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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何心事终虚化

    00.

    朦胧晦暗的天光之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断地敲响在崇山峻岭之间,时而紧密,时而零落。空朦的细雨为青翠欲滴的枝叶蒙上了一层轻轻浅浅的薄纱,一小股水流顺着些许间隙,无力垂落在潮湿的土壤之上,潋滟了一湾又一湾孤寂寥落的水光。

    塔檐上亦蓄满了深深浅浅的水渍,顺着边缘处悄然坠地,与坚硬湿润的大地融为一体,再难分离。

    低矮的轩窗之下,家具陈设一应俱无,唯有一张简陋的床榻斜靠着窗棂,除此之外,入目皆是毫无杂质的白。薄衾冷枕之间,清瘦嶙峋的女子无力地侧卧于榻上,一头桀骜不驯的紫发此刻更显凌乱不堪,眼底浓重的黛色昭示着深入骨髓的疲惫,鬓角处已是冷汗涔涔。

    本就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纤弱的皓腕,却更显松散空洞,床前一点紫色光点强忍了眸中濛濛的水雾,为榻上咳得撕心裂肺的人送上了一方绢帕。

    苍白却纤长的柔荑接过绢帕,良久,时断时续而又压抑滞涩的喘咳声方才渐止。乌芝芝泪眼婆娑地飞身上前细看,绢帕上一抹刺目的殷红却让它的心跳都几乎停了一瞬。

    它强行压制住自心底而生的铺天盖地的恐慌,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凝聚出一道足以划破天光的紫色光波,顷刻间便将那染血绢帕吞噬其中。

    然而,仍是晚了一瞬。

    小月眼尾仍残留着方才那一阵喘咳所带来的嫣红之色,失力软倒在榻上的瞬间,余光便已瞥见了那星星点点的红。

    01.

    铺天盖地的寒意几乎要将小月整个人吞噬其中,无孔不入的狂风猎猎作响,呼啸着侵袭过她每一寸骨血。

    冷硬焦黑的土地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千万条小径是无一例外的坎坷崎岖,石块与瓦砾遍布,满是泥泞的迤逦路径,向着不为人知的诡秘之处蜿蜒盘旋。

    足底原本精美的月白色高跟鞋早已破损不堪,鞋跟也早已随着经年累月的战斗消磨殆尽,层层叠叠的月白色长裙亦在刀光剑影之间逐渐沦为破衣烂衫,仅能勉强蔽体,血色与污泥亦随着日月交替,一点点取代了它原本的色彩。

    孑然一身的狼狈身影赤着足,跌跌撞撞地一步步走过其中一条相比之下较为平坦的小径。可即便如此,原本白皙如玉的赤足仍是被无可计数的泥淖浸染得不堪入目,复又被尖锐的沙砾打磨得血迹斑斑。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与这片区域无边无垠的寒冷相比。

    不同于人类世界严冬的彻骨寒凉,这里的寒冷,是随着呼啸的凄风,一点点浸入小月心底最为柔软的所在,一点点将之封印成为终年不化的寒冰。

    一向被魔仙堡视为不祥之物的秃鹫精灵,原来竟被悉数放逐至这被称之为人间炼狱的秘境。那些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精灵,盘旋在这里经久不散的阴云之下,为湿冷阴森的赤炼秘境又添上了几分恐怖。惊空遏云的凄婉悲鸣,再一次向小月昭示着此地的凶险。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灾难。

    刚刚经历过一场地震的空中尘土飞扬,它们裹挟着浑浊的空气迅速灌入小月鼻腔,使得她不得不半跪在崎岖不平的地上,任由尖锐的瓦砾毫不留情地再度划破本就鲜血淋漓的膝盖,不由自主地连连呛咳。

    所有骇人听闻的艰辛与困苦,都在确凿无误地告知小月,以她现如今的实力,若想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全身而退,有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可她无路可退,唯有放手一搏。

    一道璀璨夺目的紫光于晦暗天光之下冲天而起,几欲划破天光,却又如去年岁首所有孤注一掷的魔仙于连营之间所绽放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小月不由得一阵恍惚,她甚至都要以为,那道承载了所有绝处逢生的希望的光波,是自己在绝境中所产生的幻觉了。

