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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宏海法师-4,5,6

    四

    太阳已经很高了,周围依然被轻雾笼罩着。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形成了五颜六色的景观,随着雾幕的徐徐流动,空中幻化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简直可以说是心中想什么,眼里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图案场景。多吉和加央早已仰着头,沉浸于这奇景之中去了。

    突然,我看到云雾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而且离我很近很近,基本上是和我面对面地站着,把我着实吓得不轻。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安慰自己,也许是这几天心里常想着宏海法师的事情而引发了幻觉。可是,仔细一看,也不象是我们在宏海法师禅房见到的那座雕塑的样子。还没让我来得及过深地去想,不料,紧接着就有声音传来:

    “怎么,是我吓着你了吧?”

    不过,这声音我能够听得出来,浓浓的慈善味,一下子就将人所有的紧张消散。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笑着。因为,我觉得在宏海法师这样的人面前,有些语言实在是显得多余。

    后来,随着太阳的升高,感到有一丝丝微风从脸上吹过,云雾立时变淡,所有的雾气都逐渐向山谷和密林的背风处聚集。转眼之间,雾气全部散去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禁不住问了一句:

    “宏海法师,真的是你吗?”

    又是那个声音:

    “这里还会有其他人吗?”

    宏海法师笑着反问了我一句,算是巧妙地回答了我的疑问。接着问我说:

    “该见的人见到了吧?这是他的因果,也是你的宿命啊!”

    怎么又是宿命。我最害怕提这两个字了。这段时间来,我已经多次地听到或看到宿命带来的悲苦结果。在宿命面前,人毫无自主可言,我不想作宿命的玩偶,我要尽可能地去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在每次听到宿命时,我都会产生一种厌恶或消沉的情绪。

    “当然了,有许多人和你一样,是不会相信宿命的,这也难免,毕竟人生只有几十年,太过短暂,能够亲身经历的事情有限……算了,先不说这些,直说了吧!他怎么样?”

    宏海法师望着那座最高的石塔,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我知道,宏海法师所问的并非是石塔中那位骊靬官员的身体状况,因为石塔中的人压根儿就不具有肉体。他要问的恐怕是塔中人的心思吧?不,也不对,象宏海法师这样的人对塔中人的想法还不是一清二楚。我明白了,宏海法师只是想问问我的看法而已。

    “宏海法师,他是一个可敬的人!”

    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语句来表达自己这时候想要说的,只是非常笼统地说了一句听起来模棱两可的话

    宏海法师侧目看看天边:

    “知道!”

    “他也是为着骊靬百姓。”

    “知道!”

    “他并不真怨恨你,其实对你还很尊敬。”

    “知道!”

    “他早已放下了那份执着。”

    “知道!”

    ……

    这就让我不明白了,宏海法师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位骊靬官员囚禁在塔中不放?难道近千年还嫌时间不够长吗?

    宏海法师并没有在意我的疑虑,缓缓收回目光,注视着石塔:

    “延续他的生命,让他重生。他见得再多一点,悟得再透一点,重回到思念的故土,去接着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宿愿,造福骊靬。也顺便帮我了却一桩心事。”

    我觉得,现在宏海法师和石塔中的这位曾经的骊靬县官员之间的恩怨该结束了:

    “法师,你常来这里吧?”

    “和你一样,今天是第一次。”

    宏海法师说的十分肯定。看来,是不会有假的。我心中不免又升起一团疑云,难道囚禁这位骊靬官员的主事人不是宏海法师。我突然感到这位宏海法师犹如深邃的天宇,未知得近乎诡异。刚刚出现的一丝亲近的随意,在瞬间消散无迹了。我害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宏海法师,引火上身,尽量地放缓语气,做出随意的样子,试探着说:

    “我还原以为是宏海法师把他关在这里的?”

    宏海法师显得非常豁达,丝毫没有做作掩饰的意思,轻轻地点点头,情态中还透着一丝满意,却没有正面直接回答我的话:

    “这样想也是在理的。毕竟那些猴子是不会按照我的意思行事。”

    这一下,我算是明白了一点。那几只猴子并不是一般的猴子,是天狼人用来看管石塔中的骊靬官员的,怪不得它们会有那么高的智商。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宏海法师有没有放了石塔中骊靬官员的能力,但是今天宏海法师来到了这里,真正是称得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我下了好几次决心,最后总算是把那句很难开口,但又不得不说的话说了出来:

    “近千年了,什么样的创伤也该抚平了吧?石塔中的人也该出来了,总不能等到石塔倒吧!”

    我原想是带着恳求语气说的,可是话一说出来,竟然变成了一种责怪和埋怨。

    “人常说‘小事靠人为,大事看天意’。这无所谓放与不放,也不管是谁放。一切都是宿命,人力岂能够加以干涉。想想你自己的过去,哪件事是你选好了目标而自主实现的。即便是有,也不过是一个微妙的巧合罢了。”

    宏海法师的语速非常平缓,好像是在有意等待着我的思维。

    对于宏海法师的话,我只是似懂非懂,并不能够一时完全明白,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

    我总是感到宏海法师有那么一点推诿的意思,这不免更加勾起了我想救被困于石塔中的那位骊靬官员的冲动:

    “法师,如果拆了塔,能不能让他解脱?”

    “这塔是天成的,这些石头也是来自天狼。先不说你拆不了它,就是能拆,也没有那个必要。时辰一到,这些石头就会自行消失的,用不着你动手。”

    宏海法师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把一封信递到了我面前:

    “今天,是专程给你送这个的。”

    我听得有点纳闷,一个从未曾见过面的千年前的人给我信,也太有的玄异了吧?不过,好奇心还是让我打开了信封。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一点墨迹都没有。我真的怀疑是这位宏海法师在玩什么璇玑,这样会害得我耗费不少的时间和心力。我想不管吧,自己也在一个困局中,又担心会失去一个珍贵的机会。算了,还是宁可相信吧。

    为了多得到一点信息,少走一段弯路,不如趁现在宏海法师还在,多问一句。我抖了抖那张白纸:

    “法师,这是什么啊?”

    宏海法师看都没看一眼,抬手示意我收起来:

    “等到月圆之时再看吧!万事皆有定时定数的,我也该走了。”

    一听宏海法师真的要走,我有点急了,也不管自己心里所想的对于不对,一下子喊了起来:

    “法师,你真的不管他了吗?你们可是……”

    宏海法师刚一转身,又倏地停了下来,打断了我的话:

    “我和他的缘分是在千年以前。我说过,这次不是来见他的,而是见你的。现在,和他结缘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宏海法师渐渐消失在了山阴树影之中。

    “法师,宏海法师”

    等我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再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始终不见宏海法师的影子。

    周围除了残留于山林的轻雾和那些石塔,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出什么事了?”

