草不是花卉,而是遗迹。”

    “遗迹!?”

    “没错。月见草河谷,正是陪都弗尔克范格遗迹的本体。”

    距今一千年前,古代诗蔻蒂人发现了神秘的圣都山和山麓地带蔓延数百大日轮的神奇花卉月见草。这些月见草唯有夜晚沐浴蓓露丹迪银白月光后,才会竞相绽放,并随花蕊释放出遗迹之力。

    虔诚者组织将月见草尊称为神之先知,因为当花蕊绽放时,意味着蓓露丹迪神在夜空显灵。于是部落从巨石阵搬迁至圣都山,虔诚者在山峰顶端发现了第二座遗迹芬布尔堡,认定这里就是神的应许之地。

    从此之后数千年,广袤月见草河谷带来了遗迹文明生生不息的繁衍,这里的每一株花卉,都在守护着诗蔻蒂的人和物。

    灿烂文明在RC.441年出现转折,圣都亚格拉希尔诞生了双子圣女希芙和芙丽嘉,迎来最后的辉煌时代。这一年,新生神之子阳衍大幅锐减,许多偏远的小型遗迹都市被迫废弃。随后发生于RC.461年的芬布尔之冬,更加加速了遗迹文明的兴亡。

    由于缺乏阳衍圣女,圣都亚格拉希尔和陪都弗尔克范格开始公用同一位阳衍,并一直延续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作为代价,除了少数原住民部落希礼凯夫外,诗蔻蒂人不得不放弃冻为冰原的圣都,挤到本就人口密集的陪都苟且度日。

    而月见草河谷面积,则在一千年内缩小了三分之二,使得这座破败不堪的古老都市愈发贫穷糟粕。遗迹文明仿佛和这颗星球一样,被套上命运枷锁,逐步走向毁灭的终焉。

    “或许从很多年前开始,蓓露丹迪神就抛弃了诗蔻蒂人。”

    听完关于陪都的历史后,罗伊娜垂下眼眸,陷入到哀思中,她想拯救这座遗迹都市,可自己的力量过于渺小。

    “正如希礼凯夫子民海姆达尔曾经说过,诗蔻蒂渴望末日黄昏,渴望黄昏降临来解救。而我们身为命运的忤逆者,必须承担超越凡人的痛苦和历练。即便蓓露丹迪神抛弃了诗蔻蒂,我们也绝不能抛弃它!”

    “诺恩斯...”

    罗伊娜看向面前男生坚定的眼神,她知道对方是在鼓励和安慰自己,希望她从之前赫瓦格密尔起源泉的失败中振作起来。可越是这样,少女内心却越是煎熬。

    “说起来...弗尔克范格也是诺恩斯的故乡吧?”

    “嗯...没错...”诺恩斯犹豫地答应着,“但自从被希芙大人收留,改变了命运因果后,曾经的记忆就被我抹去了。”

    “记忆不可能轻易抹去...你一定还记得曾经的家,曾经的家人吧。”

    “...”

    “我想去看看诺恩斯的家,可以吗?”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凝视着彼此。

    每当看见这双深邃的黑色瞳孔时,年轻瓦尔基里就会放弃固执和坚持,卸下心理所有防线。无论是面对希芙,还是面对眼前更重要的少女。

    陪都弗尔克范格西部城区,错落分布着高地和山坡,地形相比平坦的中部和东部城区要复杂难走许多。

    在高地和高地之间,有着狭长的低洼区域,面积占西部城区三分之一。这里安置了大量从圣都迁徙而来的城民,以及原本就生活困难的陪都人,虽然大家都不愿承认,但确实称之为贫民窟并不为过。

    诺恩斯走在狭长破败的街巷内,四下观察一栋栋长相雷同、外立面老旧的独栋建筑。昏暗月光下,很难分清这些建筑的差异性,而年轻瓦尔基里曾经的家,就位于附近区域其中一栋之中。

    “这里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原以为会和格拉兹海姆贫民窟比较相似。”罗伊娜紧跟在后,她声音很轻,生怕引起睡梦中陪都人的警惕。

    “因为弗尔克范格并非天生破败,它有过辉煌奢靡的过去,只不过文明衰弱才造成了当下局面。”

    “即便贫民窟也有过繁华?”

