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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别

    两个吃饱的孩童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开始谈天说地,树上面的蝉也配合的“吱吱”鸣叫。说说谁家的闺女长的好看,聊聊夫子的糗事,谈谈谁家的父母最为严苛...在这一刻,仿佛时光也不再流动,慢慢的两人的声音逐渐的小了下去,原来两个小家伙玩累了,说累了,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文朔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文朔...”,“文朔...”,声音拉得很长,显得很是怪异,大白天的竟有一丝凉意。此时,感觉到有些害怕的文朔,明明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叫他,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就在心里特别慌乱的时候,手腕处传来一丝熟悉暖意,暖意中隐有佛家吟唱,就是这股暖意,不知道驱散过多少次噩梦的阴霾,这次同样使他的心神逐渐的安定了下来。

    文朔试着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看向四周,本该小胖子和他是在树荫下歇息,此时周围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孤身一人。虽然睁眼使心底的慌乱减少了许多,但感觉周身被一股凉意包裹着,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轻,似乎是在飘动着,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慢慢的向迷雾深处移动,偏偏自身还抗拒不了。

    突然间,手腕处暖洋洋的感觉变得炙热起来,佛家吟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如黄钟大吕,震得他一阵恍惚。文朔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白雾的剧烈翻滚,如沸水一般,“嗞嗞”作响,身上的寒意也有消退的趋势。但是慢慢的,禅唱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温暖的感觉也逐渐被抽离。文朔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念珠的力量变弱了,没来由的,心头再次被恐惧与慌乱笼罩。猛然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前一带,去势甚急,且越来越快,眼前的迷雾逐渐稀释,前边等待的赫然是黑洞洞的深渊巨口,自己距它已不足丈余。

    “咄!”一字真言,口含天宪,将文朔的精魂生生的定在了原地,止住了去势。“尔等山魈精魅,不依天道修行,却在此处夺人生魂,其罪当诛!”只见来人一身儒袍,头戴方巾,面目儒雅,此时却满脸威严,赫然是与文朔之父文仲对饮之人。

    此时在这个儒士面前有一物,其状如犬而人面,牙齿猩红,满目凶光。虽口不能言,却吐出一片黑雾,恶臭而不能闻,转眼周遭十丈之内尽皆弥漫。这黑雾似乎有极强的腐蚀性,周遭花草树木肉眼可见的枯萎凋零,且一点点的变作凐粉消散,足见其霸道之处。而此妖物更是隐身其中,手中握有一根骨棒,伺机而动。

    儒士见此黑雾弥漫周遭,虽眼带轻蔑之色,但也是未有丝毫大意,身上清光大震,将此地两个孩童的魂身笼罩,以此黑气的腐蚀性竟不能侵蚀丝毫。只见儒士略带冷意的哼道,“死不悔改!”于黑雾中手指掐诀,凌空画符,顿时一道白雷自天空接引而下,轰然劈落,伴随着一声惨叫,黑雾退散,当场使这山精形消骨灭,山精如此道行竟也不能走过一招。

    解决完这个小麻烦后,儒士看了看此时“酣睡”在树下的两人,又看了看定住的文朔精魂,摇头笑了笑,挥动衣袖,将精魂送回入体,而后以指触额头,输送一点元气帮助文朔巩固魂体。

    忙完这些之后,将文朔手腕上的念珠取下,端详了起来。这串念珠的颜色相较原来更加的深沉,珠子内部原有清晰可见的金丝也几乎消匿不见了。又低头看了文朔一眼,七阴命格当真了得,以慧觉禅师的佛法修为竟也只能勉强支撑七年,想必也是因为这串念珠因为常年遭受阴气侵蚀,导致佛法封印弱化,如此挡不住他的阴气外泄,才引来山魈这等精物吧。还好来的早,不然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中年儒士也是暗呼侥幸。

    文朔只感觉身体异常的疲惫,好像刚刚生过一场大病,睁开眼,看到的是父母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咧嘴一笑,笑起来才感觉脸庞很是僵硬。喝过母亲端来的参汤,肚子里有了东西,眼皮就再也撑不住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客厅中,文仲感激道,“多亏先生护得犬子无恙,您是我文家的恩人呀...”说完欲要再次跪谢,但被中年儒士拦下,“文兄,当不得此礼,快快请起。”又言道,“其实我乃是赴约而来,当年慧觉禅师修行路过此地,看到此子的慧根,便动了惜才之心,只不过当日大师还另有要事要办,就许下了这个七年之约,我也是依照老友的嘱托而来,带贵公子上山。之前扮作讲学之人与文兄相交,还望不要介意。”