    加央急急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野菜。

    “刚才,我见到了宏海法师,他给了我一封信。”

    我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眼睛还在四周不甘心地寻找着,盼望着宏海法师能够再次出现。

    多吉几步冲了过来,趁我不备,一把抓过那封信,展开一看,在稍稍的迟疑过后,转身和加央低声说着什么。

    我能够想得到他俩又在说我中邪了之类的话,但我没敢张声,怕多吉把那封信当作真正的白纸扔了。我故作无所谓地轻轻过去,一伸手,抢过信,装好:

    “算了,不和你们说这些了,就权且当作是我的幻觉吧。饭好了吗?该吃饭了吧!”

    我也没再理睬还在原地发着呆的多吉和加央,自顾轻松地走着。经过了这些时间,我算是有了一点体会,有些事情,既然解释不明白,就最好悄悄藏在心里,不要去白费口舌。这样做对己对人都有好处。

    多吉给我满满地盛了一碗肉汤,又放了一把象野葱一样的蔬菜:

    “多喝点,这个能提神,会让你清醒一些,经常出现幻觉,真的对身体不好。”

    看来,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多吉他们都没有看到宏海法师。按照常理,这么近的距离,是不可能看不见的。而且,我和宏海法师的说话声音并不算小,他俩应该能够听得见才对。但是,转念一想,一切又觉得见怪不怪了,一个非常的环境中,怎么能够用常理来对待呢!眼下,也只能顺应他俩的看法,认作是自己的幻觉吧!否则,我越解释,他俩越会认为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离天黑还早,天气也不冷不热,正是放松休息一下的最佳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日期了,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出现月圆。想想,这位石塔中的骊靬官员,被放出来的过程肯定是不会太过简单。弄不好,又像以前一样,是整夜的惊险,不可入眠了。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境界,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防范来自周围野兽的威胁。再说,自从来到这里后,也没有见到过一只野兽。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多吉和加央在大树下纳凉喝茶,我躺在用树枝做的凉床上,眯起眼睛,静静地体味着清风流过身体的舒爽、听着树叶轻歌……

    “那边有人!”

    多吉噌地跳了起来,机警地看着周围的一棵棵大树。

    我以为是宏海法师去而又返了,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这里是不会有别人的,我猛地站起来,望着多吉:

    “宏海法师!”

    加央指着一棵松树上面,显得不以为然:

    “哪里是什么人啊,分明就是那几只猴子嘛!”

    终于看清楚了,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树上,蹲着三只猴子,正在静静地盯着我们看。多吉捡起一颗石子,正要打过去,我急忙按住多吉的胳膊:

    “别!它们不同于一般的猴子。”

    多吉极不服气地争辩了起来:

    “猴子就是猴子,有什么同与不同的!”

    我慢慢地向多吉解释:

    “你们忘了它们是怎么带我们来到这里的吗?可以看得出它们的智商并不比我们差,甚至还要超过我们。只是它们不会讲话,或者说它们的话我们听不懂罢了。”

    多吉听了我的话,又显出他的那个老毛病,用手一下一下不断地轻轻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咧嘴一笑,不再言语了。

    我慢慢地向那些猴子走近了一点:

    “看来,你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是专程来向我们辞行的吧?”

    万万没有料到,这些猴子竟然能听懂我的话。其中最大的一只向我们一笑,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也许多少受了一点宏海法师的影响吧,也学起了那种虚玄的语气说话:

    “我想,你们特意来,也不单单是辞行的吧?还有什么事,不如直言相告。虽然我们只是见过两次,准确的说,只是昨天的一次远远的见面,但是我却感觉机缘不浅。放心吧!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去做的。”

    那只猴子指了指石塔,然后抱拳于胸。我恍然明白了过来,它是想拜托我们善待石塔中那位骊靬县官员的元神吧?人常说“日久生情”,一点都不错。它们和石塔中被囚禁的人接触时日长了,虽然种类有别,不能够用语言畅谈交流,但还是在一点一滴的了解积累中认识了对方,猴子对石塔中的人产生了敬重之意。对这些事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要说是这些猴子经过了漫漫千年的相处,就是像我这样仅仅有一次相谈的人,也不免对石塔中的人肃然起敬。

    我语气极其慎重地说:

    “放心吧!我会善待他的。再说,我本人对他也是由衷地敬佩着。”

    那只猴子,猛地一踩树枝,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迅速消失在了树影之间。紧接着,周围到处的树冠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原来,到这里来的猴子不在少数,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们都没有现身。现在想想,真是幸运,幸亏我及时制止住了多吉的盲动。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们,可是它们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看得非常清楚。

    多吉一副低沉的样子:

    “它们要回家了吧!”

    我想,多吉准是触景生情,又想家了。我尽量避开回家的意思。含混地说:

    “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多吉最终还是没有沉得住气,低声嘟囔着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不知道!我想,该回去的时候就会自然会去的。不说这些了,打起精神,应对好眼前的事情,才是正理。”

    我不想让多吉的这种情绪传染,也希望多吉能够尽快地摆脱这些无谓的伤神思绪纠缠,一甩胳膊,非常洒脱地转身,往旁边的树枝床上一躺,轻轻哼唱起了最近刚刚跟多吉学的那几段裕固族牧歌。后来,不知不觉,多吉和加央竟然也跟着唱了起来。

    今晚的夜空太迷人了,真的是一轮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如此美丽的夜色,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又一想,不觉生出一种自嘲来,或许大多数时候的夜空原本就是这样的曼妙,只是我繁忙于尘事的纷扰,心里装着一大堆杂事,眼中视而不见罢了。

    石塔的荧光,比昨夜强了许多,好像是有意在和天空的星月争辉。突然,平地起了一股劲风,直扑那些石塔而去。瞬间,塔上的石块像纸片一样四散飘飞,越升越高,渐渐地消散在了夜空中。石塔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团淡黄色的雾气,久久不散。

    我猛地醒悟过来,石塔没有了,被囚禁于石塔的那位骊靬县官员怎么样了?莫非这团雾气……

    想想,感觉完全没有一点经验可鉴,只有对那团雾气恭手施礼,冒然一试:

    “祝贺你终得脱困,获得重生!”