    小月以手撑地,几乎是凭借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力,缓慢而又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了这副疲惫不堪而又遍体鳞伤的身体。她的掌心被锋利的石砾划破,青色的血管处是汩汩流出的鲜血。有温热的触感自刺痛的掌心处传来,小月却只觉彻骨的冷,即便是在此后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那彻骨的寒意仍如初生一般清晰。

    她终是如同即将失去意识的溺水之人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于最后一刻紧而又紧地将那本散发着耀眼光波的黑魔传书,攥在了血液尚未干涸的掌心之中。

    后来啊,虽是彻底地脱离了这处炼狱,但每一个不见天日的昼夜终究是在小月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永不消退的痕迹。塔林的夜里总是分外静谧悠长,每当修炼至力竭之际,她便会自乾坤袖中取出一壶自故土带来的仙露,对着娟秀的银钩饮上几盏。小月不大善饮,常常是饮至眼神迷蒙方才止歇。

    她身形本就纤长,自从修炼了黑魔法离了赤炼秘境,更是瘦削得仿佛稍微触及便会烟消云散,抬手间轻甩广袖,露出的一截玉臂更显单薄。

    灼热而又清凉的液体堪堪入了喉管,小月将酒杯重重扣在塔林的长椅之上,夜间微凉的清风拂过她的发梢,小月也只是抬手拢了拢鬓发,未发一语,将苦涩离愁悉数埋藏于眉梢眼角之间。

    02.

    小月心底一直以来都埋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在她心中最隐秘的罅隙处蓄势,一旦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亦或是场所,便会牵扯得她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情窦初开的时间应该要远远早于那个月夜。

    无从说起的心悸源于一次年轻气盛的切磋,彼时她正值豆蔻年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自诩为魔仙堡最出色的小魔仙,一时风头无两。无论是教导她的教学魔仙,亦或是包括小蓝在内的同窗,都笃定地认为,以她在同辈中无可匹敌的实力,势必能不由分说地压倒一切竞争对手,毫无争议地成为第一个获准变身的小魔仙。

    可最终,魔仙女王偏偏选择了与她年岁相当的魔仙玲珑。

    玲珑的变身仪式极为盛大,她自然也得以出席。变身后华美的衣袂翻飞之间,繁复却又精巧的纹路栩栩如生,似是下一刻就会腾空而起,以无比张扬的姿态彰显着它们的主人此刻的神采飞扬。

    鲜衣怒马的少年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向自己的对手俯首认输,变身仪式甫一结束,她便以无比强硬的姿态拦住了玲珑的去路。对方那肖似小蓝的面容使得她一阵恍惚,但也仅仅是沉吟了片刻,便仍是以她一贯的矜傲语气,向对面神情迷茫的人发起了挑战。

    那时小月的魔法能量如汪洋大海一般浑厚精粹,仿佛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一般,玲珑极快地在她手下败下阵来。正当小月打算乘胜追击,给予对手最后亦是最强的一击时,一双清冷孤高且如她一般从容淡定的眼眸,映入了她的眼帘。

    游乐与那些循规蹈矩的所谓优秀魔仙自然是极为不同的,眉宇间尽是与小月如出一辙的自信与狂傲。他也是桀骜不驯的,是放荡不羁的,疏狂的豪气似是与生俱来的,一举一动将强者的气韵显露无疑。

    强者相遇,一场更加激烈的切磋总是免不了的,但小月的心思似乎已从打斗本身上抽离开来。她迎着对方的墨瞳,只觉魔仙堡的星辰已被那人的眼眸盛满,如今又悉数倾泻而出。察觉到游乐探究的神情,小月不自觉地微微侧头,唯恐再望下去,她便会沉沦于对方镶嵌了星辰大海的眼眸中,再难自拔。

    两人同时自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上坠落,竟是势均力敌。游乐难得遇见能与自己一战的同龄对手,纯黑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唇角亦轻轻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向小月发出来日再战的邀约。

    那一刻,只有小月自己知道,她的心跳骤然乱了一拍。

    滚烫而又冰冷的仙露流向小月的五脏六腑,小月眼中已有了三分醉意,向来紧拧着的眉宇不知何时已悄然舒展开来,缠绕她多年的悲凉与寂寥却始终如影随形,驻扎在心底。

    不知是哪里来的无名液体,夹杂在仙露之中,被它的主人悉数吞入喉中。

    03.

