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果少年时代的小月穿越到了成年时代（一）
游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自上而下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番。愈是细细探询，眸中的震惊之色愈是难以遮掩。
眼前的容颜的确是他无比熟悉的，但细长而弯曲的眉弓不再如惯常那般微微蹙着，而是完全舒展开来。那双沉敛着淡淡忧愁的墨眸此刻却如战后的魔仙堡乍亮的天光，将草长莺飞与清风明月悉数映入其中。
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竟在一夜之间变得柔和，澄明如鉴的凤眸此刻似是蒙了一层迷雾，略带迷惘地扫视着周围的景象。眼尾一挑，总算瞧见了一旁的游乐，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讶异的神情一览无余。
她昨夜一如既往地趁着老师和小蓝早已熟睡之际，披星戴月地前往空无一人的魔仙花园里，藉着潋滟的星河将今日初学的魔法运转到极致，直至筋疲力尽方才止歇。随后眼睑沉重得如灌满了铅，任她用尽全力都无法抬起，她便只好倚靠着一棵参天古树，任由自己坠入无边无底的梦乡。
可……醒来之后，却莫名其妙地躺在了陌生的房间里。柔软的床铺是她先前从未体验过的，甚至让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情愿永久沉溺于这一方温暖舒适的窠穴，再也不愿从中抽身了。
但坚如磐石的意志力仍是支撑起了疲惫尚未完全消退的身体，小月胡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头脑却仍是昏昏沉沉的，甚至连自己周围突生的变故都罕见地未曾察觉。经年累月浸淫于天地精华之中的魔仙无需多加洗漱，过一会儿便会恢复到平日容光焕发的状态，头脑难得迟钝的小月亦未曾在屋内驻留，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便出了门。
谁成想，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径直往屋内走来的游乐。
小月不由得眯起了狭长的凤眸，有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
那人体内的魔法能量如汪洋大海般浩瀚深厚，如老绿魔仙苦心孤诣研制出的莹润的药丸般精粹凝炼。小月只略微望上一眼，心头便无端涌上一股无形的压力，不一会儿冷汗便浸透了背后的衣物。
她心如明镜一般地知晓，不必说现下的自己，即便是魔法高强的老师，亦非此人一合之敌。那人面容清冷，自信狂傲的气息由内而外席卷周身，他眉宇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震惊之色，亦未能将疏狂豪气掩抹半分。
他通身都彰显着不凡的气度，绝非偏僻的边界处能滋养出的魔仙。
“请问你是京城的魔仙吗？”眸底的惊艳之色转瞬即逝，小月很快恢复了温润而又热忱的神情，主动上前询问。
仍是熟悉的声线，游乐却一度怀疑自己一时不察，在除祟之际浸染了某个邪祟周身的煞气，不然怎会出现幻听。
“黑乌鸦，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啊？我你都不认识了？”游乐此刻只觉两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突突地疼着。他一面抬手轻抚着躁动不已的额头，一面朝着小月埋怨着。
小月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若是方才未曾听错的话，眼前的人竟如此轻薄无礼地称呼她，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何经得起如此唐突的对待，一时气血上涌就要不顾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对那人出手。可她纤指才刚触及颈间的魔法簪花，便被那人颇为熟稔的语气惊得怔在了原地。
打趣的话语极其自然地自游乐口中流露出来，言语中带着十足的亲昵之感。若非小月记得分明，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她或许真会以为那人与自己是极为亲密的旧识。
“你在说什么啊？我认识你吗？”心中疑窦丛生，少年飞扬的眉梢再度蹙紧，语气中带着满满的疑惑。
游乐此刻彻底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他径直冲上去，紧紧握住了那人的皓腕：“小月，你别再闹了行不行？你连你自己的道侣都不认识了吗？”
