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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白建喜家里,张雪莲只知道闺女冒雪上山背柴火了,依旧不停的用最恶毒的话半唱半骂了老半天了。

    白见喜进门趴在她耳朵上,把闺女要去县上培训的好消息告诉她的时候,这个长年累月咒骂的女人终于停住了嘴。她的脸上少有的祥和,一反常态高兴的说:“兰,快去迎迎你姐!跟她说要去县里念书啦!”

    白兰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白见喜上炕,挨着老婆坐好,随手拿起身边织了半片儿的毛衣有一搭无一搭的织着,嘴里念叨着:“我就感觉朵儿能去嘛,她刨了几个月的药材钱也够花了。”

    “这回培训的钱儿你不用愁,我有!”朵儿妈说罢,伸出手拉着丈夫的胳膊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对着丈夫耳朵小声说:“钱儿不用愁,就在......”

    白见喜听老婆说完,将信将疑。

    “真的,不信你去摸摸!”朵儿妈少有调皮的表情看着丈夫眨了下眼睛。

    白见喜笑了笑下地,打开炕沿下灶火口上的砖头,伸手摸了老半天才拿出个小包袱,端详了几眼赶紧又放了回去笑着上炕,看着老婆笑着又把毛衣片子拿在手里织起来,织了一会儿看着没有线了便放下,又用脚撑开一支毛线开始绕起了线团子。

    “该死的崔老大这回肯定选不上!”朵儿妈咬牙切齿的说。

    “那是肯定的。夜里个我给张林两家一家送了十块儿钱,只要他们不选他,就没戏!”

    “你也是,孩子都要去念书了你还浪费钱儿瞎闹。张家小子房都卖了,连喜来的房都卖了,房后小琴跟胡尚志吵架你不知道?他胡尚志多少年了怂包蛋一个,这回也是实在看不过眼儿去啦!发财不是这么个发法儿,迟早会出事儿,这些人开始心就不正。你说说你那二十块顶个屁用!反而让人家玉楼和喜盛两家小看你!平常实在惯了咋就干出这让人不信任的事儿来了,人家肯定想你有钱干这个,咋就没钱交农业税?啥事儿也不说就瞎闹,光看我躺床上一个废物,可我脑子又没死;光看我天天骂街,我骂归骂,那是我麻烦,天天躺炕上动弹不了还不许骂几声?以后有啥事多跟我商量商量!哎!跟了你这辈哦算是完蛋了。”

    白见喜听老婆说的好好的,话锋又转向了自己,马上说:“孩子大了,都要去念书了,我千不对万不对你就别再骂了,让人家外头笑话,将来哪家愿意找这么个丈母娘。你想想!”

    朵儿妈今天异常的听话,居然没反驳丈夫的话。

    白见喜听过老婆的分析,开始在心里后悔和心疼枉花的二十块钱。但心里也觉得奇怪,一个躺在炕上不出屋的女人,为啥看选举这件事情这么透彻,他瞥了老婆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毛线团子。一段时间来,堡里来了个昌平发外贸毛衣的,复杂的织一件十几元,简单的几元钱,手快的一件毛衣一个礼拜就能织好。一时间几乎是全堡里的女人都加入到了这个致富的行列中来了;就连平日里在镜门下坐街的汉子都四脚八叉脚上蹬着一团毛线绕着。女人们也偶尔凑在一起,边聊天边手里飞快的拨弄着筷子粗的竹签子——整个龙珠峪都加入到这个大会战中来了。

    早晨,白朵儿早早儿的背着大绳从家出来,先在大队部里投了票便往牛进山背柴火去了。

    此时的她,正背着四个柴火往山下走。山上滑了一跤的缘故,大腿上划了半尺长的口子,血印子里已经渗出了血珠子又凝固了,白花花的棉花翻翻着。她迈步磨着钻心的疼。

    下了山,她把柴火放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查看着大腿上的口子,看还露着白肉,就又在路边趴开雪在干草丛里拔了些雪浸湿的牛筋儿的马兰草,挽起来一道一道的把裤腿绑好,才又一瘸一拐的背着柴火慢慢过了白马河。

    村口,看白兰坐在路边石头上,朵儿又把柴火背子靠在墙上问:“你在这儿干啥?”

    “姐!家里有好事!爸让我在这儿迎你!你这腿咋弄的?”

    白兰调皮的眼神落在姐姐帮着的腿上时立刻又变得严肃起来。

    “到底是啥事儿?快说!”

    “到家你就知道啦,走吧,我给你掫着。”

    白兰在后边两只手掫着姐姐的柴火,两个人进了家门。

    白见喜在院儿里,看闺女回来忙过来扶着把柴火卸下来,嘴里念叨着:“看着腿上还闹破了,不是不让你去吗?搂点儿树叶子拾点儿牛粪就够烧了。哎!快回家,快回家!一个大姑娘总往深山里去,不是个事儿啊!”

