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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会变

    定州。

    昨夜落了一夜的雨,临近天光大亮时分才骤然停歇,积水顺着瓦檐下滚落下来,啪嗒一下砸在檐外深深浅浅的低洼处,溅起一片水花涟漪,有风拂过。

    疾疾马蹄声在农家小院外响起,紧接着便是有人翻身下马来,还未等来人抬手敲响院门,那破旧的木门就吱嘎一声,应声从里打开了来。

    门甫一开,院内院外的两人皆是一愣。

    “真的是你!太……表哥他当真往这边来了?”

    一身锦衣玉袍打扮的封宋看到面色冷冽的扶叙,眼睛都不由瞪得大了一些,他面上的神情不可谓不惊诧无比。

    先前他被表哥抓去衙内扮太子时,便已收到京中送来的消息,边关急需太子领兵掌帅,从宁州前往旬阳城最快有两条路,绕东面走会慢上一两日,而直接穿行定州而过,则要快上许多。

    只有一点,定州内山路颇多,崎岖而险阻,驾马或抬轿上去只会更加不易行走,表哥贵为太子,却要亲自跋山涉险,封宋听闻这消息只觉得不可思议,便才想着来瞧瞧。

    看清封宋这张脸,扶叙眼色一凝,不等这人的话说完,双手一抬就要将院门粗暴地关上。

    “哎哎哎!”

    封宋叫起来,用半边身子死死撑住,好让那门关不起来:“扶叙你说说你,几日不见脾气渐长啊,居然敢对小爷这般不敬,你信不信我告诉表哥让他啊——”

    刀鞘击了封宋挤进来的大腿几处穴位,少年便已受不住地哀嚎了起来,后面放的狠话自然而然地没了下文。

    老旧的木门重重一声在他眼前关上,门的那一边,传来扶叙那宛如被冰淬过的声音:“若换做我是封小公子,早已羞愧到无地自容,哪里还能像您这般,晃到殿下跟前来大放厥词。”

    封宋摸摸自己差点被撞掉的鼻尖,这还真是难得一见,向来少言少语的扶叙居然还能因为他跑了的事,发这么大通脾气,说这么一堆的话。

    不过,想到是牵扯到了太子表哥的缘故,这些倒都不觉得令人稀奇了,扶叙此人最是护主,他那日丢下表哥跑了,且不说表哥会不会计较,但这人往后铁定要与他杠上的。

    封宋叹口气,后退两步。

    他揉揉仍余疼痛的腿,酝酿好情绪后,封宋扯开他的嗓门喊起来:“表哥!我是封宋啊您快让扶叙开开门——”

    小院坐落在僻静的巷子里,这儿不大,拢共就几户人家,他这般的嚎起来,宛若是寂静的夜里降下雷霆霹雳。

    那几户人家皆打开了自家院门,探首探尾地看着那位打扮得贵气逼人的少年,一时间议论纷纷。

    门不开,封宋便仍在那儿干嚎着,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大着胆子跑过来:“你、你莫要再嚷嚷了……”

    随着众人不满的声音渐大,封宋面前的那扇紧阖的门终于开了。

    ……

    “表兄——”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封宋跪在院子里有气无力地喊,他耷拉着脑袋,背上勒着两根拇指粗的枝条,跪在空荡的院落里显得沮丧无比。

    离他不远处,扶叙抱着入了鞘的刀,冷眼看着他这幅负荆请罪的模样,若不是怕他招得四周邻里上门来,被有心人察觉到殿下殿下身份,他定不会放这纨绔公子进来。

    “殿下在歇息,封小公子还请噤声。”

    见他一声比一声儿大了,扶叙不由皱了眉,出声不悦道。

    封宋看他一眼,扭扭脖子:“哦。”

    “扶叙。”

    忽然地,紧闭着的房内传出来一声,那声音清越好听,清如阶边玉石,即便外头风声庞杂,也能清楚送入众人耳中:“让封宋进来。”

    闻言的扶叙,立即转身看过去,作揖恭敬地行下一礼:“是。”

    跪在地上的封宋都无需扶叙多言,连忙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欢天喜地地推门一溜烟蹿进了屋内。

    谢矜北一行人行事低调,又因为赶路而不得不翻山越岭,为着掩人耳目,自然不可能去租赁什么奢华的府邸来暂住。

    推开门的那瞬间,封宋就将这间屋子的摆设尽收眼底,他有点儿瞠目结舌,他是惊诧在太子表哥居然能在这样堪称破乱的地方,睡了一个晚上。

    封宋边打量边走进去,他随手把门关了,挡掉扶叙看过来不善的目光:“表兄,您这屋未免也太简陋了罢?不然我去唤人来给您多添置些宝贝,这样才能住得舒服……”

    “子宋。”

    案前,谢矜北放下了手中的信笺,腔调里透着警醒的意味:“孤到这儿来,不是游山玩水。”

    封宋自知失言,忙举举手做投降状:“是是是,表兄我知错了——”

    封宋讨着饶,他抬头望过去,案前的男子着了一身赭黑色的交领长袍,里衬露白,衣襟和袖口边沿都未缀纹样,简单不过,却将他整个人衬得如清竹般潇潇矜贵。

    配上他的那副生来的好相貌,真真是不负全长安女子皆倾心,封宋摸摸鼻尖,也难怪他那好阿姐会心心念念表兄这么些年。

    “西南可是传了什么话来?”难得见封宋这般突然失了声的模样,谢矜北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心已微微拧起。

    西南边境是谢矜北的外祖封家一脉的盘踞之地,封老将军已逾花甲之年,但手中仍握着兵权守着边境一带,谢矜北常年久居宫中,又因先后早逝的缘故,他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这位外祖父了。

    封家人里,也不过就只有封宋与他尚且亲近。

    “没有没有,表兄您多心啦,祖父他那边好着呢,不过……”封宋用余光偷偷去瞟谢矜北,吞吞吐吐的:“疆北的事我与家里说了,祖父很是担心……”

    “前面就快到旬阳了,届时面对的就是数万兵马,封老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子宋,你须得快些回去。”

    谢矜北看向封宋的眼神里没有掺杂冰冷的情绪,可就是在这样一如往常般温和的神色里,封宋硬是瞧出了谢矜北的疏离。

    封宋有心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临出家门前,祖父同他切切叮咛的一番话,他唇角动了动,终究是没再说出来。

    无论表兄与封家再如何生分,这层血缘关系都是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