    那团黄色雾气慢慢幻化为一个人形轮廓:

    “一切都仰仗你的到来啊!”

    “我的到来?”

    我顿觉有点吃惊和迷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人的一切真的就象是排好的戏吗?

    这个声音,的确和昨天石塔中发出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感觉有些遥远:

    “是啊,你不来,怎么能解去困住我的诅咒?”

    虽然他解除了囚禁,可是我对他现在的形态非常担忧:

    “你以后打算去哪里?”

    “千年来,我反复地想过,不管何种理由,以前没有尽责这是实情,有愧于骊靬故地。我要再活一次,不论那个地方现在还叫不叫骊靬,我都要去为他做点事,以此来补偿我曾经的过失。”

    这个声音越来越低沉了。看来,有许多事情,即使能够想通了,也还是无法释怀,情感这东西不一定会服从道理。

    说这些太沉重了,我实在不想继续下去:

    “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我原本是想换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可是话一出口,却感到更加有点伤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这个声音出现了一个大转弯,一下子轻快了起来:

    “我想,会相见的吧!时候不早了,宏海法师还在等我,我不能错过时辰。嗯你想给家人带什么话吗?”

    听着这个极为恳切的声音,我反倒觉得有一丝焦虑的烦躁正在涌入我的心境:

    “也没什么,只是出来久了,真不知道那边没有了我的音讯会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声音带着满满的自信和浓浓的笑意:

    “放心吧!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帮你传音讯的。其实啊,说到底,你的担心是多余了。”

    虽然他说的那么肯定和至诚,但是我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样的事情说说容易,其实真正做起来很难。不管怎么说,单单就现在我在什么地方,说破了嘴皮也不会有人相信。算了,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也只好由他去吧!我不能伤了他的一片好心。借他的吉言,希望我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我解下随身带着的一个和田玉观音像挂件,抬手向那团黄色雾气抛了过去:

    “这个,作个纪念吧!”

    玉石挂件并没有象我所担心的那样,落下,而后撞在满地的石块上碎裂。却如同一片小小的树叶,被那团雾气卷着,渐渐飘向高空。

    “后会有期”

    随着一声长长的告别,一切又归于平静了。

    我在为这个被囚禁了千年的骊靬官员获得自由而高兴的同时,自己却更加觉得迷惘孤寂了。

    准备回帐篷去休息,看到天边圆圆的月亮皎洁如洗,突然想起了宏海法师给我的那封信。可惜,月光下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相信宏海法师专门现身就是为了给我一张白纸,非常迫切想知道这封信会有什么奇异的变化,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进了帐篷,就近灯光一看,紧张和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嗓门眼了,果不其然,白纸上显出了一行清晰的字。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没有去关注那句话的内容,而是沉迷于字体的书写中去了。觉得那笔力苍劲,而又不失一种慈善的温和之意。虽然我对书法还算是略知一二,但是也很难看得出是临摹于那位名家的字体,感觉大有兼揉并蓄地融合了百家之长,成于禅悟之境的意思。在一笔一画的运笔走势中蕴含着天地的沧桑变迁。看似紊乱,实则有序,但又不能够轻易觅得……

    “三生石上解自身,蝴蝶飞出显真影。”

    不知何时多吉凑了过来,大声地念出了这行字。稍一停顿,接着发起了牢骚:

    “我就不明白了,这些高人怎么都不愿意把话说清楚,喜欢藏着掖着地打哑谜?”

    “这是一句偈语,让我们去‘三生石’,解开我们自己的生前生后事和眼前的疑云吧!”

    我简单的解释着。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解释,只不过照字的表意说了一个大概的意思。至于有没有更深层的寓意,我也说不好。这种偈语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象宏海法师这样的高僧们经常会用,在他的认知世界里,认为有一些揭示事物本质的大理,用语言很难穷尽其意,准确的表达出来,一切都要靠禅悟,让听者用悟性去领会。有极个别时候,甚至偈语的字面意思和实际含意截然相反。

    多吉有些急了:

    “是谁的鬼主意?谁认识‘三生石’啊!到哪里去找嘛?”

    我看着多吉的样子,觉得他确实纯真得象一个没被尘世浸染的孩子,笑着反问:

    “不是你刚才念的吗?在蝴蝶飞出的地方啊!”

    多吉一听是自己领悟出来的,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就快走吧!还等什么?”

    我想给多吉泼点冷水降降温,不然会让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法安睡,明天又会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于是,用一种非常惋惜的语调说:

    “蝴蝶一般在夜里是不会出来的吧!”

    多吉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还是去睡觉吧!”

    我感觉不到一丝的困意。也许是习惯了独处的原因吧!等加央和多吉熟睡后,轻轻起身,一个人来到了外面。

    月光依然是那么的明亮,清爽宜人的夜风吹得我更加清醒。宏海法师和石塔中的那位骊靬官员的一幕幕情景,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我不禁想,这“三生石”上,显现的究竟是我自己的三生还是我所追寻的骊靬的前世今世和后世……

    “你还在想着那个‘三生石’啊?”

    我听到有人说话,感到头发嗖地竖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多吉跟在我的身后。幸亏他先开口说话了,否则,我若不经意间一回头,看到自己身后有个人影,还不把我吓死。我这次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怎么老是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跟来了?”

    多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看你说的,你在我之前就出来了,我还怎么给你打招呼啊?”

    我知道,多吉现在闲着没事,又想耍贫嘴,跟我较劲取乐子了,而我实在没有那份兴趣陪他玩。

    我一把拉过多吉,坐在一棵倒地的大树上:

    “来,说点正事吧!多吉,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应该去做什么才好?”

    多吉仰着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进了通天门,自然就是要探听门里的事吧?”

    具体是什么事情,多吉没有说出来,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着。我没说破,只是拍了拍多吉的肩头,算是对他所想的肯定。

    五

    从外面看,这里并不怎么大,就只有一座云雾中的独独的山峰,可是进入里面,才发现这里的山水很深很阔,简直可以说是望不到边际。

    我们继续向东行进,已翻过了好几道山梁,穿越了好几片林子,不要说是蝴蝶,就是任何小动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好像这里又是一处动物的禁区一般。

    “雨下一方,风刮一条”的民俗谚语,在这里表现得特别明显。刚刚所处的地方还是暴雨倾盆,冒雨走了不到两公里后,转眼已是骄阳高悬的晴空万里了:先前还是狂风呼啸、大树欲断的场景,顶风前行一公里,却是微风不起、水波不惊……

    抬头一看太阳,才知道已近中午了,顿时感到肠胃在翻动着,想想,也该到补充食物的时候了。

    翻过山坡,往下走,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我们选了一处杂草较少的地方暂息,加央没忘记取出雄黄粉在周围撒了一圈。虽然不见有任何蛇虫之类的东西出没,但我还是对加央的这份细心感到很满意。

    多吉从一处藤蔓中钻了出来,展开空空的两手:

    “没有野菜,也不见野羊野兔。看来只有吃自带的东西了!”

