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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生亦有真雄胆

    当洛阳令甄齐挡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莫要说作为当事人的甄友和诸多臣子,便是那今日在此围观的众人都惊讶的无以复加。

    在最外围本想着纯看戏的姬延也被刚刚那甄齐的一声怒吼给喊得浑身汗毛倒立,整个人都差点激动了起来。

    “这家伙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这能是甄齐说出来的话???”

    此时的姬延双眼瞪大,只感觉这老家伙是不是喝错了药,今天的甄齐和之前的他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而一旁的汪道子也是一样,不断的点头附和,感觉这事儿十分诡异。

    “或许当真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也未必,这不像甄老头的风格啊。

    这老家伙担任洛阳令也得有将近四十年了吧,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退三舍啊。

    为了他甄家那一代代不成器的后人,这么多年要多圆滑市侩有多圆滑市侩。

    常言愿意为陛下掏心挖肺,年过七十了还能在这洛阳令的位置上来着不走...这老家伙都快活成笑话了。

    今儿这是怎么就变成了这....这般豪勇?”

    在姬延和那汪道子的一问一答之中,也算是表达出来了所有认识甄齐之人对这件事情的震惊。

    但一旁的邱泽却是摇了摇头。

    “不一样,其实....当年甄老先生也是豪勇之辈,只不过这些年....哎,家门不幸罢了!”

    “你对那甄齐十分了解?”

    “也算不得多么了解,只不过当年小子的确是拜在了甄老先生门下罢了。”

    “哦哦哦....”汪道子一副恍然的模样,“对,那天听到了已经,结果还被人家挖出来了身份直接给轰出了门墙之中。

    话说你不该对他有些怨愤?”

    “....”这一次邱泽却是沉默了些许,“家母当年带着襁褓之中的小子,还有年不过三五岁的瘸腿大哥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若非是甄老先生帮扶的话,如何能够在这里立足?

    这位甄公可是当了几十年的洛阳令,就算是这洛阳里面人口众多,商贾驳杂,几十年在街头巷尾的走走停停之间。

    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洛阳城中都有什么牛鬼蛇神?”

    此时的邱泽露出来一个无奈的苦笑,似乎在感慨世事无常一般。

    “公子年纪不大,加上久在深宫之中,或许未曾经过当年甄公那滚刀肉的名声,家母曾经和家父成亲之后就听过这天下的诸多传闻人物。

    若是放在数十年前,这位甄公可也是一个传奇一般的存在。

    遥想当年甄公刚刚步入仕途,凭的是家族之中祖上的恩荫得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罢了。

    可他却未曾想着要这么就凭借着祖上的恩荫一路走下去,而是选择了上书先帝陈说天下利弊。

    遥想先帝当年,重用宦官外戚,任凭其把持朝政,荒诞政务,大肆在民间收敛财货。

    甄公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一封奏疏将当初把持朝政的权臣外戚,太后的亲弟弟伏计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不说。

    还用了足足三个月时间走遍了方圆数百里的大大小小的村落,献给了先帝一幅千里饿殍图。

    一手操持出来了当初的休宁学府暴乱,上千名学子静坐皇宫之外扬言要先帝给天下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的时候,邱泽的脸上都是追忆之色,似乎是在想象当初那位洛阳令年轻时候的风采。

    可这些话到了姬延与汪道子的耳中就完全不同了。

    “这玩意真的会是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罢了。”邱泽听到了两个人的异口同声也是无奈一笑,“当年甄公一封奏疏逼得先帝不得不为了平息暴乱而将伏计暂时罢免。

    同时下令免除部分税赋和徭役换取百姓的安稳。

    也就是因为一手促成了这件事情甄公才从一个不入流的家伙三年升六次成为了洛阳令这个地位不高权力不小的位置。

    可同样也是因为这次事情,他被众人记恨住了。

    没人喜欢一个直言敢谏的洛阳令,可当初的甄公一生没有任何的污点可循,加上当年的以小博大成为了这大许读书人心中的梦想。

    威望极高,地位极高,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甚至有人提出建议,干脆以再次升迁为名将他送出去算了...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者干脆外派到藩属之地担任国相。