    “没事儿,就是衣裳划了个口儿,腿蹭破了点皮儿!”朵儿解释道。

    白见喜拉着闺女进了家门,心疼的看着闺女。女孩子大了伤的又在大腿上,当爹的不好帮忙,赶紧给找出条裤子,白朵儿去西屋里换好才又进来。把饭兜子里的榛子倒在炕上,两个小妹子喜欢的各自捧了一捧,出院里砸着吃去了。

    白见喜说:“明儿别去了啊!要不找刘老三去上点儿药?看这把脸晒得红的!快先洗把脸,小兰跟你说了吧!”

    白见喜一边说一边把毛巾递过来,又帮着在脸盆里倒好了水,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添了半瓢凉水,才站在了一边。

    “咋了?咋还得上药?”炕上躺着的朵儿妈才听出点儿门道来,一个劲的跟着追问着。

    “不用爸,就蹭破了点肉皮儿。没事儿妈,你刚说啥事?!”朵儿低头边洗脸边问。

    “你当技术员的事成啦!你投过票出门不久,我还没投票的时候邮递员就来了!”

    “真的?”朵儿说着话高兴的把目光递给了父亲。

    “学习不要钱,可要自己带粮票带生活费,你妈这次把自己贡献给你啦!”

    朵儿擦了把脸,甩手把毛巾挂在脸盆架上,回身儿拿了几个榛子包出核来,坐在炕上咬出几个“仁儿”塞在母亲嘴里问:“妈!你咋啦?”

    朵儿妈嚼着甜甜的榛子,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说:“妈没事,好好的!小兰真调皮,你爸让她迎你告诉你,她就逗你!赶紧告诉孩子吧!”

    白见喜笑着跳下炕又蹲下身子,在炕洞子里伸胳膊摸了老半天,才拿出一个沾满草灰红布包着的东西来,转身放在了锅台上。拨了好几层才打开,原来里边是个漂亮的小青花瓷罐。

    朵儿诧异的看着他在那里捣鼓着。

    炕上的朵儿妈这时候说话了:“这是你老爷临死的时候,给妈留下的洋钱!小时候妈就身体不好,你姥爷准备给我看病用的。这么多年了妈没舍得花!你爸这两年又闹病,让他去看看他也不去也没舍得。这会儿,你要去学技术,比我俩花了强!”

    瓷罐里装的是银元?朵儿的眼泪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拿起母亲满是青筋、皮包骨的手说:“妈!你都病了这么多年了,要早治,没准早就好了。我早就想吃你包的莜面饺子了,这么多年,躺炕上受这么大的罪。还有我爸,这会儿治也没事儿!这钱儿我不花。我明儿还去刨药材挣我的学费,这救命钱得留着给你们看病吧!”

    “你妈这病,我也问过医生,咱们村里、镇里都不会治,地区里、省里的大医院哪是庄户人去的地方?咱们就是卖了这几间土坯房也住不起啊!再说,现在恐怕再治也晚了。你们看看我这病,哪有治好的,都叫富贵病,一时半会儿也没啥事儿。我俩就不糟蹋钱儿了!你去培训不容易,沾了你同学的光了,要不咋说也轮不着你啊!去了要好好学,等你回来今年个秋天咱们卖了葡萄,再卖点山药(土豆),你再陪爸去看病行了吧!”白见喜笑着对闺女说。

    “那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去看病!”

    “好!”白见喜笑着答应着。

    看父亲答应的挺痛快,朵儿高兴的去院子里抱柴火准备做晚饭了。她对自己的前程看到了希望,是啊!能去学习,那是这些天多么梦寐以求的事情啊!父亲前几天说的对,自己也得往出“奔”啊!

    朵儿一旁操持着豇豆角、切土豆。

    白建喜把招待客人时才能动用的白面袋子拎出来,大盆里活好了面,一锅白白的大馒头放好后。便蹲在灶火坑里“咕哒咕哒”的拉起风箱——今天,他觉得拉风箱特别的省力,似乎这病怏怏的身子又恢复了一样。

    这一顿饭,一家人吃的比哪天都高兴,就像是考上大学的人家庆祝的那样——白见喜还特意让白兰去买了一挂鞭炮回来,朵儿几个小妹妹高兴的在门口点着了,捂着耳朵跑进屋。还没等她们爬上窗台来看,那短暂欢快的声音就已经响完了。

    吃过饭,白朵儿出了家门,她是想打听打听是谁选上了村主任。推开街门时,对门崔家高墙下玉芬爷爷穿着一身整齐的衣裳雷打不动的坐在高大的石头墙下守着他的大宅子,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着的小说。他七十多岁的人了,头发只有两鬓里是花白的,皱巴巴松垮一张脸上长满了黑色的老年斑。儿子当村长的缘故,他从来不去懒汉摊儿上晃一下。跟儿子的做派不一样,他抽洋气的纸烟,是小卖部里最贵的那种,每每点上一颗的时候总要仔细的端详那么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平时,老爷子听着朵儿的脚步声总是会猛地抬起头,皱纹堆里绿豆大的眼睛驱动着一脸的松皮对着她笑一下,扁扁光板的大嘴巴扎上几下,再上下晃动几下脑袋表示善意和友好。

    今天,朵儿开门时,老爷子马上起身上了台阶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传出玉芬“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吃来、吃来...”招呼着喂猪的叫声。

    朵儿心里明白了——崔建国一定是落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