小月原本白皙的腕子被游乐捏得通红，湿润粘腻的触感亦通过游乐温热的掌心传递给她。她卯足了力气拼命挣扎着，面颊涨得微微潮红，额角也起了一层绵密的汗珠，却仍是无济于事。现下的她体内虽有着绝不逊色于游乐的浑厚能量，但彼时懵懂稚嫩的少年根本不知该如何运转体内骤然暴涨的魔法能量。
但也怨不得游乐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至今仍清晰地记着，地狱山一役过后，那人无声无息地阖目倒在犹自散发着滚滚热浪的山峦之间，殷红的鲜血将焦黑的土地染成妖冶的暗红色，亦将他的眸子染成猩红。
此后，他便成了惊弓之鸟。身为几经生死的沙场宿将，他早已褪去了最初离家出走之际的冲动易怒与不计后果，亦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但事情一旦涉及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他向来都是细致入微，甚至草木皆兵。
但很可惜，此时初出茅庐的女子尚未涉足情爱，一颗心如灵川下潺湲的泉水般清澈纯粹。她无法勘破游乐眼中翻涌着的复杂的情绪，面对他焦急的嘶吼，她只是徒劳地试图挣开他紧攥住她手腕的手：“你真是厚颜无耻，竟然随便称呼别人为道侣。还不快放开我！”
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新近走马上任的绿魔仙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她抬眸但见那两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地撞入室内，其间还夹杂着小月的怒吼声，瞳孔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语气却是司空见惯：“游乐王子，你们怎么又吵架了？灵川散人这是怎么了？”
游乐正自满腔怒火不知如何宣泄，如今耳内听了绿魔仙不知就里的询问，抬首怒目圆睁，唬得那单薄幼小的身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却仍是不管不顾地高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月她不认识我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给她看看！”
绿魔仙有些胆怯地垂下了头，余光却抑制不住地试图偷瞄游乐的神情。此刻他面上阴沉似水，自从小月身体逐渐恢复，她不知多久未见游乐这般神情了。此刻眼中见了这般光景，绿魔仙自知事态严重，连忙几步上前，与游乐一同按住了死命挣扎的人，两指并拢搭上小月的脉。
良久，绿魔仙的眉丘逐渐蜷起，神情亦变得凝重起来。那两根手指并未曾移开，而是更添了几分力道，侧耳细听着眼前之人有些虚浮却仍平稳的脉搏。
只是一旁按捺许久的两人终是没了耐性，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月她到底怎么了？”
“你是绿魔仙？那绿魔仙阿姨呢？她在哪儿？”
绿魔仙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双手亦紧紧攥成了拳。她强自压抑着心中被人戏耍的愤懑之意，抬眼狠狠瞪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咬牙切齿道：“游乐王子，这种事根本就不归我管。”她瞥了一眼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游乐，不疾不徐道：“灵川散人跟以前一样，除了气血两虚以外没有任何疾病。至于她不认识你，要么是恶作剧，要么她体内是过去的灵魂。”
依照游乐那虽说不多但也足够让他铭记于心的，关于小月少年时代的记忆，她是潇洒的，是无拘无束的，腰间挂着一把朴实无华却又流转着不凡韵味的魔仙剑，仿佛所有世俗中的绚丽烟火与嘈杂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可游乐忘了，与他一门心思地只愿逍遥世间，仗剑天涯不同，小月的胸中从来都是有丘壑的。她痴迷于修炼之际每一寸光波都恰到好处的美感，她渴望着自己的名字能于万卷汗青中镌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即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为魔仙堡的海晏河清留下独属于自己的锦绣华章。
不然，当时也不会有那对游乐而言犹如惊鸿照影的一剑，那人后来也不会如此惊才绝艳。
