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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隅中昙花(中)

    一周之后,面之屋恢复了营业。程浩然囫囵了几口早饭就跑到店里,除了想帮忙收拾下店面,他的心里还牵挂着老板的安危。

    “小苏同学?”刚开门便见到他,老板又惊又喜,从柜台后面一瘸一拐地小跑出来,笑呵呵地叫他坐。

    看到老板与之前一样精神,程浩然感到一丝释然,顺手拉开一把木椅坐下,笑曰:“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叔叔。之前听子隽说你要停业,我还以为是你女婿来找你的麻烦了。”

    “劳你多心啦!我是到医院看看腿,前段时间不小心给木棍砸了一下。”听到他担心自己,老板呵呵地笑了,解释说。

    “不是那群人就好……你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我今天给你出免费劳动力。”程浩然边说边站起来,顾了顾四周。

    “不用,不用。擦擦桌子就可以,我一个人忙得来。”老板赶紧叫他坐下,转身从冰箱里拿给他一瓶运动饮料,对他说,“喝点水,看你跑得一身汗。”

    “谢谢叔叔。”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程浩然羞涩地搔了搔头发,注意力却被老板不甚利索的腿吸引,“你的腿……感觉比一周之前不方便了?”

    “不碍事。”老板哈哈一笑,转而拍着自己的伤腿,怅然长叹道,“年轻的时候这点小伤照样干。现在岁数大了,金贵了,什么都得掂量着来。”

    又打量了一下程浩然,补充一句:“太瘦了,得多吃点。”

    “我打架挺厉害的。”程浩然歪了歪脖子,语气像在开玩笑,“我学了好几年散打呢。”

    他听得出,老板在转移话题。虽然嘴上说不碍事,但腿伤已经明显影响到了他的正常运动。拿饮料的时候,他的重心始终压在那只未受伤的腿上,整个人像个僵硬的木偶,看起来相当不协调。

    老板被他的话逗乐了,抚着他的肩膀说:“不是打不打架的问题……年轻的时候把身体锻炼得结结实实的,是给老了攒资本呀。你看叔叔我,现在快六十了,不还在跑这跑那的。”

    又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小陆同学呢?”

    “上午有节课,回学校了。中午的时候来看您。”程浩然回答道。

    “看我干什么?”他这么一说,老板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慌张之色,“你告诉她不用来,你们也都挺忙,用不着专门来看我。”

    “让她来吧,叔叔,她馋您的排骨米线很久了,你就当帮她解解馋。”程浩然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早就想好了对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真是……你们这……”老板不再推辞,笑容里透着羞涩,沉默片刻竟然脸红起来,“小陆同学是好姑娘啊。我记得你三月份的时候住院,她陪了你好几天咧。”

    “您也知道这件事情?”程浩然脖子向前一探,流下苦恼的汗液,扶额嘀咕道,“这种丢人的事情他们到底告诉了多少人啊……”

    老板听到了他的碎碎念,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就你们几个小朋友知道,还有一个与你们差不多大的姑娘。”

    “还有一个姑娘?!”程浩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对,之前不认识,这几年偶尔来店里几次,都是跟你们一起来,想必是你们的朋友。”

    难道是张晓琪?程浩然暗暗琢磨,他应该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认全了吧?

    恰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叔叔!我来看看你!”

    明艳的童声在静谧的餐厅里显得颇为突兀,老板毫无防备,拐杖一抖,转头瞧见秦泽宇站在门口,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来来,小秦同学!你看你小苏哥也来,你也来,叔叔我真衬不上你们这么大排场来看我。”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程浩然,秦泽宇的眼睛立刻眯成了月牙。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纯洁的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干净。

    程浩然也笑了:“我都到这十几分钟了。小泽你来得正好,今天咱们俩帮叔叔收拾下店面吧。”

    “好啊,一会子隽哥也来,我们等他一下吧,他在后面买水果呢。”秦泽宇立刻就答应了,拉开椅子坐下,“我刚才在巷口看到不少开着的花,可好看了。”

    “要不怎么说夏日养活了一群艺术家呢?”程浩然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笑道,“诗人为夏天写诗,画家为夏天作画,音乐家给夏天谱曲。除了风月云雨、山川河海,不就是夏天的花了么?”

    “哥,你好文艺啊……”程浩然抿抿嘴,再说话时眼波里竟多了几分怅然,“我进巷子的时候,看到拐角有一棵树光秃秃的,下面落了不少花瓣,之前从未见过它开花,想不到一见到就落了。”

    “落了?”程浩然的目光转回秦泽宇的身上,惊异不已。

    “那是昙花,是这里的一户人家种的。”老板给秦泽宇拿了瓶饮料,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昙花就是这样的,只在晚上开,不给白天的人看。今天晚上你们来看看,还会开新花的。”

    “难怪,”程浩然恍然大悟,思忖一会,点点头道,“昙花是月下美人,花瓣最怕光照,太阳一露头就会谢了。”

    “原来这就是昙花啊?我只知道昙花一现这个成语,但从未见到真正的昙花呐。”秦泽宇的眼神闪耀了起来,兴冲冲地对程浩然说,“那我们今天晚上看看它会不会开花吧?”