    游乐和小蓝之间的气氛是极微妙的。一方面小蓝一向循规蹈矩,对游乐这般恣睢佯狂之人极为厌恶,若非女王之命,势必不肯与之有过多的交集;另一方面她的无礼总能恰到好处地惹怒游乐,游乐却又割舍不下故友的面容,三番五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对于这诡异的微妙气氛,小月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甚至在她察觉到其中关窍之后,她也曾有意于其中挑拨,使得两人之间本就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气氛进一步升级。

    小月从来都清楚地知晓,他们的每一次激烈的争吵,互相道出的每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都会让她止不住地为之兴奋,并期待着接下来可能将会发生的事。她同时也清楚,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趁机与游乐合作。

    小蓝在长年累月为魔仙女王鞠躬尽瘁的过程中,早已忘却了最初闻得玲珑死讯时有感而发的叹惋之辞,而是时刻准备为女王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在她和游乐最激烈的那一次争吵中,她甚至将一切事情都归咎于游乐和玲珑,将游乐本就尚未结痂的伤口再度狠狠撕裂开来。

    而此刻小月正伫立在对面的山头之上,冷眼旁观着愤怒到极点的游乐眸中泛着猩红,冰蓝色光波化作无比牢固的绳索,将出言不逊的小蓝桎梏在树上,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游乐不过是为着那一张属于玲珑的容颜,此前才会百般包容小蓝。小月凝望着山下不断挣扎叫骂的小蓝与扬长而去的游乐,心下这般想着,一直紧抿着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微小到就连她自己都丝毫未曾察觉。

    游乐的身影隐匿于重峦叠嶂之间,小月断定他此刻对小蓝愤怒失望至极,一时三刻根本不可能折返回来。这是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斩杀小蓝与那两个小魔仙的绝佳时机,可她意不在此,只是在小蓝面前现了身,以小蓝的性命要挟两个小魔仙交出法器。

    小月不愿趁人之危,她与小蓝之间的恩怨理应以一种更为坦荡的方式了结。

    可正当两个小魔仙下定决心将变身器交给她之时,那道豪放狷狂的身影宛如鬼魅般从天而降,阻止了即将完成的交易。小蓝震惊地望向游乐眼底,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游乐只是极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怒意未减。

    小蓝仍是轻舒了一口气,复又望向小月,她的眉弓依然紧锁着,小月却分明从中窥得一丝挑衅的意味。紫衣人不由得怒从心生,她用怨毒的目光怒视游乐,游乐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小月就在那一刻感受到一阵极其隐晦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痛楚,甚至让她的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小月并非从未感受过游乐的善意。

    一次是在废弃的滑梯旁,废去半副灵根实力大损的小月根本无力与实力强横的游乐相抗衡,她全力施展出的风沙魔法于顷刻间被海蓝色的子弹反射回来,身形不稳的她如雨中浮萍般连连后退,就在瘦骨伶仃的身体即将跌倒在地之时,游乐疾步上前,稳稳地将柔若无骨的身躯揽入怀中。

    一次是在银盘高悬的夜里,小月为困住游乐小蓝,祭出黑旋风罗沙阵,待到月满西楼之际,虚耗过度的她被刚刚吸收了月光能量的小蓝轻易地冰冻住了双腿,正当小蓝即将夺回魔仙彩石之际,游乐出手解除了束缚住小月的冰冻法,晚风在他耳侧拂过。

    一次是在晴空万里的公园之中,小月从未想过,自己苦心孤诣研制出的黑魔法药水有朝一日竟被人寻到破解之法,仍处于震惊状态下的她渐渐落入下风,原本凌厉的攻击被气势渐盛的小蓝逐一瓦解,就连一直紧握手中的魔仙彩石都被小蓝击落,千钧一发之际,仍是游乐将彩石交还给了她。

    除此之外,在那个三人对峙的午后,游乐神情仍是无比倨傲又漠然,眉宇如往常一般紧紧蹙着,言语间仍是锋芒毕露。

    但他终究是应下了小月的邀约。

    04.