    “哪儿的话,仙长学识博古通今,是仲所不能及也。”文仲在见识过对方的仙家手段后,自不能平常视之,连连摆手说道。

    “文兄如此称呼,当是有些生疏了呀,我敬仰文兄的学识风采与你相交,兄何故退我于千里之外。”中年儒士拂袖转身,已然有所不悦。

    文仲见此很是尴尬,“非是生疏,只因文某乃区区一凡夫俗子,只敢贪享这片刻人间,实不敢再奢取仙缘了。”文仲望向窗外的弦月,有几片云彩若轻烟漫过,思忖良久,言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福祸自消,就让犬子随先生去吧。明日是犬子生辰,希望仙师能稍待一日。”

    中年儒士转身,认真的看了文仲半晌,才言道,“自是应该。”说完顿觉意兴阑珊,摇头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他人,回到客房休息。

    文仲望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多说什么,客厅内的烛火摇曳,使他的影子也明灭不定起来。半晌,文仲终于回过了神,收回视线,提着一盏灯笼,向祖宗祠堂方向行去。

    祠堂内,烛火曳曳,烟气燎燎,文仲焚香叩首,久久不曾起身,“不肖子孙文仲,向列位先人请罪,麟子文朔,命格有缺,灾祸时伴其右,本欲其安稳度过此生,也算是对祖宗有所交代,然事与愿违,突发种种,今后仲再不能护持其左右,望祖宗恕罪。今有仙长将其收入门荫,然福祸参半,未可知也,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儿,使其出入平安,安稳此生,余愿足以。”黑夜寂寥,只有祠堂内的低语声回荡...

    第二日,文朔睡醒后仍觉得有些疲累,神情恹恹的,简单的用过早点后,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朔儿,你体质偏弱,昨日将你带回来的仙长欲带你去山上修行,你准备一下。”文仲温和的说道。

    文朔这才想起昨日遇险之事,不由得一激灵,“爹,昨日和我一起的那个小胖子怎么样了?”

    “人家可是比你活蹦乱跳的多了,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文仲摆摆手道。

    放下了悬着的心,此时的文朔终于反应了过来,“修行?山上?,爹,我才七岁!好歹等我大点再让我远游修行吧,再说我的功课怎么办...”

    “修行趁年少,你以为是打耍玩闹,由着你的性子来!读书功课何处都一样做得,准备一下吧,明天动身!”文仲不耐烦道。

    “明天?”文朔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也太快了,不过看到父亲逐渐沉下来的脸不敢再多说什么,一溜小跑了出去,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周亮去。

    文朔来到了周亮家的门口,东张西望了一阵也没有在书房看到小胖子摇头晃脑的身影,就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进门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周母的声音,“这不是文朔么,身体好些了么?”

    文朔听到问话不由得露出腼腆的神情,“好些了,周婶,我是来找周亮的,他在么?”

    周母点了点头,“在呢,还在床上趴着呢,你们俩等会玩的时候可不要再跑那么远,让两家大人都着急。你们两个小祖宗,昨天差点要了两家人的命...”

    周婶的话让文朔更加的不好意思了,“对不起,周婶,我俩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事,都是我不好,不关周亮的事...”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愧意。

    “行了,没事就好,去找他玩吧...”周母摆了摆手。

    文朔听闻此话,如蒙大赦,赶忙低头冲进了周亮的卧室。却只见小胖子是真的趴在床上,一只手还在揉着屁股,一阵龇牙咧嘴,显然昨天回来后他也不好过。

    周亮看着窜进屋子的文朔,露出了真正的笑脸,不过转头就被龇牙咧嘴代替,“就知道你小子没事,还好,还好...”

    文朔能听出周亮真正放下了心,同时还有一阵后怕,很是感动。“为了我,挨了周叔一顿狠揍,苦了你了!”文朔说着话,手不自觉的向周亮的屁股上拍去。

    小胖子听得文朔的一番感慨,顿觉豪气干云,“咱俩什么关系,是兄弟就得两肋插刀...”,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干嚎,“你大爷的,别碰我屁股!”