    “先将就一下吧!我感觉转机马上就会出现。”

    我觉得真有点累了,往背包上一躺,顺便笑着安慰着多吉。意思很显然,是我什么都不想再做了,也算是带着一丝委婉的抱歉将所有的事情推给了多吉和加央他们。

    多吉总是这么不开窍,马上追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

    我只说了两个字,同时转过头去,打算就此打住话题,让多吉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又是直觉,哪来的那么多直觉,还不如说是瞎猜的更好听一些。”

    多吉唠叨着,无心无神的一根一根往火堆上加着木材……

    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气温很高,没有一丝风。即使躺在树荫下,也觉得很闷热,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液。

    加央望着天空,显出一种无奈:

    “现在有潭清泉水,冲一个凉水澡该多好啊!”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让我不觉想起了曾经到过的云南大理的蝴蝶泉。那清爽的泉水边,无数形状各异的蝴蝶,在低低地飞舞着,景状极为好看……

    我倏地站起身来:

    “那就去找清泉吧!”

    加央似乎有些被弄糊涂了:

    “清泉?泉水?”

    “对!去找泉水,那飞舞着蝴蝶的清泉。”

    我已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看样子,多吉更是没法理解我的举动,望着四周满目的树木:

    “哪儿会有泉水?”

    “不去找,怎么会知道有没有?”

    我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多吉和加央的疑惑和动摇。

    加央眯着眼,样子十分的陶醉:

    “哎呀!好像真的有清泉的凉爽和荷花的芳香!”

    “真的吗?”

    我看着加央那副沉迷的神态,认为他在夸张的做势寻开心,就顺着问了一句,算是无形中肯定了他的演技。

    加央也不睁眼,自顾解释说:

    “我自小就对花粉很敏感!”

    多吉一听,抢着为加央证明:

    “这是真的!小时候,他能够闻到草原上五里地以外的花香,还能够准确的说出花的名字呢!”

    我不敢断定加央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拿出一段布条,试了试风向:

    “既然是这样,那么,走,去这边吧!”

    我们迎风而行,转过一个山嘴,树木变得稀疏起来,代之而起的是密密的灌木丛。

    “花!”

    加央突然叫了起来,猛地跑过去,分开灌木丛,摘下一朵小小的指甲样的黄色花朵。

    我着实有些惊讶,不是为这个小花朵,而是加央对花惊人的敏感程度。看着加央,我半天说不出话,有一丝的陌生感又再次涌上心头,进而猜想着,也许在前面不远处真的会有一处花的海洋吧!

    加央迎风长长地呼吸了几下,突然睁开眼睛,兴奋地喊了起来:

    “这边,有大片的花!”

    现在,我不敢对加央的嗅觉再有丝毫的怀疑了,不加犹豫地顺着加央所示的方向走去。

    穿越灌木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的地方枝条密得象是一堵墙,让人不得不弯很长一段路才能找到一处豁口通过。这样忽东忽西地走路,极容易失去方向感。我们不得己,只有全靠着加央的嗅觉来引导前行了。

    越往前,这种黄色的花朵也越多,而且个头也越来越大了。

    “别动!”

    多吉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由于用力过猛,抓得我有点生疼,而且久久不见他松手。

    我看着多吉,可是多吉像是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我的痛苦:

    “看我干什么?注意脚下呀!”

    我被多吉这一抓一惊折腾的好苦,胳膊上的疼痛还没有解除,又不知道脚下出了什么危险,抬起的脚不敢放下。过了好一会儿,我感到自己快要倒下了,才听到多吉说出原由:

    “有水,可能是泉水啊!”

    天哪!不就是水吗,山林里有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真觉得有点快要崩溃了。

    我忍痛一甩胳膊,挣脱了多吉的手,和他离开一些距离,轻轻揉着被抓过的地方:

    “多吉少爷,水就水嘛,何必这样一惊一乍的。”

    加央也许一直在后面看着我们的举动吧!现在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多吉仰着头,看着天,一副有冤无处诉的悲伤样子:

    “老天,还有没有良心,真是冤枉死人不负责啊!不是你们说什么三生石在蝴蝶处,蝴蝶又在泉水边吗?我发现了泉水就必然能够找到蝴蝶,找到那个三生石了。你们不但不为我的发现夸赞几句,反而埋怨起我来了,真的毫没天理啊!”

    “好,好吧!就按照多吉少爷的意思逆水而上。”

    我嘴上说着多吉,眼睛却盯着加央,其实是在征询加央该如何走。

    原来在我们的脚下纵横着许多窄窄的石缝,在石缝中有一股股清清的水在缓缓流动着,难怪被多吉看作是泉水呢!我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半人多高的灌木上,根本没有在意脚下的石缝里会有清水。

    走了大约三公里多,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山峰。虽然不是很高,却状如一张大屏风,刀削斧劈一般,直上直下。峰下有指头粗细的无数小孔,汩汩地往外冒着水泡。

    多吉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这么多的泉水,怎么不见一只蝴蝶啊?莫不是宏海法师在故意逗着我们玩吧!”

    我用手试了试水温,暖暖的,感觉不到一丝寒凉之意。担心多吉一高兴,不知道还要怎么说宏海法师的坏话,急忙制止了多吉无休无止的埋怨,也纠正着他的看法:

    “多吉少爷,别再胡说了,看清楚点,这哪里是什么泉水,分明是从山那边渗流过来的河水嘛!”

    加央轻轻地耸了耸鼻子,仰着头望着高高的峰顶:

    “是不是泉水,有没有泉,过去一看不就全清楚了。”

    我拿出望远镜,向左右两边望了望,山峰绵绵不断,远远地消失在了视线之外,遗憾地说:

    “这山很长啊,能看到的部分最少在十公里以上,绕行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我看,这山体并不高,休息一下,养足精力,攀岩而过吧!”