彼时的小月虽处于陶然无忧的年岁，应有的聪颖敏锐却丝毫未少。绿魔仙宫中陌生的陈设与游乐和绿魔仙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都明晃晃地告诉着她，她所以为的一夜之间其实是早已缓缓流走的经年。但向来豪放洒脱的小月不过消化了一会儿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荒诞不经的事实，她颇感歉疚地向游乐赔了礼，心知这是自己日后的道侣，是以她待游乐的态度亦褪去了最初的生疏，唇角带着清朗如皎月的笑容，挽上了游乐的手臂。
“你叫游乐是吗？你既然是我的道侣，那你应该知道，老师和小蓝在哪儿吧？”小月语气轻快地向身侧的人问道，下一秒却分明感到自己臂弯下的手臂僵了一下。
“她们去云游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向来巧舌如簧的游乐此刻却只觉无言以对，利落的声线亦平添了几分滞涩。他目光凛冽，直视前方，站在小月的角度上，只觉他清冷孤绝，目无下尘得紧，甚至暗自埋怨未来的自己竟寻了这么一个了无生趣的道侣，但游乐却只觉喉头发紧。
他不敢直视小月那双一派天真单纯的眼眸，那双眸子尚未被血与火染得阴翳晦暗，仍是熠熠生辉，但却足以刺痛他的心。
他不愿欺瞒小月任何事，却情非得已。若是讲明实情，该如何启齿呢？难道要他告诉她，她的老师原本一直同她生活在一起，小蓝亦与她亲密无间，只是后来……
闭了闭眼，强自压下心中翻搅在一处的情意与酸楚，复又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好在小月到底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她丝毫未曾察觉到游乐眸底一闪而过的郁结与落寞之色，亦未曾多想，只道游乐是决计不会哄骗自己的，唇角仍是洋溢着明媚的笑意：“那我就等她们回来再去找她们吧，也不知道小蓝现在的魔法是不是还那么差。对了，游乐，我看你魔法这么厉害，这时候的我应该也不差吧。但是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么厉害，要不然你教我几招吧。”
“不行。”谁知游乐却断然否决了小月的提议。那人一向勤学苦练，能从曦轮升起修炼至月满西楼，中间甚至从不间断。在那个烈焰繁花，仗剑长歌的年岁里是如此，在那些刀光剑影，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是如此，甚至在如今千帆过尽，温和从容的时光里，她也从未好生修整过哪怕一日。现下想来，半生逆旅中她唯一有过片刻闲暇的时候，便是前几年缠绵病榻无力起身的时候了。
“你好不容易来我们这里一次，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修炼上呢？我带你去人类世界玩吧，那里比魔仙堡有趣多了。”游乐的话语初闻似是漫不经心，但小月却偏偏从中觉出了斩钉截铁的意味。游乐说话的同时又握上了小月的柔荑，彻底将她即将出口的话卡在了喉中。
小月不由得暗自腹诽，身侧之人好歹也是修为高深莫测，卓尔不凡的强者，竟如此懈怠修炼，一门心思地纵情享乐。思及此处，不知为何，小月眼底倏忽间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她出言问道：“游乐，我想起刚才那个绿魔仙叫你王子，难道你是魔仙王子？”
游乐心中警铃大作。方才在绿魔仙宫，他一颗心都悬在小月身上，焦急担忧之下，竟未曾注意到绿魔仙对自己的称谓。自从当年那一场旷世之战落下帷幕，他便自行舍弃了王子身份，自此只称落拓散人。只是多年来耳熟能详的名号早已深入人心，旁人岂是一时三刻便能改口的？他亦早已习惯了纠正他人，但那时心慌意乱，又怎会注意到此等细枝末节？
思来想去，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这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使得本就疑窦丛生的小月更是摸不着头脑，但神采飞扬的少年虽正处于爽朗直率的年华，一时难以理清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却也发觉游乐眼角的黯然。她不由得暂时歇了追问的心思，更紧地反握住了那人略显冰凉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是魔仙王子了，但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相信这时候的我一定懂你，不然也不会做你的道侣。”
顿了顿，她略带担忧地望了一眼游乐，凝结在眉宇间的怅惘一目了然。小月轻叹了口气，终是决定迁就一下心事重重的人：“你不要不开心了，我们去人类世界玩吧。”此刻，无论是魔仙不可前往人类世界的清规戒律，亦或是游乐对于触犯戒律的轻描淡写，小月都不愿再去追究了。