    只听文朔在旁边哈哈大笑,叫你再装!“本想叫你去我家吃顿好的,看你现在这模样,估计难了,唉,不给机会呀,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吧...”说着就装作要迈步离开。

    只看到小胖子“嗖”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谁说的,本公子铜筋铁骨,区区小伤,不再话下!”边说边利索的穿起了衣服。

    文朔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他穿戴,这就是他的兄弟。

    周亮随文朔来到文府,由于今日是文朔生辰,还有某些其他原因,所以文仲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今天他随便闹都没事。

    毕竟是儿子的生日宴,文府请了一些亲朋故旧,有好些人文朔只觉得面熟却不知叫什么,只是机械的跟着父亲叫一些自己都觉的尴尬的称谓,’舅老爷’、’三叔公’、’四婶娘’等等,看的在旁边满嘴油光的小胖子一阵偷笑。转了一圈后终于落座,却要规规矩矩的只能夹面前的菜品,别提多憋屈了。看着不远处的觥筹交错,而自己如同木头一般,这哪里是给自己过生辰,文朔一阵郁闷。

    一餐正席吃了点东西,就再没有胃口了,强拉着小胖子偷偷的离开了。

    文朔斜瞥到小胖子满面油光,连衣袖上面都沾染了油渍,故意揶揄道,“刚刚宴席上我家里的长辈太多,估计以你腼腆的性子定然也没有吃好,不若等下我去厨房偷点东西,咱俩在我的房间搞个小宴席,咋样?”

    周亮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那感情好,说实话,你家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刚刚坐我旁边的婶娘还夸我俊俏,说要给我找个小媳妇呢,弄的我害羞的,愣是旁边的菜都没敢多夹一口...”文朔听到这话,猛的翻了翻白眼,这货的脸皮,无敌了。

    不管小胖子怎么说,文朔还是麻利的跑到了厨房,顺了一些菜食,摆在了卧室的桌子上,临了看到了一埕酒,也顺了过来,还捎带俩酒盅。

    周亮看到文朔还拎了一埕酒,眼睛都直了,这是要闹哪样,喝酒么?没试过呀。“文朔,来真的?”

    “今天咱们也学回大人,敢不敢?”文朔激将道。

    周亮没有说话,而是抢先喝了一盅,顿觉辛辣直冲脑门,咳嗽个不停,刚想要说什么豪言壮语都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文朔也是跟着喝了一盅,上头的感觉就别提了,他也有些想不明白,酒都是这个味道么,这有什么好喝的,留下一脑门的问号。

    两个小鬼各喝了一盅酒后,不过片刻功夫,小脸就都红彤彤的了,舌头也有些大了,开始大口夹菜来缓冲那股上头的辛辣味道。

    待感觉那股酒劲被压下去之后,文朔端起酒盅,站了起来,学大人模样,说道:“这一杯敬咱们之间的兄弟感情!”

    小胖子也是有样学样,“干!”

    两杯酒下肚,文朔就已经有些晕了,之前不好说的话借着酒意都说了出来,“周亮,明天我就要走了,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很远很远,去做什么修行功课...”

    “我就是个孩子,我懂什么屁的修行...”

    “我父母逼的,他们逼我的,我不想走...”话语说到最后越发的模糊,文朔哭了。

    小胖子周亮喝点酒,也有些上头,听到文朔要走,就闷着头夹菜不再说话,一直听文朔一个人在酒桌上絮叨,他也难受呀。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就要走了,谁不难受,平时不见面两天都相互想的不行,这次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怎能不难受。可是没办法呀,听着文朔的抱怨,他也没什么办法,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相互慰藉一下,只能一口一口的夹菜,不断的机械重复着这个动作,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文朔一直在酒桌上说下去,一直说...文朔说着,周亮听着。

    然后就是一片沉寂...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周亮想提起第三杯酒,想要说什么’以后各自珍重’的场面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举不起酒杯。这个时候,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文朔一眼,虽然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酒桌。这一杯酒的分量,太沉重了些,沉重到两人谁也端不起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不知不觉间屋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却谁也没想去点灯,仿佛黑暗中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直到被文朔的母亲推门进来打破,“好大的酒味,你们两个小家伙,还学大人喝起了酒?!...”文母还要说些什么,但借着廊道内的灯光看到了两个孩子脸上挂满的泪珠,莫名的心头一酸,却是什么重话也说不下去了,而后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唉...”

    文朔这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母亲放声哭道,“娘,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不想离开小胖子....”

    文母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文朔,哪怕犯了错误被文仲重重惩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说些大人的道理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么’,他还只是个孩子呀...她这时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乖,不哭。”“乖,不哭”...

    望着家家户户华灯初上,两个小伙伴安静的走在石板路上,文朔突然笑着对周亮说,“小胖子,我不会忘记你的!”

    周亮定定的看了文朔一眼,也是重重的点头道,“嗯!我也不会!”

    ......

    农历七月初二,忌婚嫁,宜远行。

    这天,文朔被文仲领着祭拜过祖宗牌位后,在众人的不舍中,随方巾儒士飘摇而去,倏忽而不知所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