    我就近找了一处山峰较低的地方,目测了一下,估计相对高度最多不过一百米。象这样一个高度,不管再怎么陡直,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突变,凭靠我们所带的装备工具,攀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真是累死人了!”

    多吉说着,顺势卸下身上的背包,伏在上面不动了。

    这水太过干净了,不敢冒然饮用,我还是老办法,用细长的银针试了试,确定没有毒素后,才畅快地享用这份清凉的舒爽。

    看来,真的不怨多吉偷懒,我也感觉确实有点累了,竟然什么时候伏在包上睡着的,自己都全然不知觉。

    也不知道多吉他俩原本就没有睡着,还是早醒了,我被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惊醒,看到多吉拿着两个飞虎爪交替使用,已爬到了半山腰,加央仰着头用对讲机指挥着。这两个家伙竟然先我一步行动了,为了不影响他们,我继续躺在背包上装睡,没有起身,但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正在攀登的多吉。

    看得出来,多吉爬的非常吃力,不时地停下来歇息。大约一个小时后,多吉终于登上了峰顶,对讲机里转来了多吉喘着粗气的声音:

    “这里好大好平啊!那边真象是仙境一般,有水、有花,还有许多飞舞着的蝴蝶……”

    “蝴蝶?”

    我猛地爬起来,冲过去:

    “加央,快让多吉把攀援绳放下来!”

    不一会儿,细细的尼龙绳象一条小龙,沿壁徐徐而下,很快就垂在了我们眼前。

    这山顶上果然是大而且平整,如雕磨过一样。

    加央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这里好凉爽啊,休息一会儿再下去吧!”

    我很清楚这种凉爽的享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果断地拒绝了加央的提议:

    “不可以,马上下去,这里风太寒凉,时间久了会生病的。”

    我冒着强劲的山风,率先在山崖的另一边抛下了攀援绳,轻松地下到了地面。发现在山峰的两边竟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眼前再也看不到那些簇生的灌木,满眼全是古老而形态弯曲的怪异大树,树枝上开满了各色的鲜花,我实在叫不出它的名字。一转头,间或能看到大小不等的泉水从石缝中汩汩地往外冒着,形状各异的无数只蝴蝶在花间或水边飞舞,浅潭里有鱼和龟在缓缓游动……

    太阳早就不见了,只在山顶的天空留下了一片片晚霞,血红血红的,有点怕人。

    加央望着天空,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

    “看来,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加央总是这样,说话极是含蓄,听不出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还是仅仅在说说自己的想法,也或是二者兼有吧!我没有搭言,也觉得没法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打开包,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取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祥和,而且有一种似曾到过的熟悉感。如果按照人们的认知习惯,只有在祥和的地方,才会有祥瑞之象呈现。偈语上说,三生石是在有蝴蝶的地方,现在蝴蝶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三生石也必会是在这里无疑了。想想,所求之物就在眼前,应该先洗洗脸净净手,再去见这个三生石也不迟吧,这也合乎礼法的规矩。

    好清冽的水啊,不亏是刚刚从地下深处来的泉水!美美地躺在花树下面的池塘里,清洁着满身的汗液,一下子感到精神倍增,先前的所有疲劳之意统统被洗去。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点点花瓣,让我不觉想起了传说中神仙洗澡的瑶池。可是马上又升起一股酸酸的无名自嘲。

    我们换上干净的衣服,逍遥地穿行在百花之中,觉得有清泉和唱,有彩蝶伴舞,好不自在……

    加央指着一只中号菜盘大的黄色蝴蝶:

    “这只蝴蝶,好像总是在我们眼前飞舞着。”

    多吉一听就大笑了起来:

    “难道人走路也会做梦啊?有这么多的蝴蝶乱飞着,而且同一种也不在少数,怎么能够分得清楚哪只是那只啊!”

    我没有说什么,世界上什么样的怪事都有可能会出现,而且现在还是在这样一个不一样的境界中。我只顾观赏眼前的花海蝶云的彩动世界,没有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不能轻易表态什么,只能任他俩去争辩和相讥了。不过,从此开始,我仔细留意起了面前飞翻的蝴蝶。

    走了一段路,我才发现加央说的真没错,是我大意了,确确实实有一只大黄蝴蝶和其他的不一样。始终在我们面前三四米的地方低低地飞着,还不时地转过头来,倒退着飞一段,似乎在引导我们去什么地方。我看着那只大黄蝴蝶:

    “加央说的没错,就是这只蝴蝶。”

    多吉急切地转动着身子:

    “是来迎接我们的吧!在哪儿,在哪儿呀?是这只大蝴蝶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又用手比划着,制止了多吉的喧闹和好动,害怕惊走了这只蝴蝶。

    六

    我们来到了一个湖边,湖水在袅袅地冒着热气,弄得整个湖面都被雾气笼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湖面有多大,上面有什么东西。

    多吉张着嘴巴,好像是想说点什么,看看湖面,又看看我,最终却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试了试水温,感觉不是很热,最多不过三十度左右。让我不解的是在这个温度下应该不会形成雾气。看来,这湖也许真的有异。

    加央突然惊叫了起来:

    “那些蝴蝶呢?怎么一只都不见了!”

    加央一般是不会这样叫喊的,我一看,确实周围不见一只蝴蝶。在非常短暂的几秒吃惊之后,我觉得脑洞突然大开,轻松地告诉加央:

    “蝴蝶最怕的就是风了,它们对风特别敏感。现在,既然蝴蝶走了,风马上就会到来,这也是我们急盼望的东西啊!”

    我们正说着,就感到有凉风抚过脸面,而且风速还在不断地加强。紧接着,树枝轻轻地摇动,花瓣也开始纷纷飘落。转眼间,地上已有了许多的落花,仿佛是铺了一张精美的碎花地毯,让人不忍心落脚。

    抬眼望去,湖面上的雾气早已尽数退去,一个明净如镜的湖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这湖不算是太大,依稀能够看到对面岸上的树木。湖的正中有一个小小的湖心岛,被高大的树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儿里面的情况。我有一种极强的预感,三生石就在这个湖心岛上。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舟船,也不见桥梁,不可能只身飞跃过这么宽的湖面。

    我借助望远镜,在湖面上极力地搜索着,还是看不见一个漂浮物。看样子,只有放弃搜寻,仰着头闭目静思起来,看看能不能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我几乎翻遍了所有的阅历储备,也最终找不到一个可供借鉴的例子,深深陷入了困境。我并不是一个太执着的人,每每这个时候,就会等待和观察,把全部希望都交给运气和智慧。

    多吉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仿佛是揣测我此时的心事而故意消遣我:

    “想去湖心岛啊!你不是会游泳吗?”