眼前的容颜的确是他无比熟悉的，但细长而弯曲的眉弓不再如惯常那般微微蹙着，而是完全舒展开来。那双沉敛着淡淡忧愁的墨眸此刻却如战后的魔仙堡乍亮的天光，将草长莺飞与清风明月悉数映入其中。
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竟在一夜之间变得柔和，澄明如鉴的凤眸此刻似是蒙了一层迷雾，略带迷惘地扫视着周围的景象。眼尾一挑，总算瞧见了一旁的游乐，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讶异的神情一览无余。
她昨夜一如既往地趁着老师和小蓝早已熟睡之际，披星戴月地前往空无一人的魔仙花园里，藉着潋滟的星河将今日初学的魔法运转到极致，直至筋疲力尽方才止歇。随后眼睑沉重得如灌满了铅，任她用尽全力都无法抬起，她便只好倚靠着一棵参天古树，任由自己坠入无边无底的梦乡。
可……醒来之后，却莫名其妙地躺在了陌生的房间里。柔软的床铺是她先前从未体验过的，甚至让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情愿永久沉溺于这一方温暖舒适的窠穴，再也不愿从中抽身了。
但坚如磐石的意志力仍是支撑起了疲惫尚未完全消退的身体，小月胡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头脑却仍是昏昏沉沉的，甚至连自己周围突生的变故都罕见地未曾察觉。经年累月浸淫于天地精华之中的魔仙无需多加洗漱，过一会儿便会恢复到平日容光焕发的状态，头脑难得迟钝的小月亦未曾在屋内驻留，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便出了门。
谁成想，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径直往屋内走来的游乐。
小月不由得眯起了狭长的凤眸，有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
那人体内的魔法能量如汪洋大海般浩瀚深厚，如老绿魔仙苦心孤诣研制出的莹润的药丸般精粹凝炼。小月只略微望上一眼，心头便无端涌上一股无形的压力，不一会儿冷汗便浸透了背后的衣物。
她心如明镜一般地知晓，不必说现下的自己，即便是魔法高强的老师，亦非此人一合之敌。那人面容清冷，自信狂傲的气息由内而外席卷周身，他眉宇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震惊之色，亦未能将疏狂豪气掩抹半分。
他通身都彰显着不凡的气度，绝非偏僻的边界处能滋养出的魔仙。
“请问你是京城的魔仙吗？”眸底的惊艳之色转瞬即逝，小月很快恢复了温润而又热忱的神情，主动上前询问。
仍是熟悉的声线，游乐却一度怀疑自己一时不察，在除祟之际浸染了某个邪祟周身的煞气，不然怎会出现幻听。
“黑乌鸦，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啊？我你都不认识了？”游乐此刻只觉两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突突地疼着。他一面抬手轻抚着躁动不已的额头，一面朝着小月埋怨着。
小月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若是方才未曾听错的话，眼前的人竟如此轻薄无礼地称呼她，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何经得起如此唐突的对待，一时气血上涌就要不顾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对那人出手。可她纤指才刚触及颈间的魔法簪花，便被那人颇为熟稔的语气惊得怔在了原地。
打趣的话语极其自然地自游乐口中流露出来，言语中带着十足的亲昵之感。若非小月记得分明，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她或许真会以为那人与自己是极为亲密的旧识。
“你在说什么啊？我认识你吗？”心中疑窦丛生，少年飞扬的眉梢再度蹙紧，语气中带着满满的疑惑。
游乐此刻彻底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他径直冲上去，紧紧握住了那人的皓腕：“小月，你别再闹了行不行？你连你自己的道侣都不认识了吗？”
小月原本白皙的腕子被游乐捏得通红，湿润粘腻的触感亦通过游乐温热的掌心传递给她。她卯足了力气拼命挣扎着，面颊涨得微微潮红，额角也起了一层绵密的汗珠，却仍是无济于事。现下的她体内虽有着绝不逊色于游乐的浑厚能量，但彼时懵懂稚嫩的少年根本不知该如何运转体内骤然暴涨的魔法能量。
