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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镜中的他

    陆淼循声赶来,见他一身红疹,大惊失色,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给他套上外套,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跑。程浩然脚上趿拉着拖鞋,被陆淼一路拖到附近的区医院,又是洗胃,又是化验,好一顿折腾,才被丢到病房里打点滴。

    看着足有保温杯那么大的药水瓶,程浩然腹中的千言万语全部浓缩成了无语。

    “你好些了么?我……我真的不知道苏念卿对酒精过敏。他在我面前从来不喝酒,也从来不对我提这件事情。”陆淼低头,目光滞留在程浩然满是痘痕的手上,她的声音怯怯的,搀着几分委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拉着你喝酒。”

    程浩然也很委屈。自己呆得好好的,又是帮她摊房租,又是给她做饭,偏偏被她当成苏念卿。被当成苏念卿也就算了,她还勾搭朋友试探他,害得他一身刺痒难忍的红疹。

    想到这里,程浩然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指着陆淼的鼻子同她好好掰扯掰扯。但陆淼惭愧又诚恳的样子消解了他膨胀的脾气。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爱人被陌生人顶包,他可能也会陷入这样的纠结吧。

    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空出够一个人坐的位置,对她说:“你坐下来歇一会吧。”

    陆淼不坐,也不说话。她抱着程浩然的衣服站在一边,盯着程浩然的脸瞧了好久,瞧得他后背一阵发毛。

    “程浩然,你今晚搬到卧室里住吧。”陆淼眨了眨眼,对他说。

    程浩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仿佛面前的小姑娘凭空生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你精神错乱了吧,陆淼?”他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拍了好几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知道,”陆淼把他的手拨开,“你住卧室,我睡沙发。”

    “你想半夜看电视?”程浩然猜不透她的想法,他认为半夜看电视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如果不是为了看电视,那她就是憋了什么新的坏主意。

    “你是病号,你睡床,就当是赔礼道歉了。”陆淼说。

    “谁知道你藏了什么馊主意?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是苏念卿,你不要再试探我了。”程浩然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什么也不愿意着了她的道。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让你睡哪你睡哪。”陆淼的忍耐已经逼近阈值了。她只是觉着抱歉,想让他睡得舒服一些,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程浩然的连环质问成功惹怒了她,她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回怼,懒得浪费口舌对他解释。

    程浩然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邻床的老大爷坐不住了:“小伙子,姑娘要你睡哪你就睡哪吧,别挑三拣四的,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吧。”说完,他缩了缩脖子,侧目朝程浩然这边睨了一眼,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扭头开始欣赏窗外的街景。

    程浩然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但想着也不算吃亏,撇撇嘴答应了。

    苏念卿的身体对酒精的耐受程度不算太低,一个晚上下来,症状只有红疹,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了。但吊瓶的体积很大,待他们从医院大门出来时,附近的小吃街已经收摊了。程浩然一身疲惫,回到房间后手都顾不上洗,便脱下外衣,一头扑到床上。

    见他如此,陆淼的眼睛都变成了“嫌弃”的形状。她抓着程浩然的腿,扎下马步,腰腹用力,硬是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洗澡!不洗澡不准给我上床。”陆淼把他的腿丢到地上,绕开他蠕动的身子,把他乱丢的外套捡起来叠好。

    “我打了针,怎么洗澡?”程浩然抗议道。这一天里,他先是被灌醉,又与陆淼吵了一架,还因为酒精过敏被拖到医院里打点滴,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顾得上洗不洗澡。他重新爬到床上,恨不得把自己粘到上面。

    “那你好歹擦一擦?”陆淼又要来拉他。但这次她怎么也拉不动,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程浩然就像一只吸附到床上的树袋熊,说什么都扯不下来。

    陆淼被他气笑了,好说歹说劝他去洗澡。程浩然装作听不见,索性在床上赖了起来。

    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伎俩。管她打什么坏算盘,自己这么大一坨,只要赖着不动,她能拿他怎么样?

    陆淼果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只能瞪眼来解气。但看到他耍赖的样子,她的眼神很快就温润了下来。这个赖床的动作她太熟悉了。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苏念卿回来了,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但随即又落下来。

    ——世界上真的会有另一个自己么?

    她想不通。程浩然与苏念卿实在是太像了,他们煮饭时的神态、不经意的腔调、习惯性的小动作,无一例外的形神兼似,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她忍不住细数自己对程浩然的观察,从他的好恶到他的生活习惯——早晨何时出门上学、下课后又会前往第几食堂、点什么菜、吃什么饭、喝什么水——这些都与苏念卿如出一辙。放到人群里看,这些“特点”似乎并不特别,但若把它们全部集中于一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巧合真的能够解释得清么?

    陆淼的思绪乱糟糟的。一种由情感驱动的本能复一次唤醒了她敏锐的嗅觉。她的耳侧逐渐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说“这是巧合”,一个说“这不是巧合”。二者正在激烈地相持,她被夹在中间,如坐针毡。

    她来到窗边,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流过树叶的缝隙,在暗影中涓涓成河。月光的尽头则是那面贴满便利贴的墙,由于时间的关系,有些便利贴已经不复粘性,掉落在墙边。

    当时买的时候还说是能贴十年不掉的呢,商家真会骗人。

    嗯?有字?

    这是……一首诗?