    程浩然笑着点了点他的头:“昙花都是后半夜开给嫦娥看的,你是嫦娥么?”

    秦泽宇闻言,嘟了嘟嘴,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

    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很是可爱,程浩然存心想逗逗他,便说:“我听说以前有人对着昙花许愿呢。传说它在凋落后会把人们的愿望传递给花神,只要感动了花神,这个人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真的啊?”秦泽宇的脸上又绽开笑容。

    “当然是假的。大学生了,小泽。唯物主义价值观还在孕育啊?”程浩然哈哈大笑。

    “切,谁说传说一定不是真的!不然我们学校后山的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请愿?”秦泽宇又被将了一军,心情尤为不满,不服气地反驳道。

    “还有人说昙花是秘密的使者咧。人们把自己不想或者羞于告人的秘密向它倾诉,它凋落后,这个秘密也会被泥土尘封起来,任何人都无从得知了。”程浩然又说。

    “有秘密,自己不说不就可以了么……”秦泽宇小声咕哝道,“这么一朵小花,竟然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

    “万物皆书。世间的生命,大到树木,小到花草,都有自己的名字与故事,只是它们不会用人的语言说出来。但它们与人一样,有自己的个性,也有身为世间凡物的尊严。”程浩然的目光又流转到窗外的绿树红花上,他的语速慢慢的,浑厚的字节在炎热的空气中激起一丝清冷,“至于这些传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杜撰者可能想提示我们,每一个生命都不简单,要常怀敬畏。你说呢,小泽?”

    秦泽宇未应答。程浩然望向他,发现他在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花草,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特别的温柔。

    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啊……这得向吴老师求个版权吧……

    “你们看什么呢?直勾勾的。”张子隽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满面的困惑不解。

    “子隽哥,我们在看草。”秦泽宇趴在椅背上,抬头笑对张子隽说。

    “你这小子跑的真快,我还指望你帮我拎一点,回头一看,影子都不见了。怎么学得像罗子凡一样不靠谱。”张子隽把手里的水果放到桌子上,无奈地摇摇头。

    老板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见到一桌子的水果,大惊失色:“小张同学,你这是做什么哦?”

    张子隽向老板打了个招呼,说:“叔叔,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多买了几样。”

    “一会你快拎回去,我这都是水果,用不着你们破费。听话,拎回学校,你们自己吃。”老板有些急了,趔趄着想要劝阻他,奈何腿脚不方便,只能靠在桌边用力地摇头。

    “叔叔,你就收下吧。这一周我们几个人都很担心你,我这也是替他们给您买的水果。我要是提回学校里,他们要问我的罪了。”

    “对啊叔叔,你就收下吧,客气什么?我们吃你的面都不客气,你也不要对我们客气啊。”秦泽宇附和道。

    老板面露难色,连声道谢,蹭蹭裤子,拘谨地说:“这可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小张同学……”

    “不麻烦,叔叔。就从巷子外面的水果店买的,也不沉。你要是觉着好吃啊,下次我还拿一点来。”

    “不用了,不用了。让你太破费了……我给你们洗点吃,这太多了,太多了,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都放坏了!”

    张子隽刚要回绝,但见老板羞赧难耐的样子,便不再开口。秦泽宇这时插进一嘴:“叔叔,你不要洗草莓了,我怕某人有阴影。”

    被翻出旧账,程浩然的头顶多了几条黑线:“……谢谢你啊。”

    临近中午时,陆淼与罗子凡也来了。三十平米的小地方聚了五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起来。老板看着高兴,他认识这几个孩子近三年,还是第一次与他们坐下来聊天。他只道自己上了岁数,插不进年轻人说话。不想这几个孩子根本用不着他插话。他只需要时不时回复几句,简单表个态,就可以很自然地推进聊天的进行。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复业第一日,面之屋无人光顾。众人帮老板把店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作为酬劳,老板奖励了他们菜单上没有的葫芦条炖鸡肉面,其实就是葫芦条炖鸡,再煮上一大碗宽面。做了一整日的体力活,众人皆饥肠辘辘。五六个二十左右岁的少年围在一张方桌边大快朵颐,一大锅葫芦条炖鸡很快被消灭得干干净净。饮下杯中的冰镇饮料,几人擦净嘴巴,拍拍酸乏的腿,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呵欠。

    正值傍晚时分,日光微斜,厅内的墙面被染成明晃晃的橘色,木制的桌椅在残阳的余辉中多了几分古朴的陈旧感。

    程浩然有些困倦。眼前的画面虽然温暖但略显乏味,却已不知不觉刻印在他终生的记忆里。

    “要不是念卿,我们几个人还认识不了陈叔叔呢。”回学校的时候,张子隽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程浩然耳朵一动:“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