但也怨不得游乐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至今仍清晰地记着，地狱山一役过后，那人无声无息地阖目倒在犹自散发着滚滚热浪的山峦之间，殷红的鲜血将焦黑的土地染成妖冶的暗红色，亦将他的眸子染成猩红。
此后，他便成了惊弓之鸟。身为几经生死的沙场宿将，他早已褪去了最初离家出走之际的冲动易怒与不计后果，亦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但事情一旦涉及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他向来都是细致入微，甚至草木皆兵。
但很可惜，此时初出茅庐的女子尚未涉足情爱，一颗心如灵川下潺湲的泉水般清澈纯粹。她无法勘破游乐眼中翻涌着的复杂的情绪，面对他焦急的嘶吼，她只是徒劳地试图挣开他紧攥住她手腕的手：“你真是厚颜无耻，竟然随便称呼别人为道侣。还不快放开我！”
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新近走马上任的绿魔仙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她抬眸但见那两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地撞入室内，其间还夹杂着小月的怒吼声，瞳孔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语气却是司空见惯：“游乐王子，你们怎么又吵架了？灵川散人这是怎么了？”
游乐正自满腔怒火不知如何宣泄，如今耳内听了绿魔仙不知就里的询问，抬首怒目圆睁，唬得那单薄幼小的身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却仍是不管不顾地高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月她不认识我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给她看看！”
绿魔仙有些胆怯地垂下了头，余光却抑制不住地试图偷瞄游乐的神情。此刻他面上阴沉似水，自从小月身体逐渐恢复，她不知多久未见游乐这般神情了。此刻眼中见了这般光景，绿魔仙自知事态严重，连忙几步上前，与游乐一同按住了死命挣扎的人，两指并拢搭上小月的脉。
良久，绿魔仙的眉丘逐渐蜷起，神情亦变得凝重起来。那两根手指并未曾移开，而是更添了几分力道，侧耳细听着眼前之人有些虚浮却仍平稳的脉搏。
只是一旁按捺许久的两人终是没了耐性，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月她到底怎么了？”
“你是绿魔仙？那绿魔仙阿姨呢？她在哪儿？”
绿魔仙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双手亦紧紧攥成了拳。她强自压抑着心中被人戏耍的愤懑之意，抬眼狠狠瞪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咬牙切齿道：“游乐王子，这种事根本就不归我管。”她瞥了一眼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游乐，不疾不徐道：“灵川散人跟以前一样，除了气血两虚以外没有任何疾病。至于她不认识你，要么是恶作剧，要么她体内是过去的灵魂。”
依照游乐那虽说不多但也足够让他铭记于心的，关于小月少年时代的记忆，她是潇洒的，是无拘无束的，腰间挂着一把朴实无华却又流转着不凡韵味的魔仙剑，仿佛所有世俗中的绚丽烟火与嘈杂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可游乐忘了，与他一门心思地只愿逍遥世间，仗剑天涯不同，小月的胸中从来都是有丘壑的。她痴迷于修炼之际每一寸光波都恰到好处的美感，她渴望着自己的名字能于万卷汗青中镌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即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为魔仙堡的海晏河清留下独属于自己的锦绣华章。
不然，当时也不会有那对游乐而言犹如惊鸿照影的一剑，那人后来也不会如此惊才绝艳。
彼时的小月虽处于陶然无忧的年岁，应有的聪颖敏锐却丝毫未少。绿魔仙宫中陌生的陈设与游乐和绿魔仙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都明晃晃地告诉着她，她所以为的一夜之间其实是早已缓缓流走的经年。但向来豪放洒脱的小月不过消化了一会儿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荒诞不经的事实，她颇感歉疚地向游乐赔了礼，心知这是自己日后的道侣，是以她待游乐的态度亦褪去了最初的生疏，唇角带着清朗如皎月的笑容，挽上了游乐的手臂。