    “你还是决定要站在她们那一边吗?”小月紧咬贝齿,抬首以探究的目光望向游乐墨色的眸子,誓要将那人掩抹于心底的隐晦情绪一丝丝窥探清楚。

    游乐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殊不知,正是这份无悲无喜的神情,让小月痛恨了半生。

    小月几乎要胡乱揣测了。游乐的内心宛若黑魔洞一般,光怪陆离,深不见底,一圈圈涟漪流于表面,让人无法触及内里的无限风光。即便是最浅层,亦是布满了让人望之便觉毛骨悚然的图案和纹路,一如游乐素来的性情。

    从不言明,可无论是眉梢眼角的神情亦或是薄唇中吐出的话语,都分明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就连鼻翼翕动时所流露出的薄雾,都宛如顷刻间即可结冰,毫无温度可言。

    “我只是答应帮你破解魔仙彩石的咒语,不打算站在任何一边!”仍是斩钉截铁的声线,将小月的一颗心彻底地打入万丈深渊。

    也正是那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之感自小月心底油然而生,宛如六月的寒风,轻轻一吹,即可将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尽皆冻住。分明金色的阳光仍斜斜穿过了枝叶间的些许缝隙,倾洒在她周身,但小月却只觉双手双腿都在不自觉地战栗着,心如擂鼓,仿佛下一瞬便会越过纤细的喉咙倾吐而出。

    “犯不着为一块石头杀人吧!”不顾小月想要即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心理,未夹杂丝毫感情色彩的声线仍是铿锵有力地响彻在她耳畔。小月只觉心脏仿佛被重若千钧的石头压得毫无喘息的余地,她惶急地抬眼望去,眼前却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支离破碎的心终是被它那理智回笼的主人一点点拼回了原本的形状,然而已然破碎过一次的东西,任凭再高明的匠人以再娴熟的手艺修补,终究无法除去斑驳的裂痕。那些裂痕将永久地镌刻在小月心上,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里给予她酸楚泛寒的闷痛。

    05.

    淡青色的药粉边缘染上了一层妖冶的殷红,鲜艳炽烈的亮色在深黑的夜幕之下显得分外夺目,苍白如玉的素手死死地攥住胸前早已褶皱不堪的紫衣,平复着胸前杂乱无章的怦怦声。

    荒诞不经的清晓残梦里,是一地凌乱斑驳的血迹,似是锋利的毒蝎草划破肌肤时渗出的点点鲜红,又如同人类世界辞旧迎新之时她曾亲手折下的红梅,几乎刺痛了那颗本就已是千疮百孔的心。

    熟悉的心悸感将坠入梦魇的人唤回现实,衾枕仍是寒凉。也是,地狱山本就散发着阵阵几欲将人炙烤其中的热浪,若是衾席亦是如此,她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捱过这漫长岁月了。

    小月步履蹒跚地踏出了地狱山的山洞,在从前常与小蓝一同在此玩耍的那棵参天大树之下,寻到了那抹深蓝色身影。而前不久,同样也是在这棵树下,小蓝向游乐谈起过她们的过往,确切地说,是对小蓝有利的那段过往,小月因此还怒不可遏地自藏身之处现身,对他们两人发动了攻击。

    从前是为着完成古娜拉的任务,时刻掌握着他们的动向,时至今日,小月还是初次全然自愿地踏足这片承载了她整个少年时代的土地,她这才惊觉,这片不大的土地上,竟再度开满了绚丽缤纷的彩虹花。彩虹花的光芒即便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绝不会消弭,反而更加璀璨,小月不由得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攥紧了掌中的药粉,鼓起勇气,试图将之交给正立于树下黯然神伤的游乐。

    游乐失力般地颓然倚靠着身后的树干,昔日神采飞扬的眉眼亦极其罕见地低垂下去,似有若无的喟叹仍是被小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逆着光茕茕孑立的身形显得极落寞,语调极轻,却又带着极度的不甘,于将尽未尽的残夜里喃喃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们以前明明是好朋友的……”

    他的声音愈加低沉,渐渐湮没在无边的暗夜里,终是仅余下一个残句。

    他未曾明言,但小月却在那一瞬间明悟,他是在对她说话。

    不知是不是小月的错觉,游乐的尾音轻颤,竟是染上了些许哽咽之声。他自乾坤袖中取出一壶仙露,娴熟的动作与小月相比,竟也不遑多让。澄明清洌的液体缓缓流入那人喉中,小月顿觉游乐其实与她一般无二,都会在寂静的长夜里将心事细细体味。

    辗转的情思往往让夜更加绵长,小月如此想着。她轻轻将药粉与说明书放在树下,身形隐匿于婆娑叶影之间。

    06.

