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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瞬永恒(下)

    “昙花?”程浩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怎么忽然对昙花感兴趣了,“可以啊,你要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花语,传说,童话,都可以。我就是……就是好奇,你说这么好看的花,只在半夜的时候开,不给人看,开给谁呢?”

    程浩然轻声调侃道:“开给你我这样的,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窗帘多愁善感的人。”

    “我认真的,你认真点!”

    “喔……”程浩然被他吓了一跳,歪歪脖子,煞有介事地瞧了瞧他,点点头,“你知道昙花一现的成语吧?昙花的花语就是刹那的永恒。”

    “刹那的永恒?”

    “昙花的传说有不少,东西方版本都有。其中一个流传比较广的,就是以爱报恩。据说很久以前,在一座大花园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但人们来欣赏的时候,往往只会看到玫瑰、郁金香、勿忘我之类的颜色鲜艳、样貌出众的花朵,无人注意到不起眼的昙花。花园主也不喜欢为它浇水,昙花因为干燥很快就要枯萎了。

    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画师进入了百花园,见到昙花,为它浇水,赞美它、鼓励它。昙花在他的努力下存活了下来,也逐渐爱上了他。为了报答救赎之恩,每次在夜里见到他的时候,它都会默默地陪伴他,听他倾诉。直到有一次,它从他的口中得知,原来他身负国王的命令,如果画不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就会被处极刑。

    昙花为了拯救他,向花神求得了最美的容颜,在当晚他来的时候怡然绽放。画师大为震撼,立即画下昙花盛开的样子。但当他完成绘画时,那些洁白的花瓣就渐渐凋落了,自此再未开放。他这时才知道,原来昙花为了献给他这一瞬间的惊艳,付出了自己生命的代价。”

    “……画师呢?后来怎么样了?”

    “昙花在画师心中留下了最美的样子。画师无法忘却它,终生寻找着它,然未能再寻得如它一般恬淡脱俗的花朵,成为了永恒的遗憾。”

    “昙花有那么好看么?”听到画师的结局,罗子凡怔了怔,质问道。

    “美丽本来就不是一个确定的标准。相较于被惊为天人的容貌吸引,这位画师见到月下的昙花时,那惊鸿一瞥给他的震撼,才是他迟迟不愿忘怀的原因吧。”程浩然不以为然。

    罗子凡再次陷入沉默,半晌,薄然一笑,仿佛在嘲弄自己:

    “苏老板,我也有一个不想忘记的人,是一个……忘也忘不掉的人。刚刚……刚刚我还在梦里见到了她。我们俩在巷口的花店门前,我问她要不要进里面看,她说算了,还给了我一棵紫色的鸢尾花。”

    “她就是给你送花的那个人么?”

    “对,她后来……转学了,这之前送了我一盆蓝色的鸢尾,就是上午给你看的那盆。”

    “那不是紫色的么?”

    “对啊,奇怪吧。”罗子凡搔搔首,“原来开的是蓝色的花,中间有一年不开了,我还以为它枯萎了,谁想又开出了新花,还是紫色的。”

    那是子隽偷偷为你补种的。

    联想起小泽的话,程浩然心中一动。

    “她就是那种不起眼的人,但是很清纯,很唯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湖边的秋千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后,迎着秋风,背对着我。那时候已经有点冷了,可她还穿的还很夏天。我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她。她冲我笑了下,说了句谢谢。一片半黄的叶子落到她的眼角,我脑子一热,帮她掸了下来。

    我问她,你是哪个学院的?

    她说她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又问她,你是哪个学校的?是来看朋友的么?

    她说她是对面科大的,是她朋友叫她来玩,她在等她的朋友下晚课。”

    “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她的朋友是陆淼吧?”程浩然想起了那个梦,情不自禁地问道。

    “对啊,我不知道。那时候刚入学,不要说陆淼,我跟你还不熟呢。”罗子凡下意识的点头,忽然察觉到不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朋友是陆淼的?除了子隽,我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因为你给我看了你的梦。程浩然暗暗想,但他不敢说出来。

    “猜的。不是陆淼,我就猜张晓琪,我一共就认识这么几个女孩子。”他尴尬地笑笑,随便对付了几句,企图蒙混过关。

    罗子凡并未计较,只盯着他瞧了一会,眼神中倏然多了几分豁然,继续说:“后来偶尔在学校里见到她几次,之后她就转学了。”

    “转学了?”

    “嗯。”

    “真是转学了?”

    “对啊。”

    “转学之后……你们就不再联系了?”程浩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问。

    “嗯,不联系了。”罗子凡看起来并不介意他的连环三问,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下,“睡吧,我累了。”

    程浩然应了一声,止了语。

    罗子凡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床上,开玩笑似的说:“本来想再给子隽讲一遍,结果不小心被苏老板听了,失策了。”

    “被我听到怎么了?你瞒着我们干什么?”程浩然被他无厘头的感慨逗得忍俊不禁。

    “怕你们笑话我呗,”罗子凡把头埋进枕头里,语气中竟多了几分羞涩,“怕你们说我猥琐,怕你们说我懦弱。”

    “你真是……”程浩然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知道说他什么。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掺杂着一点轻盈的欣慰,又混入了一点沉重的哀伤。干涩的舌尖甜复苦,苦复甜,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诡怪的滋味。

    “咱们聊了这么多,竟然忘记开灯。”他笑着指了指床边的台灯,又指向宾馆的窗外,“你看外面,多大的月亮,好看吧?”

