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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可呼唤(上)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程浩然的内心仿佛被人下了一记重击。

    信丢了?

    这年头谁会写信?

    不会是……

    啊……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就像……那个晚上。

    “小泽,你什么时候弄丢的?”听到声音,陆淼从卧室里出来,问道。

    秦泽宇擦净脸上的泪水,调整了一下气息,说:“可能是来这里的时候,掉了出来。”

    “小泽……”

    “我……我就不应该带在身上的。这种东西,都是放到一个平时看不到的地方。”

    “小泽,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你放心,肯定会找到的。”陆淼的目光十分坚定,仿佛被遗落的东西不是一封纸质的信,而是一个不会磨灭的、会发光的物体。

    陆淼的斩钉截铁让秦泽宇怔了怔。他看向雨水交织的窗外,摇摇头:“谢谢你,姐姐。算了,找不到了,能找到的话我早就找到了。”

    “你不能这么说啊,总要试一试的。”陆淼打断他说。

    “其实这封信本来不应该丢的……我姐把他缝到了我的上衣内兜里。今天早上我穿衣服的时候把它撑坏了……真是的,我有什么可哭的,早该知道会丢。”

    说完,他的脸上又露出纯真无害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像往常一样俏皮:“哥,淼姐,你们快睡觉吧,我只是弄丢了信有点难受,现在心情好多了。”

    “小泽,那封信……”程浩然看得出这个男孩笑靥下的悲伤,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陆淼掐了一下他。

    “我哥不喜欢拍照,我们兄妹仨除了一张合照,就是这封信了。合照在我姐手里,信在我这里,现在我弄丢了信,怎么面对我姐啊……”

    “那可是……唯一的……我哥唯一的手迹……唯一的念想了。”

    “我姐……不会原谅我的。”

    程浩然这下大概明白了。一波复杂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一面心疼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男孩,一面又恨他流露出的软弱与怯懦,顿时火冒三丈,拍案怒斥:“你怎么来的时候不说啊?你早说我们不就早出门找了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秦泽宇被他吓了一跳,瘦弱的身躯颤栗了一下,脖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支吾着解释道:“我下楼……下楼找了一大圈,来的路上都找了,可能……可能已经被雨水冲进下水道了。”

    旋即又放下举到下巴的被子,笑曰:“这……这可能就是……我们兄弟的缘分。我对不起我哥,我把他弄丢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虚伪得就像一副面具人偶。

    程浩然的心中一阵惘然,紧绷的肌肉顿时泄了气,眼神也渐渐空洞了起来。

    “原来……原来你第一次敲门是出门找信了。对不起……对不起,小泽。”

    “……嗯,哥,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该让你们这么担心,你们快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到外面给你们买早餐。”

    “小泽,你乖乖地睡觉,早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这几天早上都是你哥煮粥,雨这么大,早市肯定不会营业的。”陆淼摩挲着秦泽宇的脸,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她温柔的声线在黑暗静谧的雨夜显得异常宁静,俯身时垂下的发丝软软地贴在被窝中人的颊侧。微痒的触感让秦泽宇感到一丝舒服,努力压抑着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对不起,姐姐……我今天吃饭的时候不应该闹脾气。”

    “胡说,你哪有闹脾气?睡吧,小泽。你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长壮一点,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只要你开开心心的,你哥、你姐都会替你高兴的。”陆淼的声音里透着婉约的笑意,仿佛在哄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秦泽宇点点头,晶莹的眼眸反射着洁净的月光。

    “你来一下,苏念卿。”回卧室的时候,陆淼对程浩然勾了勾手。

    “嗯?”

    “我不知道你的记忆恢复规律是什么,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小泽的哥哥,子隽与晓琪,如果你想不起来,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小泽的哥哥。”

    “小泽的哥哥是已经……”

    “对。他还有一个姐姐叫秦海恩,之前我们都认识。他们兄妹三人从小生活在一起,辗转寄宿在各种亲戚家,后来大哥做了消防员,牺牲在了一次防汛救灾行动里。为了让亲戚出钱供小泽上学,海恩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一分钱也不问他们要。”

    “海恩……我怎么毫无印象……淼淼,你知道那封信?”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是海恩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那次你也在。她被西餐厅的老板欺负了,又因为这件事情被炒了鱿鱼,找你喝酒,你把我给叫来了。”

    程浩然笑了:“我叫你干嘛?”