“你叫游乐是吗？你既然是我的道侣，那你应该知道，老师和小蓝在哪儿吧？”小月语气轻快地向身侧的人问道，下一秒却分明感到自己臂弯下的手臂僵了一下。
“她们去云游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向来巧舌如簧的游乐此刻却只觉无言以对，利落的声线亦平添了几分滞涩。他目光凛冽，直视前方，站在小月的角度上，只觉他清冷孤绝，目无下尘得紧，甚至暗自埋怨未来的自己竟寻了这么一个了无生趣的道侣，但游乐却只觉喉头发紧。
他不敢直视小月那双一派天真单纯的眼眸，那双眸子尚未被血与火染得阴翳晦暗，仍是熠熠生辉，但却足以刺痛他的心。
他不愿欺瞒小月任何事，却情非得已。若是讲明实情，该如何启齿呢？难道要他告诉她，她的老师原本一直同她生活在一起，小蓝亦与她亲密无间，只是后来……
闭了闭眼，强自压下心中翻搅在一处的情意与酸楚，复又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好在小月到底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她丝毫未曾察觉到游乐眸底一闪而过的郁结与落寞之色，亦未曾多想，只道游乐是决计不会哄骗自己的，唇角仍是洋溢着明媚的笑意：“那我就等她们回来再去找她们吧，也不知道小蓝现在的魔法是不是还那么差。对了，游乐，我看你魔法这么厉害，这时候的我应该也不差吧。但是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么厉害，要不然你教我几招吧。”
“不行。”谁知游乐却断然否决了小月的提议。那人一向勤学苦练，能从曦轮升起修炼至月满西楼，中间甚至从不间断。在那个烈焰繁花，仗剑长歌的年岁里是如此，在那些刀光剑影，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是如此，甚至在如今千帆过尽，温和从容的时光里，她也从未好生修整过哪怕一日。现下想来，半生逆旅中她唯一有过片刻闲暇的时候，便是前几年缠绵病榻无力起身的时候了。
“你好不容易来我们这里一次，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修炼上呢？我带你去人类世界玩吧，那里比魔仙堡有趣多了。”游乐的话语初闻似是漫不经心，但小月却偏偏从中觉出了斩钉截铁的意味。游乐说话的同时又握上了小月的柔荑，彻底将她即将出口的话卡在了喉中。
小月不由得暗自腹诽，身侧之人好歹也是修为高深莫测，卓尔不凡的强者，竟如此懈怠修炼，一门心思地纵情享乐。思及此处，不知为何，小月眼底倏忽间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她出言问道：“游乐，我想起刚才那个绿魔仙叫你王子，难道你是魔仙王子？”
游乐心中警铃大作。方才在绿魔仙宫，他一颗心都悬在小月身上，焦急担忧之下，竟未曾注意到绿魔仙对自己的称谓。自从当年那一场旷世之战落下帷幕，他便自行舍弃了王子身份，自此只称落拓散人。只是多年来耳熟能详的名号早已深入人心，旁人岂是一时三刻便能改口的？他亦早已习惯了纠正他人，但那时心慌意乱，又怎会注意到此等细枝末节？
思来想去，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这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使得本就疑窦丛生的小月更是摸不着头脑，但神采飞扬的少年虽正处于爽朗直率的年华，一时难以理清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却也发觉游乐眼角的黯然。她不由得暂时歇了追问的心思，更紧地反握住了那人略显冰凉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是魔仙王子了，但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相信这时候的我一定懂你，不然也不会做你的道侣。”
顿了顿，她略带担忧地望了一眼游乐，凝结在眉宇间的怅惘一目了然。小月轻叹了口气，终是决定迁就一下心事重重的人：“你不要不开心了，我们去人类世界玩吧。”此刻，无论是魔仙不可前往人类世界的清规戒律，亦或是游乐对于触犯戒律的轻描淡写，小月都不愿再去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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