    总之莫要在这里了。

    不过先帝也发现了甄公的可用之处,死活不肯放手,这才让甄公在洛阳令的位置上呆了下去。

    但,就算是当初那么决然的甄公最终还是败在了家长里短之上。

    当年甄公连续夭折了数个孩子,一度让人觉得是甄公锋芒太盛,孩子受不得这种锋芒。

    直到有天柱山上的高人出手,令其吃素三年缓和心境,加上每日诵读天一经平和心中气,这才能够削减其锋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高人真的有几分本事,三年之后甄公的孩子竟然真的慢慢长大了起来。

    身体安康,活泼不已,可以说得上是人见人爱,便是甄公也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可在这个孩子之后,甄公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子嗣生出,不过却也未曾在意。

    但随着时间推移,甄公之子甄继越发年长,但是这性情却是和甄公着实不同,完全没有半分甄公当年的一身正气。

    为人虽然算不得唯唯诺诺,但也着实没甚天赋,甚至连个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最开始的时候甄公还能说上一声,无可奈何,时也命也。

    可这妻儿老小,还有家中老母都为那孩子求情,希望莫要让甄家断了传承,莫要让他泯然众人矣。

    开始的时候甄公还能坚持,但....传闻是有人连夜找到了甄公,和他彻夜长谈之后,他便改变了自己的口风。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等已经无从得知了。

    只知道在某件事情之后,甄公便仿佛变了一个模样,虽然还是在洛阳令的位置上,虽然还是每日认真的处理这洛阳的大事小情。

    可当年那锋芒毕露的模样,却是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不仅如此,在之后的日子里,甄继才华不足最后也止步于侍御史罢了,不但在官场为人上与其父完全不同没有挑起甄家大旗。

    便是那传宗接代上也不过是一脉单传,只有一个儿子留下。

    偏偏还是一个实打实的病秧子。

    为了保住这一脉香火,甄公几乎算是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儿为孙儿保命,一直保到了二十五岁,也还是撒手人寰,让他再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如今,为了第四代重孙,也是他孙儿的遗腹子,甄公年过七旬还在官场上操劳。

    按照道理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退下去,被朝廷荣养了,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折腾....”

    邱泽说完之后也是陷入了一阵阵的沉默之中,同时旁边的姬延也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自古忠孝两难全,这般的甄齐,他或许可以说一声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但却也真的怪不得他。

    毕竟,那是他的子嗣血脉,总不能就这么....哎~

    最后这一声从内到外的叹息,或许就是姬延想要表达的一切了。

    而此时,那军营之外,姬友也终于来到了跪在地上的甄齐面前,脸色不善的看着这个老臣。

    “爱卿如此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你乃洛阳令,今日阻止我大军出击,小心朕给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让你晚节不保....”

    “陛下无需给老臣这个罪名,老臣早就已经晚节不保了,何须陛下再怪罪?”甄齐近乎于完全不在乎的态度去回应了姬友的威胁。

    甚至这么多年,第一次双眼直视着面前的这位陛下,那是他畏畏缩缩了一辈子不敢直接面对的陛下。

    “甄公,你乃我大许老臣,何必如此,暂且让开,有什么事情等朕回宫之后,定然与你单独商讨...”

    姬友刚刚差一丁点就忍不住要将这个老东西直接一刀砍了,但当他再次看到周围官员将校还有那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士卒全部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他仍然是选择了强行压住了自己的怒火,让自己的态度变得和善了起来。

    再一次压制了怒火的姬友换来的并不是那甄齐的体谅,换来的只是甄齐更加干净利落的摇头行礼。

    “老臣已经年过七十了,活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够了,有些话今日不说,恐怕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还请陛下给老臣这个机会,让老臣能够再次向陛下谏言一次!”

    看着直接拜倒在自己面前的甄齐,看着这个老家伙这副作态。

    姬友很明白,这个老家伙就是在逼宫,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坚持才有作用,才可以真的逼迫自己答应他的要求!

    连续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心中的怒火慢慢沉淀下去,然后双拳不断地紧握,不断地松开,最后换来一个轻松的微笑。

    “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姬友最终还是没有让自己失态,就算是明知道这个老家伙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不会让自己开心,可他也只能接受。

    因为他没得选择。

    而甄齐也非常干脆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臣,要弹劾!”