    陆淼也笑了:“我哪知道?那时候咱们还不熟呢。”

    “真不熟假不熟啊?”

    “你自己想吧,说小泽呢,不要转移话题。”

    程浩然立刻止了语,片刻,悄悄叹了口气。

    “难怪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感觉小泽的性子这么软,软得……不像个男孩子。”

    玎珰!

    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小泽!你怎么了?!”听到声音,程浩然迅速冲进客厅,见秦泽宇正弯着腰,慌慌张张的收拾茶几,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哥……我……我刚才想喝水,太黑我看不清桌面,碰到了水杯,真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程浩然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叫他坐下,用调侃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在外面的时候说话不是挺不客气的么?”

    “是么……有那么……不客气么?”

    “哥逗你呢。你坐在这,我给你倒杯水……对了,冰箱里有柠檬水,你要喝一点么?”

    “不……不用,我喝水就可以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咯。也是哦,你感冒了,不能吃冷的。”

    “嗯……嗯。”

    “小泽。”

    “啊?哥。”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可以。”

    “……”

    程浩然打开厨房的灯,几分钟后,从厨房里端出一杯温开水,递给秦泽宇。

    “你淼姐刚烧的水,我怕你烫,用杯子捣了几个来回,看看能喝么?”

    “原来你们也会用这种方法来降温啊。”

    “这是常识啊,怎么了?”程浩然笑答。

    秦泽宇摇摇头,也笑道:“不怎么,小时候看我哥这么干,还觉着他很聪明。后来我姐也学会了,半夜想喝水了,就自己烧水,自己捣一捣,就能喝了。”

    “这不就是初中物理学的散热么?”

    “对啊,可是我当时不知道呐,看我哥我姐这么做,我也学他们,次次都把自己烫到。后来我哥告诉我,水不能倒得太满……”说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我每次都倒得可满了,杯口烫得拿都拿不起来。我哥就在旁边盯着,看我把自己烫到,他就笑话我傻。现在想想,真的好蠢啊……”他边说边笑,沙哑的笑声搅碎了眼底的银河,星星的碎片从他的眼角静静滑落。

    程浩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虽然现在的他与秦泽宇只算是萍水之交,但见到这个男孩故作坚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眼眶处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真是……这么多愁善感做什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他。程浩然叹了叹气,眼前却浮现出吴老师手捧昙花的样子。

    ——读到了它的故事,你们之间就有了羁绊啊。

    羁绊……

    他与小泽之间已经有羁绊了么?

    “哥……对不起,我……我不太习惯住在别人家里。”

    “傻小子,你哥你姐的家,与你自己的家有什么区别么?”

    秦泽宇顿了顿,复露出招牌式的憨笑:“也对哦。”

    旋即又羞赧起来:“我……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啊。”

    “你给我们送吃的,这也叫添麻烦?”

    “我穿着你的衣服,要你做了那么多菜,还让你们给我找药、铺被子,陪我聊天。这些事情我自己做就可以了,你们……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都可以自己做的话,要朋友来做什么呢?”听他这样讲,程浩然笑了,浑润的声音如击铜钟。

    秦泽宇愣了愣,复笑道:

    “啊,对呐。”

    时间的手掌将指针拨进深夜。一轮圆月高悬于树叶的缝隙中,皎洁的光芒透过叶隙洒进房间,凝聚成一片静谧的湖。

    “哥,有句话怪肉麻的,我可以说么?”

    “没开灯,说吧,是什么?”

    “你们好温柔啊。”

    “啊?”程浩然被他的话打了一下,愣怔片刻,转头与他相视一笑。

    “……你也是,弟弟。”

    “其实我不知道我哥在哪里。当时牺牲的几名消防员里,只有他是失踪,但这么多年了,也找不到他人,可能……已经被冲进海里了。但……我哥最喜欢海了,他小名就叫海啊。能和海融为一体,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慰藉吧。”

    “不论他在哪里,只要你真诚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悄悄来到你身边,静静的陪着你。”

    “真的么?”

    “真的,这是一位老师告诉我的。”

    “那这么多年,我哥一直就在我身边啊。因为我的名字就是他的名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