    “嗯,直到芬布尔之冬前,这里都非常热闹。”

    一幕幕原以为已经舍弃的记忆浮现于脑海中,诺恩斯清晰记得,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从事务农,每天清晨就会出门,去往遗迹外山谷采摘粮食,中午拿到集市上贩卖,一直要到临近夜晚才会回到家。

    虽然有个出生为流民的孩子,但父母并没有放弃希望,也没有轻易舍弃这个孩子。即使回家再晚,一家人都会团聚在餐桌前,享用辛苦工作赚来的晚餐。

    “他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给了自己孩子四年的幸福时光。”

    “我很感激父母,如果没有这四年,或许身为流民的我,早已离开了世界。”

    小时候,每当额头圆形印记被其他孩子嘲笑和欺负时,母亲总会代替诺恩斯,承担下所有肉体痛苦和言语折磨。由于弗尔克范格城民非常信仰蓓露丹迪教会,尤其痛恨流民,附近邻居没有少欺负和责骂过不愿抛弃诅咒之子的父母。

    但家人间的感情却从未出现隔阂,他们始终守护在彼此身边,共同对抗着命运的不公。为了避嫌,诺恩斯同父母搬过几次家,直到四岁时,迁到了西部城区。

    “低洼区的人们虽然也不喜欢流民,但他们更在意下一顿饭吃什么,所以不会没事找事。”

    就是这段并不算长的时光里,四岁男孩懂得去教会讨要救济食物,也懂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秩序。

    话音刚落,两人的脚步停留于一栋平凡不过的木质建筑前。

    房门被贴了封条,窗户有许多破损小洞和裂痕,可以窥探见昏暗漆黑的室内。与其他建筑不同,这栋房屋被灰尘和枯萎茅草覆盖,似乎很久没人居住过了。

    “是这里吗?”罗伊娜四下张望,注意到附近几栋房屋都有城民居住的身影,甚至还有微光从房间内点亮,她犹豫着是否应该进去。

    “我想是的。”诺恩斯弯曲膝盖,蹲下身注视面前一根木梁,木梁上有几道刀痕,高度大约在一日轮左右。

    两人小心翼翼地撕下印有僧卫队印记的封条,推开木门,腐臭味和霉味瞬间涌入鼻腔。

    罗伊娜捂住口鼻强忍恶臭,打开窗户散去味道,也把月光引入了屋内。

    屋子里设施简陋,木桌和椅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厨房灶台上积满了灰尘,木板床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除此之外,没有看见任何生活用品。

    继续往里走,抵达并不算宽敞的院子。草木枯萎后,这里蚊虫飞舞,破败不堪。围栏中间有一个缺口,通向了贫民窟另一侧的狭窄街巷。

    “是这里...”

    四岁的某天,卫兵如期敲响了房门。虽然提前躲进后院,但父母无力阻止卫兵进屋搜查,在母亲绝望的眼泪中,男孩砸破围栏时弄伤了手臂,随后从后院逃了出去。

    时隔十六年重返原地,诺恩斯并没有特别伤心。留在故乡的美好记忆都已经逝去,剩下的只有鲜血。

    “这个家荒废很久了...”罗伊娜也来到了后院,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熟悉的背影变得如此苍凉。

    “或许...他们已经过世了吧...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诺恩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准备离开,若非罗伊娜执意要来,他原本都没想过寻找过去的家。

    “不可能!房子里没有血液,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即使是病故的话,至少也会留下一些线索。”罗伊娜抓住男生手臂,阻止他离开这个家,“你的父母并不一定过世了。”

    “搞清楚这些事情有何意义!”诺恩斯突然大声怒吼,吓到了不知所措的少女。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不知该如何道歉,只是杵在原地浑身颤抖。

    “有意义!我们为守护家人和故乡而战,如果失去这些意义,又怎么能...”

    罗伊娜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哭泣。是同伴的斥责,还是那句来自洛基的质问。

    争吵声很快被隔壁领居注意到,一位穿着睡衣,前来后院一探究竟的中年女性,略带狐疑地看着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你们找谁?这栋房子现在是空置。”

    突然现身的中年女性仿佛变成了救命稻草,罗伊娜赶紧抹去眼泪,跑到围栏边缘。

    “请问,房子原来的主人...他们去哪儿了?”

    “房子原来的主人?是指瓦拉姆夫妇吧。”

    “瓦拉姆夫妇?”

    “他们早就搬走了。芬布尔之冬后,许多圣都人搬来这里,瓦拉姆夫妇就离开了弗尔克范格。听说他们想去诗蔻蒂背面生活,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向一脸迷茫的中年女性表达感谢后,罗伊娜嘴角不禁上扬,转过头时,她注意到黑衣男生脸颊上转瞬即逝的会心一笑。

    她用手比出相机拍照的样子,将那个笑容定格在脑海中,成为一份等待寄出的“信件”。

    留在故乡的东西,除了记忆和鲜血,现在又多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