    “你想多了吧!去那里干什么?我只是看看如何绕过湖去。”

    我有意反着说,想气气多吉。

    多吉没再说话,转身向湖边走去,边走边脱着衣服。我知道多吉是从来不游泳的,觉得哪里有一丝不对劲,赶紧追问了一句:

    “多吉,你去干什么?”

    “加央做饭,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难得的一湖热水,不如趁着天色还早,到湖里洗一个温水澡。顺便看看这湖水有多深,能不能趟过去,省得你绕那么远的路!”

    多吉头也没回一下,说着已经站在了湖边上。

    我猛地一惊,刚才的气话太过明显了,多吉是不是不满我的说话,在跟我赌气。我深知多吉的性格,他纵然不识水性,但是为了赌一口气,是绝对会不顾安全,毫无反顾的跳入湖中去的。这湖里情况不明,是万万不可轻易下去的。

    我厉声冲多吉大喊:

    “你说什么?下湖?绝对不行。你总是这样任性胡来,你难道忘了吗?你是向我保证过的,要听我的话。加央的父亲也说过,在外面的这段时间,我可以替他管教你们。”

    我说的很严肃,大有一下子想把新账老账都要翻出来的意思,而且还抬出了加央的父亲,这样无形之中就把加央也带了进来。要知道,多吉虽然有些倔强和任性,但是对加央是从心底里尊敬和信任着。

    多吉倏地没有了动作,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赤着上身,手里提着衣服,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湖岸上。

    也许是由于我心里发急声音过大,音调也有所改变,而且还提到了加央的父亲吧!较远处的加央也丢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望着我,眼里满是不解和生疏的味道。

    多吉还在湖岸上站着,我顾不得多解释什么,用手比划着暗示,让加央先把多吉拉回来再说。

    加央这次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快,而且把我的意思理解的非常准确。也许是看到我这么关心多吉吧!加央轻轻一笑,走了过去,不由分说,一把将多吉拉去了帐篷。

    看看危险已经解除,我没有急着跟过去。一来,我还要继续观察一下周围的变化,特别是这湖面的情况。二来,是想让他们两个人说道说道,好好冷静地想想。我相信时间会消除一切的误会,驱散多吉心中对我的不满情绪。

    我静心一想,似乎迷惘中闪现出一束亮光来,豁然有那么一丝的明白蝶去、风起、雾散、花落……玄妙显露,仿佛异变已经悄然开始了。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轻微细致,而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感到湖面就像是一张怪兽的大口,随时都会吞食掉这里的一切,赶紧往回走。

    加央见我进了帐篷,笑着指指用几块石板堆成的临时饭桌:

    “今天,吃一顿麻辣鱼吧!多吉正要去叫你呢。”

    多吉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军用水壶和三个塑料水杯,打开水壶,满满斟了三杯。顿时,帐篷里飘满了浓郁的酒香。

    多吉突地抬起头来:

    “酒!”

    我端起酒杯:

    “来,先干一口!”

    我一下子喝了少半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这么快。在酒精的作用下,早已感觉不到一丝由刚才的事情引发的难为情了。

    也许加央和多吉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畅快的喝酒吧,都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我有点动情,不,应该说是有些故意煽情:

    “这湖上面有雾,水温较高,而且静得有点异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嘛!里面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还不一定。如果说这湖心岛上真的有那个三生石,那就更应该想想,这么重要的东西是怎么会让人轻易接近呢?多吉却由着自己的性子下湖去洗澡,能不让人着急吗!真的有什么意外,我回去怎么给加央的父亲交代。我当初对加央的父亲说过,只要我还在,就一定会把你们毫发无损地带回去。你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将我推向无信的地步啊!”

    也许在我进帐篷之前,加央已对多吉劝解或开导过了吧?现在听我这么一说,多吉竟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脸通红,忸怩着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认错还不行吗?要不要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

    多吉说完端起杯子真的又喝了一杯。还意犹未尽地咂巴了几下嘴巴。

    加央看着大笑起来:

    “哼,多吉经常是这样,又想借此多喝酒吧!”

    我适时地放出了对刚才的事情已经全不在意的信号:

    “多吉,这酒怎样?”

    多吉趁机又端起了杯子,不过这次只是轻轻喝了一小口,眯起眼睛回味着:

    “没有青稞酒劲大,没有……醉果,对,就是那个醉果做的!”

    立时,我们先前的那些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帐篷里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

    我觉得只要人心存善念,一切的误会和不快都不会存在多长时间,通过真诚的交流,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由于洗过澡,又喝了不少酒,夜里睡得都很沉。

    噼____啪____

    我被一声惊雷吓醒时,外面已是狂风大作了,吹得帐篷剧烈地晃动着。心亏我把帐篷固定在了四周的大石上,不管摇晃得多么厉害,只要缆绳不断,就不会被风吹走。

    天要刮风,人能奈何?我强忍着再次入睡了……

    一夜的大风,将许多的树枝折断了。甚至,有几棵大树也许是树冠太大吧!招风!被连根拔起,平摆在了地上。好一处景观被摧残得七零八乱。

    我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似是有了灵感袭来,心情也一下子从触景生情的伤感中解脱了出来,反而有点兴奋。看来还真是“祸兮福所倚”啊,虽然眼前的美景不见了,让人心碎,可是因此能到湖心岛去了。

    我们捡拾了许多较粗一点的树枝,扎成了一个简单的木排,顺利地登上了湖心岛。

    岛很小,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够缓步绕着转上一圈。岛上有许多参天古柏,还有一块一米见方的兰色玛瑙石。应该能够肯定这块唯一的大石就是所谓的“三生石”了。虽然我已多次见识过这种兰色玛瑙石的神奇力量,也知道每次这些兰玛瑙石现身,总会有一些异动出现。但是对这块能够称得上“三生石”的兰玛瑙,我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究竟不同在哪里,又不得而知。

    “这就是那块‘三生石’吧!”

    多吉说着就要往上爬。

    我上前一步挡在了多吉的前面:

    “不,不能大意!”

    如果换了平时,多吉肯定会争辩一番。也许是昨天出现那件事的原因吧,只是笑着说:

    “不就是一块玛瑙石吗!又不是没有见过。”

    “越是平静的环境中,越会隐藏着巨变;越是和顺的表象下就越隐含着某种丑恶和危险。不能不防啊!再说,宏海法师送偈语让我们来这里,就说明这块兰玛瑙石肯定不一般,我们必须慎重对待。另外,也不能忘了,这种兰玛瑙石的神力啊!”