    “弹劾....你是洛阳令自然有权利弹劾,不知道甄公你要弹劾的是哪位朝臣,亦或者是哪位皇室权贵?

    你且说说,他都做了什么,朕定然会主持公道!”

    这一刻的姬友,可谓是将面子工程做得无比充足,那副样子当真是让人感觉到,这就是一个善于纳谏并且知人善任的千古名君。

    就算是一旁看戏的姬延,此时也不得不说上一句。

    “啧啧啧,就这样子装的,那真是有几分味道,学不来学不来....”

    而姬友自己也对自己这个样子十分满意,他从小在众多臣子的教导之下修炼“帝王心术”,这面儿的功夫做得十足。

    加上勤勉持政,他一直觉得若非是这些年的年景不太好,国库之中的财货严重不足,他定然可以一扫寰宇统一天下。

    那个时候定然要废除所有的诸侯国,让他们真真正正的成为自己之下的土地才是。

    就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做起来了一统天下的美梦,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这种想法若是让姬延知道了又会说出什么臭不要脸的话来。

    不过现在倒也轮不到别人不给他面子了,姬友面前的老臣甄齐看着一脸和善模样的甄友,心中甚至生出来了一种荒唐。

    当年....对,就是当年!

    当年就是这副模样让不知道多少人觉得这是一个千古名君,谁知道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

    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甄齐直接朝着姬友躬身行礼,然后大声说道。

    “臣有本奏,今天下之地,有一妖孽横生,导致天下民不聊生,百姓居无定所,物价飞涨,贪腐横行。

    因此人的一意孤行,导致我大许王朝日暮西山,每日仍然不断努力的让我大许衰败下去。

    臣今日要弹劾的,便是这等国之大贼!”

    那甄齐说完这些之后,姬友的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这个老家伙到底弹劾的是谁?

    但是其他明眼之人已经想通了,顿时一个个的脸色大变,只感觉刚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般。

    而另一边姬延也想明白了过来,忍不住长吸一口冷气,然后脖子僵硬无比地扭了过去,看向了一旁脸色潮红,看着就颇为兴奋的邱泽。

    这一次他算是彻底相信了这小子刚刚说得那些,这老头是真虎。

    “公子,小人刚刚可是想了半天,我大许王朝如何会有这般权臣?”此时那一旁的汪道子也突然开口说了起来,那模样似乎是真的想不通甄齐老头说得到底是谁。

    为此他还紧跟着解释了一句。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可以算得上是励精图治,将诸多大权全部收回自己掌中,除了王铮等几名内侍执掌暗卫颇有权利之外,还有就是两位皇子了。

    难不成甄齐要弹劾暗卫大统领王铮,亦或者皇子?”

    看着身边汪道子这拙劣的演技,姬延都忍不住想要骂人了。

    “这里没外人,你在这里藏拙又有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了之后,那汪道子先是脸色一僵紧跟着嘿嘿一笑。

    “这不是太过吃惊了么,小人怎么也不敢想象....这老家伙敢当众弹劾陛下,这是....这真得就是自寻死路了!”

    “莫要说你不敢想,你觉得谁敢想?”姬延一阵唏嘘之后,看着那还在纠结不已的姬友,突然感觉那甄齐的弹劾....未必不对!

    果不其然,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那位大许王朝的陛下姬友也没想明白自己麾下如何会有这般权利之人。

    只能继续保持着和善的笑容问了起来。

    “甄公说的是何人,竟然有如此胆量,今日你且说来,朕定然会为你做主,一旦查明真相之后,定然会将其绳之以法!”

    “陛下好算计!”

    那甄齐今日当真是不给姬友面子,一句话就让他那满脸的笑容全部僵在了自己的脸上,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暴躁起来。

    而甄齐的话还没有结束。

    “陛下想得无非是用这个理由让老夫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将今日的事情躲避过去。

    这些年,陛下也是用这种办法平息了朝中一次又一次的矛盾。

    只不过这一次老臣不想退了。”

    “甄公!”姬友已经开始有些愤怒了,“有些事情你还是想清楚的好,莫要误了....”

