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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会宁冬日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月,北国,雍州,白银郡会宁县。

    冬十月的雍州全境早已白雪皑皑,会宁县也不例外,沿着祖厉河边的沟壑走着,在铺满软雪的黄土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往河两岸看去,店铺三三俩俩,有做剪纸的铺子,临近年关十分热闹;有刻着“曹氏正骨”的医馆,老大夫正坐在板凳上打哈欠;还有做石磨炒面的作坊,正午时分浆水面的味道清香四溢。街道上孩子们追逐嬉戏,举着皮影戏的玩偶闹成一团。

    更远处平塬上勾勒着一块块儿方方正正的田地,田地正在冬眠,黄土地上稻草人忠诚守卫着,麻雀站在稻草人肩上,左瞄瞄右看看,想找到秋日麦收的漏网之鱼。

    一块儿田地旁卧坐着一间孤独的铁匠铺,路青山蹲在铺子门口,就着米黄馍馍大口唆食老铁中午做的开锅羊肉,老铁手艺不咋地,明显多撒了胡椒末子,有点呛。

    但这冬天的会宁羔羊肉,是真的香!

    这是路青山来到北国的第一个冬天,有了个安身之处,能吃上饭,就很nice。

    远离了战争,躲避了喧嚣,在冬天有一口羊肉泡馍,可以蹲在北国一个宁静县城的一角看着祖厉河,幻想祖厉河今年会不会结冰,如果冰够厚还可以请教老铁滑冰。

    生活如此惬意!

    “小兔孙,别搁那儿细嚼慢咽像个娘们儿似的,吃完儿给老子过来打铁!”

    路青山回头看了一眼烘炉旁赤着膀子抱着羊腿啃的花白胡子老人,二话不说把手里半个馍撇碎撒进羊肉汤中,“咕咚咕咚”一大口,喝完用油兮兮的袖子擦了把嘴,认命地回去打铁。

    这个浑身肌肉的花白胡子老头儿就是老铁,他开铁匠铺在几个月前收留了路青山,教他打铁,路青山给老铁做打铁学徒。

    老人姓铁,打铁,所以路青山就喊它一声老铁。

    老铁人还不错,挺仗义,蛮可惜的是长了张嘴。

    边往回走着,路青山摸了摸络腮胡,十八岁的奶油小生现在看起来多半成了油腻大叔,瞅了瞅身上比抹布还像抹布的棉衣,又想到自己快半个月洗澡了,忍不住长叹一声。

    生活要想惬意,还是得多挣钱啊。

    老铁用牙齿撕下一口羊肉,油沫子沾满胡子,他瞥一眼路青山就知道这小子又在异想天开,“拉风箱,把昨天酒楼订的铲锅刀打了,淬火要是给老子淬砸了,晚上别吃羊肉泡馍了,改吃雪水煮土吧!”

    ……

    会宁县是个没什么活力的小县城,衙门只要负责按时收税、劝课农桑就好了。

    衙门里捕快是最清闲的,会宁县强盗土匪没多少,就连小偷小摸都难找。

    贼曹兼代理会宁县县丞的虞庆领着自己身后一帮子捕快兄弟刚在酒楼打完牙祭,按部就班调戏了一下卖酒水的姑娘就打道回衙门了。

    虞庆喝了不少酒楼的陈酿烧刀子,顶上黑头布带歪了自己都没有发觉,腰边挂着的朴刀拍击小腿,响个不停。

    一走过仪门,虞庆便看见县里的主簿在大堂里正襟危坐地抱着一本书目不转睛,书封面上写着“大学”两个笔力遒劲的大字。

    虞庆嘿嘿一笑,挥挥手让身后的混子兄弟们散开,放缓脚步靠近主簿,突然把主簿手里的书抽走,主簿看见虞庆出现像见了鬼一样,脸色吓得苍白。

    虞庆喝了酒,“嘿嘿嘿”得笑个不停,把“大学”瞧着一看,眼睛就盯在书上放不开,表情逐渐凝重。

    看到受不了了,他默默地把书还给主簿,发现主簿脸由惨白涨得通红,“主簿大人啊,从小孔夫子就教我们,说我们以后会成为形形的人,不可以……你懂了吗?”

    主簿默默把书收起来,喏喏连声:“县丞慎言,我们都是形形的人。”

    虞庆也不说话了,独自消化刚从“大学”上学到的圣贤经典。虞庆表示虽然他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县令大人呢?”

    “后堂鼾声那么嘹亮,你听不见吗?”

    虞庆点了点头,决定换个场子消化知识,不打扰县令大人办公。

    走之前他回头给主簿递了个眼色:同道中人,懂的都懂。

    ……

    夜深了,会宁县一片安宁,只有梁府的东屋还亮堂着。

    梁家算是会宁县比较阔绰的人家,家主梁森经商有道,据说郡城都有他的铺子。

    东屋里被梁森视为掌上明珠的梁羽正躺在黄花梨带门围子架子床上百无聊赖,瞪着一双杏眼望着铺顶的挂檐,素白的瓜子脸上写着“生无可恋”,一身粉白襦裙,解衣欲睡,无奈肚子不停抗议。

    月色入户,房门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梁羽听见了敲门声,眉眼都欢快起来,欣然起身,踮着脚,提着裙摆,迈着轻快的步伐赶到房门口开门。

    一打开门,心宽体胖的二喜溜进来,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梁羽,头凑出门左右瞭望,确认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后把门轻轻掩上。

    一回头,发现梁羽已经急不可耐地坐在八仙桌旁,手忙脚乱地把食盒打开,顿时酿皮的酸辣、山药搅团的甘香、虎皮凤爪的豆豉香交织在一起,引得梁羽食欲更开、满眼星星。

    梁羽抓起一只凤爪咀嚼,凤爪酥烂可口、入口即化,引得梁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二喜认命地端来一盆水,以备待会梁羽啃完凤爪洗手,看着梁羽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她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谁知道平日里端庄大气的梁家小姐晚上在闺房是这个样儿?

    梁羽对摇头熟视无睹,“二喜,这么好吃的东西哪来的?”

    二喜搬来个红竹方凳坐下,撑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对着夜宵风卷残云,“我塞给伙房的小李二两钱,托他去酒楼买的宵夜。”

    梁羽猛点头,对二喜的机智竖个大拇指,又拿起一只凤爪,看见二喜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瞳仁“遛遛”一转,“二喜一起吃啊,好香好香的!”

    看着自家小姐送到眼前的凤爪,二喜洗了洗手,接过来咬了一口,顿时小眼睛眯起来,食指大动,“小姐!晚上吃夜宵容易长胖,这宵夜你把握不住,还是让二喜来吧”。

    见二喜把最后一只凤爪抢走,梁羽气得直跺脚:“你都这样儿了,还把握呢?”

    这个夜晚二喜不知道怎么过的,她只知道最开始她只准备看着小姐吃的。

    ……

    会宁县的冬日,从清晨,到正午,到傍晚,便是如此宁静。

    时光缓缓向前,岁月波澜不惊,今夜的人们不知道明天就会有从锦城发到雍州,传到白银郡守,下至会宁县令的一纸军令,来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