    我耐心地解释着。当然,这不仅仅是说给多吉听,还有加央。

    过了好半天,依然不见有任何异样出现。我想着要不要主动刺激一下,来打破这种平静,让一切都动起来,只有动了,才能够看得清楚。

    我把加央和多吉都叫到兰玛瑙石前:

    “多吉,从现在起,一切事情都要听加央的,即使你认为加央是错的。另外,你们俩守在这块兰玛瑙石旁边,一步都不许离开。说的更清楚一点,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视线一刻也不要离开这块石头。”

    我看着多吉和加央,慎重地拍拍他俩的肩膀,算是一个无言的暂时告别,是一种信任和重托。

    一踏上这块兰玛瑙石,我就感到有一种恐惧的心颤。为了能够保持一份宁静的心境,我微闭双眼,赶紧坐了下来,尽量将五官凝聚于心,关闭通向外界的一切意识通道。渐渐,我觉得平稳了下来,不再有眩晕和心乱,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完完全全进入了一个寂静的世界。

    恍惚中,看见一个道士被一只白色的狼追得无路可逃。后来,他干脆坐在了一棵松树下面,狠狠地指着那匹狼:

    “别追了!我是实在跑不动了。看来,这是我命中的劫数。今天,你吃了我,我会向天发下毒誓,来世不论你在哪里,也不管你托生何物,我都不会让你得到安宁。”

    道士说完后,闭起眼睛不再出声,好像没有了任何的恐惧,样子越来越泰然。

    白狼略一迟疑,抬头望了望天,眼里流露出饥饿和恐慌的复杂情态。

    看看那白狼扁扁的肚子,就能够清楚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白狼扬起脖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不知道是在祈求还是示威。而后,一跃而起,张口咬住那个道士的喉咙,拖起道士,转眼就消失在了山坳中去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猩红的血滴。道士在整个生命结束的过程中,没有一丝的挣扎和慌乱,更是没听到一声叫喊或者轻轻的呻吟。看来,这道士是真的抱定了速死的决心……

    我突然觉得屁股底下有点凉,稍一动身,眼前的场景马上切换成了监狱的高墙,一个老人满头白发,走出监狱的大门,他像是久别了外界,深深地吮吸了几口空气,眯起眼睛,望着天边飘过的一团白云。我觉得那团白云好熟悉,仔细一想,天哪,分明就是那个道人的头形,似乎还在张着口畅笑着……

    心里一惊,瞬时,月光下,只见一匹白狼迅速地越过草原,穿过松林,登上一座山峰,仰头望着闪烁的天狼星,哀嚎着。月色里身上的白毛十分的显眼,在夜风中不停地颤动着,仿佛欲凌空飞起一般。就在这时,一束兰光从空中射下,照在白狼身上,白狼随即分解为无数的白点,那些白点越分越小,最后成了一团白雾,消失在了兰光里……

    我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坐在那块兰玛瑙石上,一切还是原来的那样。

    加央和多吉静静地守在石边,看到我下了石,多吉首先迎了过来:

    “怎么样,没什么吧?”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多吉:

    “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多吉似是有点失望,看看加央:

    “看来,白忙了这大半天啊!”

    我不想把看到的所有事情都泄露出去,觉得那样是对天意的不敬,对自己的不尊。人啊,有些事情还是让它隐藏于心中的好。

    我想暗示多吉去看看他的三生世界:

    “多吉,要不要去看看,也许会因人而异吧!”

    多吉站起身来,向木排走去:

    “算了,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三生’!”

    时候已经不早了,竟然这一坐就是近十个小时。我猜想着,宏海法师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和心思,让我来到这里,难道就只是想让我通过自己的三生三世来领悟“因果报应”吗?不!绝对不仅仅是这样,因为我想到了之前被囚禁于石塔中的那位骊靬官员,似乎在他的身上就体现着答案。我突然好像是有一点儿明白了,宏海法师是让我不要去错怪那些叫自己承受苦难的人和事,有些苦难不可避免,只有坦然地去面对,去寻求脱困的办法;大多数苦难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由自己的过失造成的,怎么能够埋怨别人。不过,想想自己,我还真没有怨恨过什么人。不管是自己真的错了,还是被别人利用了自己的缺点,出了问题,我都会首先从自己找原因。这不是说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我的一种本性使然。几十年的经验和惨痛的教训告诉我,这我的是优点更是缺点。我只能想到这么多了,至于宏海法师真正的用意是不是这样的,再有没有其他更深的意思,最起码现在我是不得而知了。

    一路上,都伴随着细雨,似在有意冲洗着我们心头残留的迷尘,让心境变得越来越清亮透明起来,感到无限地轻松和爽朗。

    多吉走在最前面,搜寻着前行:

    “真的要感谢你,没忘在树或石上留下了标识,不然,在这样的朦朦雨中,方向都难以辨得清楚,就再别提走路了!”

    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哪里是我的预知或者细心!今天刻的这些路标,确实是和以往有点不同,根本不是为了回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处于一种习惯。因为一是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今天会下雨,二是出了湖心岛后,再怎么走,去哪里,干什么,我丝毫都不知道。

    突然,我又想起了那个多次想过而又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如果说这次的探寻之路,从一开始动念进山到通天门就是一个宿命的驱动,那么进入通天门后,我们所走的路就不知道是一种前进还是回归了。因为,我头脑里原本早就丢失了比较清晰的地理方位上的方向感,只有一个探寻的心念。而这个心念所示的东西,也许在东,也许在西,没法说得清楚,走哪个方向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定向的事,总感到行动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力量所掌握着,该到什么地方,最终会不由自主地到达,路标仿佛作用并不大。但是又不能一味地依赖等待,还要努力。不然,虽然整个结果不会改变,可是对于我来说,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无数的波折,让自己吃尽苦头,甚至还可能会像在蛇灵谷前的石龟上出现的否卦所示的那样,付出折损担价。觉得我在其中,也不过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个引导发展的影子,一个众多侧面的一员,消失了马上就会有替补进入,对总体没有太大影响……

    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只能这么零乱地想着,但是又不能说出来。这样,最起码能够给多吉他们一个不是目标的目标,是一种寄托,是一个希望和动力。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估计多吉快要忘了说着的话吧,我才接着他刚才的话题说:

    “在野外或者陌生的地方,有备无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加央突地停下了脚步,望着我,好像是想要在我的脸上寻找什么答案,过了一会儿才悄声地说:

    “现在该去哪里啊?”