    第二天一大早,程浩然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甘甜的香味。

    “起来了?”陆淼出现在他面前,腰上系着围裙,“来吃饭吧。”

    “不是说你最好不进厨房么?”程浩然睡眼迷离地挠挠头,“你煮了什么?还要我到市场买点什么么?”他有点懵,觉着陆淼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绿豆粥,我也就会这个了。这段时间晚饭你来做,早饭也是你买,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你。昨天你又喝了那么多酒,今天的早饭我来负责吧。”陆淼手里的勺子晃了晃,几滴浓稠的汤液顺着手柄流到她的腕上。

    程浩然抽了张纸递给她,顺便说:“要不我还是到市场买点吧,只吃粥,上午会很饿的。”

    “哦,”陆淼也未拒绝,“那也可以,你随便买点什么吧。”

    程浩然随手套上衣服,到卫生间里用漱口水涮了涮嘴巴,简单地用清水沾了沾脸,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鸡蛋灌饼。

    “你买了什么,动作这么迅速?”程浩然还在脱鞋,陆淼好奇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楼下的鸡蛋灌饼。”程浩然把鞋摆正,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定扶额向陆淼道歉,“对不起啊。我忘了你不吃街边的小吃。这样吧,我到市场买一点正经的油条茶叶蛋,你稍微等我一下。”

    “不不不,”陆淼赶紧接来程浩然手里的塑料袋,“我吃,偶尔吃一次是可以的。”

    陆淼的样子让程浩然有点无所适从。他觉着陆淼很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愣神的工夫,陆淼已经把鸡蛋灌饼摆到茶几上了。同样放着的,还有一大锅热气氤氲的绿豆粥,成色似乎还不错。

    程浩然一看就笑了,对陆淼竖起一个大拇指:“有点炊事班天赋啊,陆淼,还会煮绿豆粥。我还以为你是打游击的,只会炸厨房。你露的这一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陆淼盛粥的手偷偷攥紧了一下,差点把一勺子粥泼到他的脸上。

    “这是苏念卿之前教我的,他就只教了我这一个。”她的语气颇为随意,仿佛刚刚只是有人不小心放了个屁。

    程浩然察觉到了她的不满,悄悄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坐到茶几前的小凳子上准备吃饭,却听她问:“你最近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未待他回答,便继续自顾自地神神叨叨:“我真蠢,问你这个有什么用?既然身体可以共用,记忆也可以共用。想起来又能说明什么?真是……”

    她语无伦次的样子让程浩然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他沉默片刻,见她恢复正常,弱声问道:“我可以吃饭了么?”

    “可以,可以。”

    正当第一口鸡蛋灌饼即将触碰他饥渴的味蕾时,陆淼忽然丢出一句:“今天你陪我逛街吧。”

    程浩然瞬间觉着,手里的鸡蛋灌饼不香了。

    “你不会还想用什么来试探我吧?苏念卿会不会对逛街也过敏,起一身红疹子那种?”他放下鸡蛋灌饼,语气里一半央求,一般则是不耐烦,“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不是苏念卿。今天我也有工作,我手里堆了很多的翻译。你如果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我当然同意,但我恳请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他的替身随你使唤。”

    “你都一个多月足不出户了,就不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说着,她来到程浩然的身后,拨弄了下他的头发,又提了提他的上衣,“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的衣服。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污衣帮的。你不愿意做苏念卿,但打理好他的身体总是应该的吧,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程浩然被她说得心烦,但又觉得无法反驳,只得不情愿地点头答应:“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下次还是我来买早餐吧,我可不敢吃你的东西了。不过我要把这篇新闻翻译完。”

    “好啊,那一会我来收拾茶几。你就认真地翻译这篇新闻。”

    程浩然默默地打量了一下陆淼,心里犯着嘀咕。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自己这么殷勤?

    一篇几百个词的新闻对程浩然来说并不难,陆淼刚笨手笨脚地收拾完茶几,他就已经理清了文章大意。待他写完翻译初稿,陆淼还在画眉毛。程浩然对女生的化妆效率早有耳闻,但他还是第一次切身体验到这种等待的煎熬,百般无奈,只能打开笔记本电脑读诗。

    正入迷的时候,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你看的是什么?”陆淼不知不觉站到了他的身后。她脸上的妆很淡,淡到几乎没有痕迹。程浩然很惊奇,从直观的视觉效果来看,陆淼的脸与未化妆时差异不大,但看起来却比之前妩媚了不少,不由得慨叹:化妆不愧是人类第一大邪术。

    “这是雨果的诗。”程浩然回答道,“《六月之夜》。”

    “你能读一读么?”陆淼继续问道。

    “可以。”程浩然顺口答应,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坐正,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浑厚的巴黎腔徐徐展开。柔雅的法语音符从他的唇角跃动而出,交织在空气中残余的米豆香气里,仿佛麦田守护者的月下低语,深沉又富有磁性。

    陆淼听得入神,脸上露出痴痴的微笑。

    程浩然早已读完了整首诗。见陆淼贴在沙发背上,轻轻地抬了下肩,小声提醒她说:“读完了,你准备好了么?”

    陆淼回过神来,红着脸点了点头。她觉着自己有些失态,颊侧一阵发烧,尴尬难耐之下,飞快地逃到门口穿鞋。

    见她狼狈状,程浩然忍俊不禁,旋即手掌开始发痒。这是他第一次与女生逛街,想来还挺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