    罗子凡已经缩进了被子里,听到他的话,从被子里探出头,对着夜空中皎白的圆月凝视持久。半刻,才缓缓地说了一句:“好看。”

    次日,张子隽很早就打来了电话。他刚从机房回来,听秦泽宇说到罗子凡醉酒的事情,十分难为情,电话一接通,连忙给程浩然道歉:

    “对不起啊念卿,罗子凡昨天心情不太好,这小子没有给你找什么麻烦吧?”

    “除了把他踹下床,其他的都不算麻烦。”程浩然正在办退房,听到张子隽慌里慌张的,想着活跃下气氛,开玩笑道。

    “那就好。”张子隽的声音缓和了不少,解释说,“他养的那盆鸢尾枯萎了。我要是早知道他会喝醉,就不把他拎出来给你添乱了。陆淼呢,她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见外?”程浩然被他问得有些懵,“不就是喝多了拉兄弟出来住一晚么?谁也不会介意的。以前咱们几个人互相都挺随便的,怎么放了假之后反倒变得这么客气了。”

    张子隽笑了笑:“你不要误会啊念卿,我不是与你见外,我只是觉得,你也有算是有家的人了,不能总是把你叫出来打扰你们。很快就大四了,我听研究生学长说,这一年,很多人都不会待在学校,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矛盾也会在毕业前显现出来。毕业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我不想给彼此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小泽年纪小,不懂事。罗子凡神经大条,想不到这一层。平时只能靠我约束他们,但我也有管不住的时候啊,你们多担待。”

    “担待个屁,就你喜欢想这么多。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我当年读本科的时候,我们宿舍也有人搬到外面住,我们几个还不是经常把他拉出来团建……”程浩然啧了啧嘴,脱口说道。

    “啊?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程浩然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情急之下搬出吴老师为自己打圆场,“吴老师告诉我,当年他读本科的时候才不会考虑这些。”

    “吴老师都是什么年代了,现在社会压力大,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小窝,经常打扰会讨人嫌的。”张子隽并不苟同。

    “你真是……跟你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算了,”电话里传来张子隽琴键般的笑声,“我打电话就是替罗子凡给你赔个不是,其他的事情等下次聚会的时候聊。我导师下午还有个活,上午补个觉。”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程浩然倒吸一口冷气,“连轴转身体会吃不消,你快回宿舍休息下。哦对了,子隽……”

    “嗯?”

    “子凡跟我说了点事情。”

    “嗯。”

    “那个女孩是……上次我们在校门口碰到的那群人……”

    “是。”

    “……”

    “子凡居然对你讲了她,看来是想开了。”张子隽的声音透着浅浅的欣喜,“这个故事有点长,一直是子凡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子凡喜欢她,但一直不敢告诉她,也不敢把这段往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陆淼。”

    “他……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们呢?怕我们嘲笑他?说他猥琐,说他懦弱?”

    “可能都有吧,但也不全是这样。他们有一段时间还挺常接触的,子凡带着她到处跑,拍了不少照片。在他眼里,这段感情神圣不可玷污。他不想说,可能也是不想让这段情感蒙上人言的灰尘吧。毕竟那个女孩就是因为这个……算了,不提这个了,该封存的记忆让它封存吧,总是该忘却的人忘不掉,该记住的人记不住。”

    “嗯。”程浩然低下头,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张晓琪站在南门广场上时说的话。

    ——慢慢的都忘了。

    “苏老板,我们一会吃什么?”罗子凡从身后出现,一只手挎到程浩然的身前。

    “豆腐脑吧,点一碗蜂蜜的,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稍微解一解。”程浩然收起手机,回复道。

    “咸的,咸的。我都说了,我这人醒酒快。”罗子凡嘿嘿一笑,边说边竖起大拇指,滑头的腔调一如平日,“北方人哪有吃甜豆腐脑的,还是咸的有滋味,配上一根油条,一个茶叶蛋,香。”

    “陆淼也说北方人喜欢吃咸的。可我也是北方人啊,倒是比较爱吃甜的,我俩最近总拿这个吵架。”

    “你俩有毛病,吃不到一起,那就点一碗甜的,一碗咸的呗。你们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少整点幺蛾子。”罗子凡拱拱肩,推开宾馆的玻璃门跳到大街上,左右环顾了几下,找到东西南北之后,向着巷口的小吃街跑起了百米冲刺。

    程浩然叹了口气:这傻大个的电又充满了,算了,让他闹吧。

    他气定神闲地右拐出门,定睛一看,惊诧的发现,罗子凡已经坐在了小吃摊的座位上,面前摆着一盘油条,两个茶叶蛋,两碗豆腐脑,一碗淡黄色的,一碗深褐色的。

    “罗子凡,你闪现来的么?”

    盛夏的早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巷子里吹来一阵暖洋洋的风,几片细长的白色花瓣在半空中打着转,穿过拥挤的青砖瓦墙,落到程浩然的脚边。

    他们忙着说笑,谁也未低头看见。

    小暑日的夜里,巷角的昙花又迎来了绽放,被一名环卫工人看到,拍下,存到了手机里。这是小巷进入夏季之后的第一树永恒。

    ——当然,也未必不可能是第二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