    “老臣从来没有一刻比今日更加的清醒,这些年当真是浑浑噩噩太久了!

    五十年前,有一个家伙找到了老夫,告诉老夫若是老夫自己想要坚守本心当然没有问题,但老夫离去之后这家中老小又当如何。

    天下嫉恨老夫者比比皆是,若是老夫一朝离去。

    这家中妻儿老小定然会被针对报复,到时候生死两难何其痛苦!

    这些话,老夫记得,老夫听得,老夫也认得!

    五十年过去了,早就该死了的老东西货到了现在,可我甄家一族却是名存实亡!

    老臣今日就想要问问陛下,老臣只不过是一个臣子,当初从根子上选择就是错的,那么这几十年走过的路又如何会是正确?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家族延续,老夫选择了一次退让,从此这几十年来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可还是对的?

    老臣今日要弹劾两个人。

    其一,乃是洛阳令甄齐,老臣弹劾那甄齐为了一己私欲与诸多奸佞同流合污,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年虽然未曾贪赃枉法,却对诸多权贵求情之人网开一面,助长了其嚣张气焰,让这洛阳城中百姓心有怨气而不敢发。

    几十年浑浑噩噩,不肯再弹劾权贵王侯,坐视其上下其手,贪赃枉法。

    此乃渎职也!”

    甄齐要弹劾的第一个人是他自己。

    而他要弹劾的第二个人,才是真正让这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的。

    “老臣再弹劾第二个人,乃是我大许王朝当今陛下,身为当今陛下却不知休养生息,不知百姓安康,不知天下黎民生计痛苦。

    看似勤政爱民,实则为了一己私欲不必听人言。

    滥用宦官外戚,任人唯亲,为人蒙蔽而不自知!

    这等昏君,这等佞臣,还不该死,还不该杀!”

    就在这一刻,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这本来晴空万里的上天却是开始有了雷鸣声动。

    紧跟着甄齐上方白云涌动似乎是开始凝聚起来。

    只不过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甄齐和姬友身上,未曾发现他上方的异动,至于那天雷之声,虽然隐隐响动却也没有让人惊讶,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话语之中反应过来。

    尤其是姬友,他是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个家伙竟然会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这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和反应。

    直到一旁的亲信内侍,也是他的暗卫大统领王铮朝着那甄齐一声怒吼,这才将他的思绪缓过来。

    只不过任凭那王铮怒吼,众多侍卫对甄齐怒目而视,此时的甄齐竟然纹丝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姬友。

    而此时姬友的脸色也快速的变得通红起来,双拳紧握之下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一句话。

    “来人,洛阳令甄齐今日有些癔症了,将他送到太医那里,给他好生诊治一番!”

    “老臣,没病!”

    “送走!”一声怒吼,姬友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之情了,可在众多侍卫想要强行将甄齐带走的时候。

    那甄齐却是再次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老臣没病,是这大许王朝病了,是我大许王朝的陛下病了!”

    一声怒吼之下,年过七旬的老甄齐不但闪身躲开了护卫的擒拿,甚至直接劈手抽出来了一名护卫腰间的佩刀。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护驾的声音直冲天际,不知道多少人开始怒吼着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只见那甄齐看着围过来的众人,看着面前那脸色涨红,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姬友,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容之中竟然满是苍凉。

    “这病重了,得有猛药....

    今日我甄齐,就做一回药引子!”

    再次一声怒吼,在众人扑杀上来之前那甄齐直接将佩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一刀摸了自己的脖子。

    血,溅到了那姬友的面前,而尸体却久久未曾倒下。

    年过七旬挣扎了几十年的老家伙,用这种死法告诉了天下人,他仍然还是一个读书人。

    “将这老朽的头颅摘了,挂在旗杆之上给大军壮行!”

    愤怒的姬友要用那甄齐的头颅祭旗,可此时周围终于开始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在众人的指引之下,天空的异象终于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无数白云凝聚成了一个类似于龙卷模样停留在了甄齐的头顶,仿佛在为他送行一般。

    而此时那邱泽和一旁的姬延同时惊呼起来。

    “天降其气赞书生!”

    “汪道子,速去甄家将那孩子抢出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