    我哪里会知道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去问谁。不过,有一点还是清晰的,那就是不论怎么做,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了解这里,了解骊靬县的秘密,还历史一个真相,认识一个未知的境界……

    雨停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今晚,我们不得不在这潮湿的林子里过夜了。

    虽说是刚刚下过一场雨,但不知何故,这里的气温还是很高。

    多吉的急躁性格,看来也不完全是缺点。我们还没有搭好帐篷,他已经生起了火堆,开始烘烤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我望着那跳动的火苗,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宏海法师。就在心念一闪之际,随着一阵洪厚的畅笑,宏海法师已在转眼之间站在了我面前:

    “‘三生石上解三生’,想来,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来世了吧!有什么感悟啊?”

    宏海法师依然是那副慈善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而目光却如一把电光手术刀,将我的意识完全解剖了。

    我含糊地感叹,不,应该是呻吟:

    “真的,一切皆有因果!”

    宏海法师转身仰目,盯视着黑沉沉的夜空。

    “你真的看见了自己的‘三生’?”

    多吉看着我,让我感到有一丝寒意缓缓掠过心头。

    宏海法师已经道破了这个秘密,我认为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掩盖什么了。如果继续掩饰,会让多吉更加猜疑我不诚心。我轻松地说:

    “看到了啊!不信?”

    多吉一听,突然放大了声音,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你为啥不早说啊?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吗?怎么现在又说是看到了……”

    我想尽快地堵住多吉的那张嘴,不得己,只能略略施出一点狡辩:

    “我不是让你去看嘛!是你自己不愿去,现在怎么反而怪起了别人!”

    其实,话一说完,我就觉得欠周到。结果不但没有制止住,反而让多吉更加激动,声音也更大了:

    “你说没看到,我去还有什么意思?”

    “多吉,听我说,当时我不是有意不说清楚,确实是有点顾虑的难言之处。我觉得人迷惑一点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我吧,幸亏从自己的‘三生’中能够想到了‘不怪别人’的这层意思,如果想歪了,不就是错上加错了吗?反而会误了今生和来世的…..”

    我说着,总感到有些词不达意,无奈地看着前面的宏海法师,希望宏海法师这时能够站出来,帮我解脱这个困境。

    “‘三生石’嘛,看了吧,有看了的绝妙;不看吧,也有不看的好处!万事看得太清楚,也会受损的。有得必有失,有增必有减啊……”

    总算是如我所愿,宏海法师终于开口了,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他看看多吉,微微一笑接着说:

    “放下了,就会有一个新的开端,就是一次灵魂的重生……”

    这次,多吉和平时有些不一样,静静地听着,不停地点着,情绪也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他和宏海法师好像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突然,多吉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两眼放射出喜悦的亮光:

    “这块‘三生石’放在这里,无人照看,还不如带回去吧!”

    宏海法师呵呵一笑:

    “这块‘三生石’,你们是第一个造访者,也是最后的体验者。就在你们离开它的那一刻,已被送回了它该去的地方。”

    我几乎是惊呼:

    “天狼!”

    宏海法师马上果断地纠正了我的判断:

    “不,是骊靬故地!”

    我觉得太过有点意外:

    “骊靬?”

    “对,是骊靬,那里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这么说,我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它。”

    “也许吧!但愿你能结下这个缘分。”

    “法师,能不能有一个具体的方位啊?”

    “我也不清楚它会落到哪里!被兰光带去的,有谁能够知道准确具体的地方呢?骊靬那么大,或草原、或山谷、或密林、或深潭……处处皆有可能。再说,兰光之力非比寻常,也说不定会被打入某个山体之中……”

    我感觉十分的惋惜:

    “太遗憾了!”

    “不一定,我说过的,一切皆有可能的,就看这缘结于何人,显于何时了。”

    不觉间,我也生出了一种“放下”的轻松:

    “又是缘分,也罢,不强求了,看天意吧!”

    宏海法师徐徐转身:

    “夜深了,你们明天还要走路的!”

    我知道宏海法师可能就要走了,急忙追问了一句:

    “去哪里?”

    宏海法师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仰头像是在自顾回忆着什么:

    “你听说过那座宏阔的南山石寺吧?”

    “听过,只是在一些散落的地方史志中见过这个名字,具体情况就一概不知了。”

    我望着宏海法师的背影,觉得他象一团谜,如云如雾,难以捉摸。有时很清晰,有时又非常模糊。

    宏海法师并没有马上消失,而是接着说:

    “南山石寺,中土佛音的门户啊。在那里讲经说法没有任何限制,能够聆听到各宗派各法门辩法的声音。即使是内地有名的高僧,也很难能够听到那里讲过的全部佛音。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从天竺进入中土的佛法,都是在南山石寺秘密讲经后,被选定允许到内地传经的一小部分。许多珍贵的佛法,因为各种原因,被拒之门外。为了能够保存下这些经典法理,南山石寺的历届主持,都不惜血本,花费巨资,招募了一批能工巧匠,在石寺的后山上开凿了八座山崖,共计八万四千个洞窟,在每一个洞窟里雕刻了不同宗派不同法门的佛像和经文,还配有生动的佛事壁画。而且,立下了一个不清楚原因的寺规,那就是这些洞窟所在的后山,被列为南山石寺的禁地,严谨主持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南山石寺的每一位主持,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看这些洞窟。为此,南山石寺的主持所知道的佛经是最全面的,清楚所有解脱世人生死苦难的门径……”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经不住打断了宏海法师的话:

    “这座南山石寺也被……”

    宏海法师又是轻轻一笑:

    “放心吧!怎么会呢。兰光之力再强,也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三座山崖一起带来。”

    我刚刚悬起的心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宏海法师稍稍顿了顿:

    “明天,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吧!”

    多吉一听,立马追问了起来:

    “什么地方?在哪里啊?”

    我非常担心多吉的这种好奇会引得宏海法师不高兴。不料,宏海法师却慈祥地看着多吉:

    “不急,不急!去了就会知道的!”

    “那么,明天我们在这里等你吧?”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不合礼规的话来。

    “不,不必等我。你们继续向东南,见到河后,顺流而下,自然就会到的……”

    正如我心中所料的那样,随着声音的渐弱,宏海法师又一次象轻雾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