    榻前是呼呼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火炉,金色的阳光顺着镂玉雕花的窗棂倾洒在屋中,斜靠在窗前恰巧能窥得一方碧蓝如洗的苍穹。小月枕在游乐温暖的臂弯里,温热的气息自游乐口鼻间倾吐而出,喷洒在小月的发梢上。

    半生的坎坷萧索为她造就了一身支离的病骨,现如今她的身体几乎纤细得不盈一握,男子温和宽厚的怀抱竟恰好能将她拢入其中。那人极紧地握住她的手,箍着她肩膀的力道也未曾放松半分,似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竟是十指相扣。

    小月的羽睫颤动了几下,眼帘轻启,竟是悠悠转醒。游乐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轻唤出口的称呼不再是带有戏谑与讽刺意味的“黑乌鸦”,而是她的名字,而他惯常的清冷声线,如今竟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情思。

    鬓角细碎的发丝如今服帖地贴在小月苍白的面颊之上,游乐温热的掌心触及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掌下的温度冰冷如经年不化的雪,丝毫未见回暖。不祥之感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恐慌,始终笼罩在游乐心头,但他却不敢在小月面前表露分毫,只是一手更加用力地揽着她瘦削的肩头,一手极尽细致地为她梳理着凌乱的乌发。

    “游乐……”中气不足的声线透着入骨的虚弱与疲惫,冰凉的唇轻轻触及游乐手背,却又顾及着什么,下一瞬便抬首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和魔仙女王早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游乐,你留不住我的……”

    说话间,小月的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心中深切的愧疚随着这句话终于倾诉出来,但她却并无半分动摇与悔意。

    此去经年,小月从不屑于去为当年一桩桩一件件公案加以解释澄清。她深知修炼黑魔法即是恶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地渗透进了众魔仙的脑海中,而消除成见的困难程度几乎不亚于她在赤炼秘境中辗转求生的难度。魔仙女王早已将她的罪名昭告天下,自从她束手被擒,失去魔法之后,早已习惯了千夫所指,亦不会为之伤怀。

    但深入骨髓的疲倦不会因为习惯和适应而消减,她的自由被永久地剥夺,女王亲自下诏将她终身囚禁在这间小屋里。而游乐是魔仙王子,魔仙堡永远不会容许一个身负罪名的魔仙作为王室的象征,这份心悦太过沉重,她负担不起,游乐同样负担不起。

    这注定是个无解之局。女王不可能永远对游乐的终身大事不予理会,她亦不可能甘心看着游乐迎娶她人。她也同样不可能原谅对自己惨遭巫神宫铁蹄践踏的家乡不闻不问的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白衣胜雪的女王陛下,让她亲眼目睹着那人的胜利,永远不可能。

    小月无力地阖上了双眼,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此刻透着死寂的惨白。游乐再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与牙关的战栗,铺天盖地的恐惧将他脑海中最后一根象征理智的心弦崩断,唯恐那人如魔仙堡清晨的薄雾一般销声匿迹,手脚竟也变得冰凉了。

    压抑的哭腔染上了游乐的喉咙:

    “不行……小月,我不让你走,听见没有!”

    小月耳内听闻此等言语,羽睫亦是止不住地轻颤,眉尖亦是微蹙,但这也只是瞬息之间,她的面容很快复又变得宁静而又决绝。

    游乐只觉如坠冰窟,身上阵阵发冷,耳内嗡嗡作响,他目呲欲裂地伸出抖若筛糠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紧紧箍入怀中。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人竟早早就洞悉了女王与魔仙大臣竭力隐瞒的事实,更没有想到,那人为了护住他光风霁月的名声,会毅然决然地放开他的手,独自一人坠入无边无涯的深渊。

    更何况,对小月而言,无声无息地归于虚无,总比现在这样,一无所有地苟延残喘,偏居一隅要好得多。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论性情刚烈,小月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魔仙堡最出色的魔仙。

    阳光依然灿烂,游乐的一颗心却早已坠入谷底,他伸出颤动不已的手指,探向那人鼻端。

    已是一片冰冷。

    有咸涩温热的液体如流星划过夜空,无力地划落至榻上之人的眼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